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爺知道這麽做非常愚蠢,理智告訴人們,應該做哪些事情,可情感卻總在理智的另一端。


    錢老爺兩腿早陷在思念那名伶的血海裏,欲罷不能,想迴頭,就像走到盡頭般,叫人心寒,退路是沒有了,前途是一片沼澤地,讓人越陷越深。


    愛情是歎息吹起的一陣煙;戀人的眼中有它淨化了的火星;戀人的眼淚是它激起的波濤。它又是最智慧的瘋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


    人生苦短,若連一個真正愛過的人都沒有,則短暫的人生就太長了。


    遇到她,是錢老爺心中的劫。所有人都說,她會拖著他,把他拖垮。可錢老爺卻覺得,和她相處的每一刻,都那麽動人。


    她喜歡笑,喜歡獨處。最喜歡吃桂花糕,笑起來嘴邊會沁起一個甜蜜的梨渦,豔麗麗得像是化不開的桃花。


    和她在一起,就算什麽都不做,他也想傻笑一下午。甚至願意為了那短暫見到她的時間,而放棄和一位大軍閥的會麵。


    玻璃窗下映出她的側影,如一脈淡然幽遠的菊花,讓錢老爺移不開視線。


    他像個小偷似地,貪心地吃著那不屬於自己的糖。要防止別人看見,他不停地對說:“我不愛吃糖,不愛吃糖。”


    說的次數多了,錢老爺就有些信以為真了。


    可到了夜深人靜,麵對這庭燎繞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說不盡簾


    卷蝦須,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


    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


    這是天下人都追求的榮華富貴安樂窩。不管這裏多麽尋常的一件擺設,都值得他們用畢生心血去換取。


    畢竟,許多粒夜光之珠照得人滿眼生花。


    每個角落裏,都堆放著十餘株高達數尺的珊瑚。


    珊瑚枝上,掛滿了一串串紅的瑪瑙、綠的翡翠、白的珍珠,以及一些常人見所未見的寶物。


    最遠的一個角落裏,竟有一張錦塌,雖然陳舊,卻極美麗,錦榻旁竟還堆放著十餘壇泥封未除的美酒。


    白天看起來金碧輝煌的屋子,到了夜晚,卻像是一頭老虎。


    正張大了血盆大口對著錢老爺,,死命地要將他一口吞下。也是,沒有他最心愛的人在其中,這華麗碩大的房間就隻像頭巨大的野獸。


    除了冰冷還是冰冷,這是錢老爺在落下兩行淚珠時,唯一可以感受到自己還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告訴錢老爺,他還活著。


    他不是一個泥胎木偶,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不是妻兒用來利用的工具,不是所有人眼中的完美人物。


    卻被世俗的人,逼上了那條不能迴頭的路。眾人都覺得,因為錢老爺人品特別好。所以那不怕風霜露欺,總是在深秋,百花凋零時才緩緩開放的拒霜花,它感受到了錢老爺這個救世主出世來解救世人,所以才會刻意打扮出那副豔麗華彩的好姿容,出現在盛夏。


    他卻在時候苦笑,這分明是高帽子,隻要有錢,誰家都能用幾盆冰來養出拒霜花。


    隻是,當他那個最喜歡漫步在,仿佛是一壇陳年老酒就像誤被天上的神仙打碎,香醇的氣味籠罩著歌舞升平建康城的妻子,她插著一朵拒霜花,問他道:“夫君,我好看嗎?”


    錢老爺看著她,隻想到累累白骨。這不符合季節開放的拒霜花,背後是多少花農的辛苦培育。


    是用多少人的鮮血,才能澆灌出如此豔麗,像血一般的拒霜花。它的盛放,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錢老爺一件事。


    富貴無極,本身就是血淚滿衣衫。


    他稍微表現了下自己的不滿。卻見到妻子臉上一瞬間沒有了血色,朝著他的唇,用力咬了起來。


    嘴裏還不停道:“我偏要碰你,碰你這裏,碰你那裏。你這個偽君子。都說食色性也,是人之大倫。我為了讓你愛我,戴了那麽久的麵具。我裝賢良,裝淑德。明明那麽喜歡那些華麗得像是血一樣的衣服,可偏偏裝成這喜歡樸素得像是月光的衣服。


    因為你喜歡蓮花那種“出淤泥而不染,”不喜歡豔麗牡丹的咄咄逼人。我就逼著我自己去改變本性。


    我的驕傲,不允許我這麽做。可我的心卻告訴我,隻要能讓你愛我,做什麽都值得。”


    字字如鳳凰泣血。錢老爺的妻子本身就是個驕傲的名門千金,為了他不光洗手作羹湯,還寧願當他心上人的替身。


    錢老爺有些動容,想要去攙扶他妻子。可他妻子接下來那樣怨毒的話,卻讓錢老爺氣得不得了。


    她用世上最鄙薄的話語說道:“可是為什麽,我都願意為你改變成另一個人。一個世上我最看不起的妓女。可你卻從來就不愛我,你從來就不用睜眼瞟我一下。”


    刻意在“妓女”兩個字上加重聲音,讓錢老爺心裏頓時生起了一大把火。她怎敢這麽說他的心上人,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靁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錢老爺一怒便把他的妻子推在地上,嘴裏道:“你知道。”


    他妻子滿臉都是橫肉,道:“我又不是白癡,怎麽會不知道。你”


    他愣住了,從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妻子說話。任憑妻子百般討好,他都覺得無趣。


    看了一個人鬼的樣子,再看她神的樣子,不會讓人覺得她很美,隻會讓人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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