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鍾鳴鼎食的人家兒,雖說是詩書傳家,如今養的兒孫,雖然數以百計,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錢老爺可算是其中一名最粗的大樹,抱住他過活的人數以百計。眾人都說他是什麽什麽天才,是什麽什麽能幹的王孫貴族。


    龍孫鳳子,必定是會生下天日之姿的孩子。果不其然,他生下的孩子們幾乎各個都是有一副好皮囊。


    尤其以錢大小姐為尊。冰肌玉骨,新月曲如眉,太液池水似眼波。不止是容貌美麗似蟾宮仙子,且品格端方,行為豁達,隨分從時,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頭們亦多和錢大小姐親近。


    平素裏住的地方,如神仙洞府一般。朱欄玉砌,綠樹清溪,真是人跡不逢,飛塵罕到。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趙飛燕立著舞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麵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寶榻,懸的是同昌公主製的連珠帳。錢大小姐枕著紅娘抱過的鴛枕,西施浣過的紗衾,真真如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這位錢大小姐,紅妝豔色,照浣花溪影,絕代姝麗。弄輕風、搖蕩滿林羅綺。自然富貴天姿,都不比、等閑桃李。簾櫳靜悄,月上正貪春睡。長記初開日,逞妖麗、敢與牡丹爭媚。


    行事果敢,頗有乃父之風。奈何生於亂世,又是女兒身,就連婚姻大事都無法自己做主。


    最後在錢夫人的逼迫下,選擇了與家中一仆人私奔,一代名媛就此消失在眾人眼中。徒然惹眾人閑話之餘,沒人想過,她竟然會嫁給未來的一代開國將軍,為錢家保留下了隨後的一脈香煙。


    至於其餘諸子,再沒一個有出息的兒孫。錢老爺逝世後,大廈將傾,隨即而來的便是樹倒猢猻散。有的逃到了台灣,有的逃去了美國。更多的,是脫下了那個尊貴的“錢”姓,改姓為金,千。脫下了額頭上的點翠金步搖,手上的祖母綠扳指。玉一樣從沒浸過陽春水的手,開始染著洗衣水,泔水。


    他們開始真正化入平民百姓裏,沒有留下一絲往日貴族的生活氣息。


    其後幾十年,錢家終究成為傳說。是曆史裏一縷輕飄飄的煙,隻有偶爾的戲台子上會有一點點錢家的影子。但也不敢太明顯,畢竟一個資本家,哪怕他是個兢兢業業,在災荒之年還經常舍粥的好人,也不能以正麵形象和真正的名字表現在舞台上。否則,讓那些心裏嫉恨錢家曾富可敵國的人看了,心裏會是什麽滋味。


    像是蒲公英一樣,四處亂飛。錢家有一支卻漂洋過海在美國落地生根,隨後國內原來剩下的幾脈跟著複蘇。


    誰都沒有想到,百年後,錢先生的外孫一脈又成為了美國華人首富,還有了傅北極這樣的人物。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灑美少年,常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僚兮,如玉樹臨風前。,岩岩兮,若孤鬆之獨立。其醉兮,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世事如戲,果然如此。傅氏家族的事情,從此也一直被演唱著。


    劫惑心色,唯愛永恆。時光可以改變一個美貌少女。讓她光潔如玉的額頭上爬滿了皺紋,也可以讓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變成一個滿頭白發的耄耋之年。


    和一粒沉睡千年後,還能再次開放的睡蓮比起來,人的性命真是不值一提。像是一枝蠟燭,紅豔豔地燃燒過,隨後暗淡,變成一團死灰。


    幾十年人生,像做夢一樣。最快活的,就是那幾年。可人也很偉大,世間萬物皆有情,人為百獸之長,萬物之靈。他的壽命雖短,卻可以用各種方式告訴這個世界:曾有這樣一個簡單的,笨拙的愛人的少年。他為了心愛的女孩,洗手作羹湯。也曾豪擲千金,隻為博取美人的一個迴顧。更是為了她,和家族長輩抗爭過。


    雖然失敗了,畢竟努力過。


    年少時,哪個人不認為天大地大,任我遨遊。認為這天下大事,沒有事是少年做不到的。


    失去她,就是告誡他最好的方法。人力與天地比起來,終有窮盡。但愛,不會隨著時間而褪色,隻會如一壇陳年佳釀,越來越香。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感謝,在他最美好的年華裏,可以遇到她。遇到這麽一個值得他愛,值得他懷念,值得他用一生去銘記的姑娘。


    傅北極的先人如此,傅北極也是如此。血脈裏一脈而成的,是刻骨之痛令吐血,卻仍舊操著多病多愁身而不悔相思。


    那一天,他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她頌經中的真言。那一月,他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隻為觸摸她的指尖。那一年,他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隻為貼著她的溫暖。那一世,他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轉過所有經筒,不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長頭擁抱塵埃,不為朝佛,隻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我翻遍十萬大山,不為修來世,隻為路中能與你相見。那一瞬,我飛升成仙,不為長生,隻為佑你喜樂平安。


    否則他看似完美無瑕的一生,就會真的像從沒有沾過塵埃的佛祖手中之蓮。沒有半點遺憾的人生,不真實得可怕。他是佛前一朵蓮花,他到人世來,被世人所悟,他不是普度眾生的佛,他來尋他今生的情。


    而後化夢為詩,他還在後麵寫著“都說西施是芳華絕代的美女,小可覺得,如果西施就生成了小姐的模樣,想必她才能迷倒吳王。”


    這首詩到底沒有落入傅北極外公生母手上,否則就可能是另一番故事。可世事從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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