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錢老爺就看到那名伶丟下了一塊帕子,他抬起頭來,卻見到了比星星還燦爛的她。


    錢老爺從小見慣了環肥燕瘦的各色美人,卻從來沒見過那麽美的笑容。既像黎明時分劃破黑夜的第一縷陽光,從裏到外都是又暖又明,又似寒冬臘月裏淩寒盛開的梅花。淡淡釋放著芳香,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也在笑,是那種他已經遺忘了的真誠。沒有德性的美貌,是轉瞬即逝的;可是因為在他的美貌之中,有一顆美好的靈魂,所以你的美貌是永存的。


    她笑著說著:“我不知道將來的史書上會怎麽說我。也不管世人說我是什麽絕代妖姬,紅顏禍水。


    我隻知道,我會隱在你們名字的後麵,成為一個被眾人忽略的符號。其實,我的存在在大多數人眼裏不過就是一縷塵埃,一絲青煙,風一吹就散了。可是我知道,這世上總會有一個人她在乎我的喜怒哀樂,在乎我做過的每一件事,她在乎我在這個世上留下的一點一滴。每次想到這個人,我就覺得我要好好活下去,開開心心地過好每一天才算對得起她。”


    那一瞬間,錢老爺覺得,自己似乎被一種名為“愛情”的特殊情感給擊中了。他很想成為這名伶口中那個特殊的人,


    他做出了許多瘋狂的事,讓他自己都匪夷所思。


    錢老爺是愛那名伶的,可錢老爺不能隻愛這名伶。為王者,王旗之下皆是自己的子民。他除了是錢老爺,更是錢家家主。他要保護錢氏上下幾百族人的安危。


    亂世之中,人若手中無權無勢,或是心中沒有血氣爭心,就隻能依附強者才能存活。


    天下人皆認為錢老爺雄霸一方,何等威風。卻沒想過但凡能有些許退路,誰願意做這火中取栗的錢老爺呢?


    木強則折,兵強則滅。一個人擁有太多常人難以擁有的東西。


    蓋世富貴,滔天權勢,絕色豔姬,那麽也就會招來那些人的怨恨。


    因為怨恨的目光,從來就和嫉妒的目光是一對孿生兄弟,隻會相依地來到人間,而從不會夭折哪一個。


    他看起來雖然高高在上,實則是處在風口浪尖之上。人站在風口上,容易被吹得飛起來,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絕景。正所謂登高可望遠,也可觀珍奇景物。


    可會水的魚兒浪打死,也是真的。一旦有王權更替之事發生,就等同從九重天上摔下,怎會不粉身碎骨。


    可有時候,人是不能猶豫的。隻那一瞬間,錢老爺猶豫了。因為那一瞬,他還不懂什麽叫做。‘’隻要擁有懷中女子的手,便是天長地久的幸福與歡樂。”


    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塊手帕被自己的好友撿了起來,而他猶豫了一下。心裏覺得像被什麽東西刺了好幾刀,血肉模糊,眼前卻出現了十裏紅妝,錦繡富貴。


    就那麽一下,他的人生,以後就隻剩下了這八個字。


    再以後,他失去生命中不死的一部分,留下來的也就跟畜生沒有分別。


    生存與虛偽之間,錢老爺隻能選擇虛偽。他說他喜歡雨,但是下雨的時候他卻撐開了傘;他說他喜歡陽光,但當陽光播撒的時候,他卻躲在陰涼之地;他說你喜歡風,但清風撲麵的時候,他卻關上了窗戶。


    為王者無安寧。因為人們往往用至誠的外表和虔敬的行動,掩飾一顆魔鬼般的心。當這個人成為成功的騙子,不必再以說謊為生,因為被騙的人已經成為他的擁護者。


    隻除了他自己,不能騙過自己的心。


    愛情,它會隨著全身的血液,象思想一般迅速通過了百官四肢,使每一個器官發揮雙倍的效能,它使眼睛增加一重明亮,戀人眼中的光芒可以使猛鷹眩目;戀人的耳朵聽得出最微細的聲音,任何鬼祟的奸謀都逃不過他的知覺;戀人的感覺比戴殼蝸牛的觸角還要微妙靈敏;戀人的舌頭使善於辨味的巴邱斯(希臘酒神)顯得遲鈍。


    愛情也可以讓所有虛偽化為全無,隻留下純真,讓人可敬。


    錢老爺見過成為夫妻的那對男女


    靈隱寺正殿,高大莊嚴的佛像前,有兩人跪在最前麵。男的從頭到腳都是潔白如雪的打扮,隻腰間有蒼綠一點,偶爾被白袍映出瑩瑩光芒。讓人無端想起一句詩。“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女的著一身素色衣裙,可仔細看,她的領口和袖口繡滿了紫色小花。山林裏隨處可見卻不知姓名的花草,比不得牡丹雍容,海棠富貴。可是卻帶著磅礴的生命力,四季輪替地點綴著大地。直襯得那女子原本淡雅的麵容,多添了幾分豔色。


    本是極普通富貴人家的打扮,可卻處處在細微處精心裝扮,他二人的出眾風姿也因此更增華彩。周圍香客們都忍不住多看了這對男女一眼,就連解簽的廟祝,專司香爐的小沙彌也偷偷用餘光掃視這對嘉人。隻見他二人拜完佛後,你攙我一把,我扶你一下地站了起來。本是青春年少的年紀,哪裏需要對方攙扶才能站得起來,隻是心裏有愛,舉止間難免親昵了些,他二人還時不時對視而笑,惹得一眾圍觀之人心裏好生嘀咕。有男的羨慕這女子的大好顏色,也有女子被這男子的豐神如玉吸引。更多的人見他二人衣飾華貴,舉止有禮,起了攀附之心。但他們剛想上前和這二人攀談,就有武僧前來勸阻。無論他們怎樣糾纏,總是不能靠近這對夫妻半步。


    錢老爺就這麽看著,心卻像沉入了無邊地獄,怎樣都浮不起來。


    他覺得這樣很好。卻沒想到老天那樣無情。那名伶之後會早死。


    當真生命無常,想做什麽就要去做。免得老了,留下遺憾。無法欺騙自己的錢老爺,就隻能寫幾篇祭文,來紀念自己心中死去的愛。


    適當的悲哀可以表示感情的深切,過度的傷心卻可以證明智慧的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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