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所謂“緣”之一字,妙不可言,神秘莫測,誰又能知曉其中奧秘,又或是真有神明在牽線搭橋。


    公孫小妹其實是個很簡單,很容易滿足的女子。


    與母親相依為命時候,她最大的願望是每天有碗熱騰騰的混沌吃。


    母親去後,她流浪在外,餓得皮包骨頭,快要餓死的時候遇到了金靈兒,隨她迴了金陵樓,在那裏,可以吃混沌吃到吐。有了可遮風擋雨,可吃飽穿暖的新家,她很開心。因為喜歡舞劍,而刀劍無眼,她是唯一一個不用去應酬的頭牌,因此她的願望是每夜星辰漫天,這樣她就可以在舞劍台上,在星輝中縱情劍舞。


    從金陵樓離開之後,她仗劍江湖,除暴安良,快意恩仇,以一手春水劍法闖出偌大威名,得了“春水仙子”的美名。那時候,她的願望是成為“一舞劍器動四方”中描述的公孫大娘,希望如她一般成為宗師級的高手,可以開宗立府,流芳百世。


    然後,某一天,某一山清水秀之所,當她從入定中醒來,忽然發現自己可以明察秋毫,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更是身輕如燕。她隻覺天地萬物是這般親和,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暗合其中奧妙。她驚疑,莫非這便是“天人合一”?非但如此,她的腦海中還浮現出許許多多的東西,仿若被封印多年的寶藏終於得見天日,其中有古樸雄渾的文字,有精妙絕倫的劍招,從何而來,她不得而知。


    在驚疑惶恐不安過後,她接受了這些,她想,或許如那些傳說故事中的聖人一樣,便是所謂的“有感而發”吧。


    那些文字她看不懂,也想不明白,可那些劍招卻是實打實的,舞劍成癡的她如獲至寶。雖有招而無勢,不能發揮劍法的最大威能,卻也讓她實力大漲。她如癡如醉,沉迷其中,寒來暑往,不知時日幾何。恰逢有人途徑,告知山外之事,她才知曉有惡人在江湖作亂,掀起腥風血雨,無數無辜者慘死。她嫉惡如仇,如今劍法大成,好似未曾開封的寶劍,自是需要磨礪,於是收劍歸鞘,踏入血的漩渦之中。


    誰又曾想到,這樣年輕的一個女子,一人一劍,白衣翩翩,於一個十五月圓,漫天星辰之夜,獨自一人殺至惡賊老巢,麵對千百嘍囉,十數個宗師級高手,無所畏懼,一往無前。


    那一夜,血氣衝天,屍橫遍野,無人可近其身,在宗師級高手的圍攻之下她依舊遊刃有餘,不僅不落下風,還穩穩壓製敵人。那一抹白衣纖塵不染,那一道倩影美妙無雙,她若聖潔而高貴的仙子,成為了那些惡人生命中最後定格的畫麵,然後,劍光略過,血灑長空,再然後,事了拂衣去,不留功與名。


    ······


    她立於山巔,迎風而立,衣袂獵獵作響,發絲也被吹得淩亂。


    有些空虛,她這麽覺得。


    以前她一直不解,為何師姐姐筆下的那些武林高手到得天下無敵時便會退隱山林不再過問江湖事事,原來,沒有了對手,便沒了前進的動力,無敵最是寂寞。


    這般想著,她隻覺狂風漸歇,迴過神來,隻見一仙子踏風而來,立於她身前不遠處。


    江湖上,但凡有些名堂的女子都有“仙子”外號,哪怕長得歪瓜裂棗,五大三粗,也要取個某某仙子的名頭,還極是響亮,因此,倒是沒有多少人當真的。


    可公孫小妹真的看到了仙子,她長得極美,美到萬物都要失了光彩。


    她微微一笑,傾國傾城,隻見她朱唇輕啟,聲音柔美,“公孫小妹,我名赫連明空,邀你入我天師道門,你可願意!”


    不曉得是這仙子乘雲踏霧的神仙手段,還是她的聲音有勾魂奪魄之功,還是“赫連明空”這四個字太過震撼,之後的事公孫小妹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自己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後仙子向她伸手,她亦伸手。剩下的便隻有光影變幻,風聲唿嘯,待得迴過神來,她已經到了一處新的天地。


    浮空樓閣,紫氣氤氳,腳踩各式法寶的仙人來去自如,光暈流轉,異彩紛呈。


    於是乎,江湖上,從此沒有了公孫小妹,隻留下她的傳說,而那句“昔有佳人公孫氏”中的佳人“公孫氏”,也有了新的解讀,既指公孫大娘,也指公孫小妹。


    ······


    那之後很長的時間裏,公孫小妹隻覺不甚踏實,生怕哪天睜開眼睛才發現這隻是黃粱一夢。可之後,她學會了禦劍而行,知曉了那些古樸文字的含義,修習了既可長生不老,又可唿風喚雨,控雷引電的大威能法術······真真切切,她終於放下心來,原來不是夢。


    可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疑問,為什麽是我?


    到了修真界之後,她知曉了很多事,比如資質。修真界亦有凡人,他們尚且無法修真,而凡世的凡人資質比之更加不如,為何翩翩自己受到威名赫赫的修真界三大宗門之一的天師道門青睞,更拜在塵緣一脈守明真人坐下,與曾經的盛唐女帝成了師姐妹。


    “緣之一字,妙不可言,既然想不通,何須煩惱!”守明真人如是說。


    是啊,想不明白,何須再想,公孫小妹接受了這一切,在新的天地中恣意徜徉,與那些所謂的天之驕子同台競技,大放異彩。


    可是,在經曆了太阿秘境的血與火,死裏逃生被天瀾軒眾人救下之後,那個翩翩公子獨孤玨卻和她說,“新的太阿劍選擇了你,公孫小妹!”


    若驚雷將天地分割,她已經快要忘卻的念頭,再一次被她拾起。


    為什麽是我,難道真有宿命一說?隻因為我也姓公孫,與那個數萬年前的女子一般姓氏?還有,我生於凡世,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那部讓我被修真界公孫家族追殺的,在腦中莫名其妙出現的功法到底從何而來?更別說讓公孫家族幾乎抓狂的絕世劍法“劍氣渾脫舞”,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


    諸多疑問縈繞腦海,她一直迴溯過往,希望從中尋到蛛絲馬跡,可終究徒勞。


    而如今,五神靈之一的麒麟說它一直在等自己,似乎真應了那句話,“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可是,修真求長生,覓大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修真者怎麽會信“天注定”這樣的鬼話呢?


    如果娘親還在,她就不會孤苦無依,就不會遇見金靈兒,就不會來到金陵樓,就不會習得劍舞,就不會離開金陵樓去仗劍江湖,就不會突然靈光乍現習得絕世劍法,就不會再斬殺惡賊之後覺得落寞而登頂山峰,就不會遇見赫連明空,就不會隨她來到修真界,就不會被人追殺,就不會再闖太阿秘境,就不會遇見麒麟······


    這一切環環相扣,缺其一而不可。


    公孫小妹腦中靈光一閃,實在是太過巧合,巧合得就如同話本小說中的情節一般,作者以文字筆墨作線,筆鋒流轉之間,筆下角色若木偶般隨他(她)心意而動。那麽,是否也有一個故事以自己為藍本描述,若當真如此,那提筆揮毫的角色又是誰?


    所以,她很是疑惑,又問了一遍,“為什麽是我?”


    ······


    太阿劍散發的青色光暈有節律地一張一弛,猶如活物正在一唿一吸。


    “你選擇了我,是一直在等我麽?”公孫小妹問道。


    隨即公孫小妹隻覺好笑,自己竟然在和一把劍說話,當真是有些魔怔了。她猛地搖頭,想要把那些疑惑甩出腦海,讓自己靜下心來。


    她深深唿吸,再睜眼時眼中隻餘堅定,她微微一笑,自信從容,“還是師傅說得對,既然想不明白,何須再想,徒增煩惱罷了!”她一手握劍下劃,另一手捏劍訣,隻見她周身劍氣縱橫流轉,一個個複雜而古樸的符籙顯現又消散,柔和的藍色光暈環繞其身,若覆蓋一層輕盈薄紗,高貴典雅,再無半點煙火氣。


    之前是因為毫無防備,被突如其來的劍氣打了個措手不及,如今她有備而來,自是要好好會一會這太阿劍的無匹劍氣。


    “既然都說你選擇了我,那你便是我的,你在那乖乖等著,我這就來取你!”


    她抬腿往前邁了一步,頃刻間,太阿劍青色光暈陡然暴漲,遍布周圍的劍氣若沸騰了一般。青芒一閃,一道劍鋒直刺她的咽喉而來。她冷哼一聲,周身藍芒大盛,更有電弧遊離,隻見她身形似緩實疾,微微錯身,青色劍鋒帶著刺耳的破風聲從她白皙的頸項邊擦過,可謂險之又險。


    可是,這才是她踏入劍圍的第一步,又怎敢掉以輕心。


    果不其然,不待她穩住身形,青色劍芒又至,這一次卻不是一道,而是數道,分別襲向她身子各處,看這情形,竟似要將她刺得滿身窟窿。她心中不禁腹誹,是誰說的太阿劍選擇了她,這分明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所謂選擇便是這般?!她俏臉生寒,美目微眯,隻是瞬間便已將那些劍鋒路徑熟記於心,然後本能地,她的身體作出反應,偏頭,抬臂,彎腰,扭腰,屈膝,旋身,迴轉······一氣嗬成,盡顯女性柔美,曲線玲瓏。


    “咻咻咻咻······”劍鋒略過,她又一次堪堪躲過。


    “哼,就這點手段?”公孫小妹冷笑。


    似是受到挑釁,太阿劍青芒大盛,比之之前更快更多的劍鋒憑空出現,幾乎緊貼著公孫小妹。饒是周身有藍芒護佑,她依舊覺察到了刺痛與冰寒。劍圍外側的劍芒尚且如此,到得內部,或是直麵太阿劍又該如何應對。


    可這些都不是公孫小妹現在該去考慮的,如何躲過這一波攻勢才是重中之重。


    劍芒開始穿透起著防禦作用藍芒,一道道閃著電芒的符籙光芒大盛,想要將劍芒擊退,可劍芒威勢太過強悍,可謂後勁十足,隻一瞬間,公孫小妹便覺難以抗衡。


    硬撼幾不可能,隻能躲閃開來,可如此之近,如此之快,如此之多,根本來不及洞悉所有的劍路,到底應該如何去做?


    “快想辦法啊!”公孫小妹急道,緊接著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


    然後······


    接續著之前的動作,她低頭頷首,環抱身子蜷身,同時旋身,張開雙臂挺胸偏頭,輕躍······動作行雲流水,渾然天成,再一次躲過劍芒看似絕死的攻勢。


    “這······好熟悉······”公孫小妹如此想。


    卻如之前一般,劍芒沒有給她絲毫喘息之機,密密麻麻的劍芒又至,幾乎沒有任何間隙。不過,這一次公孫小妹似是已經找到了竅門,不再慌張,反而將身體徹底放鬆,身隨心走,心隨意走,順著最後的動作接續下去。


    而這天地間,似有絲竹之聲奏響,那節拍竟與公孫小妹動作相和。


    於是乎,遠遠看去,公孫小妹在太阿劍的劍圍之中輕躍,旋轉,婀娜多姿的身形若美麗的蝴蝶翩翩起舞,又如纖細柔軟的柳枝迎風浮動,更如飄飄蕩蕩的花瓣淩空灑落。


    青芒劍鋒縱橫間,她從容而自若,清顏白衣,青絲墨染,眼波脈脈,巧笑盈盈。她腳下生蓮,步履輕盈,每一步都踏得稱心如意,總是落在最為恰當的位置,看去賞心悅目,好似在讀有著最美韻律的詩歌。她身體軟如柳絮,腰肢嫋娜欲折,雙臂柔若無骨,素手婉轉流連間,輕雲閉月,流風迴雪,似筆走遊龍描繪丹青。


    好一曲曼妙舞蹈,真可謂是,珠纓炫轉星宿搖,花鬘鬥藪龍蛇動,已是天上學,詎是世中生。


    可是,這不隻是一曲舞蹈,更是一曲劍舞。


    公孫小妹時而低眉抬手,時而輕舒雲手,手中長劍如妙筆,如絲弦,在舞蹈中順勢劃出道道光華,有龍飛鳳舞之態。


    出塵如謫仙,傲世而獨立,裙裾翻飛,玉袖生風間,流光飛舞,朦朧縹緲。


    青色劍鋒密集如雨,可公孫小妹以這種優美絕倫,甚至帶著些不可思議的方式,總能絕處逢生,在間不容發間尋得那唯一的生機。


    她就這般,若仙若靈,向著太阿劍行去,越來越近。


    若有外人在此,驚訝於這一曲劍舞的同時,或許會生出另一個古怪的想法——怎地好像是這太阿劍青芒劍陣在迎合公孫小妹的劍舞,唔,這樣的說法不夠貼切,或許應該說,為了適應這青芒劍陣,公孫小妹的劍舞才會出現這樣的姿態。


    那麽,事實到底如何呢?


    若那個被淨蓮妖火燒城灰燼的幽魂衛頭領公孫悟朗還活著,指不定便能看出端倪,因為公孫小妹此刻的劍舞便是那夜於恍惚狀態中施展開來的,讓公孫悟朗驚掉下巴的,公孫家族諱莫如深的絕世功法。


    它有個名字,劍氣渾脫舞,雖有舞名,卻是貨真價實的劍法。


    公孫小妹聰慧絕倫,在第二次躲閃青芒劍鋒時便已經抓住了那一閃而逝的靈光。劍鋒來勢並非雜亂無章,而是有跡可循。太阿劍由天地應孕而生,自然暗合天地,那麽它所散發的劍氣自然也合乎天地之道。因此,想要避過這密集劍鋒交織的太阿劍劍圍,就必須要順其自然,將自己也融入其中。


    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天人合一境,返璞歸真,這是許多修士耗費千百萬年都難以攻克的難題,難道公孫小妹,這個在其他修士眼中的黃毛丫頭,竟能超越時間積澱,完成他們所不能之事?


    事實證明,她的確可以。因為這青芒劍鋒陣中的那一線生機所對應的正是劍氣渾脫舞,而這劍舞,她是學過的,雖然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中。


    最深刻的記憶方法是什麽?


    不是過目不忘,而是深埋於身體之中,下意識地便能施展開來,所謂的身在意先動,便是如此。


    舞劍成癡的公孫小妹深諳此道。


    起初她還意控心,心控身,遊刃有餘,可隨著越發靠近太阿劍劍陣中心,她漸覺吃力,到得後來幾乎捉襟見肘。這種方法終於顯出缺陷,饒是她的反應速度極快,可意、心、身三者之中始終有著間隙,哪怕隻是須臾卻差點要了她的命。在千鈞一發之際,她腦中一片空白,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作出了反應。


    她若一葉扁舟,徜徉天地間,隨波逐流。


    那一刻,她終於知曉劍氣渾脫舞的本質為何。天地之道變化萬千,脫胎於太阿劍的劍氣渾脫舞暗合天道,自然不可能一成不變。不同地點,不同時刻,天地之道已有變化,所施展的劍氣渾脫舞自然不同。哪怕上一刻與下一刻,雖然連貫行雲流水,可它已不是同一劍法。


    劍氣渾脫舞為何可怖,因為它始終在變化,沒有固定的招式,想要破解,需要窮盡其變化。可它無時無刻不再變化,有無數種可能性,當無數種可能性遇上了無數種可能性,想要窮盡幾不可能。


    不過,她的身體記得施展劍氣渾脫舞時候的感覺,所以,哪怕放空了思緒,她卻依舊能夠順勢而為。


    於是,她的身形越發輕靈,麵對再密集,再可怖的劍陣也無所畏懼,因為,她的眼中有一條康莊大道,直達彼岸。


    ······


    話分兩頭,公孫小妹在不知名處與太阿劍劍陣生死相搏時,山頂平台上麒麟已然不知所蹤,而眾人也從洞虛之光的禁錮之中相繼解脫開來。


    最先恢複過來的是芙蘿蕾蒂婭,隻見陰森黑氣繚繞,黑貓形態的她恢複成了婀娜多姿風情萬種的絕世美人。甫一恢複,她便閃身到不遠處,將蜷縮成團的九尾狐抱起在懷中。蘇琴萱的那一聲慘叫讓人聽來極為揪心,此刻白狐形態的她雙眼緊閉,兩隻前爪緊緊抱頭,身子不住顫抖,看去可憐至極。


    “小、小貓,小狐狸怎麽······樣了?”敖曦被麒麟區別對待,所受“折磨”最多,白龍幾乎化作一條血龍,到得禁錮消散,她已經筋疲力竭,連幻化人形也有些困難,此刻上身恢複,下身卻還是龍尾,勉強撐起身子,說話也是有氣無力。


    芙蘿蕾蒂婭抱著九尾狐輕躍落到敖曦身邊,蹲下將她勉強扶起,說道,“身體無礙,似是識海深處受到刺激,倒是你怎樣了?”


    敖曦搖頭,示意自己無礙,隨後看向瑟瑟發抖的白狐,蹙起眉頭,“識海?為何會這樣?”


    罵歸罵,麒麟先前的舉動的確讓人不解與憤怒,可隨著時間推移,那些白光並未對他們造成傷害。


    芙蘿蕾蒂婭隻是被製,感受到的或許隻有恐懼。她來自陰司,算起來算得修真界的上位麵,她本該是無敵的存在,卻被麒麟壓製而動彈不得。自她來到修真界,她隻在蘇琴萱和黑頸仙鶴手中吃過虧,所謂事不過三,想來前兩次隻是巧合,可第三次就這麽發生了。那一刻,她終於放下了自己的高傲與無畏,將帝念卿的叮囑放到心上——“貓兒,千萬不要掉以輕心,修真界可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是啊,神器,仙器,天火,死靈羽衣,魔,哪一個是簡單的,芙蘿蕾蒂婭深以為然。


    麒麟乃是好意,敖曦起初自是不願承認,可那白光的確有著治愈的功效。


    她那會兒看到自己的兩個小姐妹被製住,又聽聞蘇琴萱的慘叫,一瞬間被怒火所支配,直欲與麒麟拚個魚死網破。在強大的怒意催動之下,她體內的五行之力與龍珠內的五行之力兩相唿應,五行相生,頓時呈現一種爆炸式的增長。那種狂暴,比之之前水靈之力在內腑之中橫衝直撞還要恐怖千百萬倍。水靈之力暴走已經讓她死去活來,這五行之力暴走又怎可小覷,可她不在乎,任憑其在四肢百骸間遊蕩。


    哪怕拚得爆體而亡,她也要讓麒麟付出代價,她這麽想著,可是結局卻有些出人意料。


    五行之力遊過經脈,她的經脈被暴力摧毀又重建,卻是硬生生擴開數倍有餘,暢通無阻;略過骨血,感覺如割肉吸髓,卻有洗髓去質之功;附著於內腑髒器,隻覺粘稠濕重,卻仿佛鍍了一層琉璃護壁,看似輕薄卻是堅不可摧。


    最重要的,龍珠本是介於本命法寶與內丹的存在,雖然這顆龍珠十分接近內丹,與內丹還是有著些微區別。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十分接近與等於終究是兩個概念。


    可是,隨著敖曦的暴怒與五行之力的徹底暴走,龍珠內存留的那一縷麒麟之氣陡然消散,與龍珠融為一體。一瞬間,敖曦隻覺跨入了一個新天地,那裏有燦爛的星河圍繞一顆五色斑斕的巨大星辰流轉。她知道那是她的龍珠,而她亦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緊密相連,如骨與血,如靈與肉。她知道,龍珠徹底成了她內丹,她將受益匪淺。


    五行之力暴走雖然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傷痛,不過與所獲收益相比的確算不得什麽,何況,那些白光正幫助她療傷,雖然緩慢了些。


    所以,她明白了麒麟的良苦用心,一想到自己適才辱罵麒麟,神色複雜至極。


    自己對麒麟不敬,麒麟都未曾將她怎樣,那麒麟更沒有對蘇琴萱下手的理由,可為何她卻如此痛苦。敖曦與芙蘿蕾蒂婭對視,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狐狸,你可不要有事啊!”兩人默默祈禱。


    ······


    “陛下,我們乃是來自陰司的上位鬼差黑無常(白無常),特來接引您重入輪迴!”身著黑衣俊美非凡的黑無常,身著白衣冷豔無雙的白無常,二人異口同聲,對那個立在床畔的魂魄恭敬說道,絕無半點虛與委蛇。


    既以魂魄現身,又有黑白無常引魂,那定是死人無疑,隻是,能讓黑白無常都恭敬如此,這人身份定不簡單。


    事實如此,他便是凡世盛唐國的帝王。


    他似是沒有聽到黑白無常的話,隻是低著頭,靜靜的看著那個撲在他屍身上痛哭的絕美女子。他想伸手去輕拍她的後背,觸碰她的臉頰,替她拭去淚水,卻都從她身上穿過,他這才想起魂魄無形自是難以觸碰活人的。


    “朕,想再看看她!”他轉頭對身後的兩名鬼差說道。


    黑白無常點頭,也不多言,轉身穿過人群,穿過房門,來到殿外。


    殿外夜色深沉,細雨綿綿。


    “大哥,這帝皇是個癡情人。塵世七苦,貪、嗔、癡、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失榮樂,其中尤以癡、愛別離、求不得三苦為鬼者,最為傷人、傷情、傷心。以往你我兄妹接引的帝王從未有過如此癡態,會不會······”白無常有些擔憂。


    “嗬——”黑無常輕笑,“你是擔心這帝皇會因為放不下那女子,失了三魂之一的幽精化而為鬼?”白無常點了點頭,黑無常又道,“若是其他人或許會如此,這帝皇卻不會,因為他有帝王氣魄,懂得‘有舍有得’的道理!”


    “哈哈,黑無常過獎!”卻是那身為帝王的男子已經步出大殿,來到黑白無常二人中間。


    “唔,陛下,不再······多看看?”白無常適才還擔心這帝皇因癡化鬼,可沒想到隻不過片刻功夫他便已出來,忍不住問了出來。


    “看自然想看的,哪怕看一輩子也看不夠,可是······”人間帝王看著雨幕長歎了一口氣,又道,“終究已是天人永隔,便不能再強求了,而且聽宮中供奉修士所言,為魂魄者陰寒無比,對活人可是不好。何況,朕已經為她做了能做的所有事,也該······放下了······”


    若是真的放下了,最後的“放下了”便不該停頓了吧,黑白無常如此想。


    前方的雨幕之中突然一陣扭曲,幽藍色的氣團緩慢擴散開來,形成一道通路,頓時陰風大作。帝王知曉,這便是他將要去的地方。受此影響,雨勢變得更大了些,似乎這天地也知曉這別離時刻,以雨勢作淚為帝王送行。


    帝王偏頭,似是還想轉頭看一眼,終是沒有動作,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踏前,“此去黃泉,有勞二位鬼差了!”


    “陛下客氣了!”


    ······


    鬼門關,黃泉路,彼岸花,忘川河,奈何橋。


    走過民間傳說中陰曹地府最為著名的“景點”,帝王微微蹙著眉頭。


    “陛下因何蹙眉,可是因為這陰司與民間傳說大不相同,甚至有些失望?”黑無常笑著問道。


    “嗬——”帝王輕笑,黑無常所言一語中的,“朕一直以為,陰曹地府應處處透著陰森詭異,隨處可聽聞鬼哭狼嚎之音,隨處可見孤魂野鬼,卻不想,唔,竟是如此地······如此地······”帝王似在措辭,想了半晌,“如此地‘和諧’!”


    傳說中由骸骨堆砌而成的鬼門關卻是雄偉瑰麗,壯美非凡;本該孤魂野鬼徘徊的黃泉路上魂魄秩序井然,倒像是旅人一般;傳聞中呈血黃色,水中盡是不得往生魂魄,蛇蟲遍布,腥風撲麵的忘川河清澈見底,水波搖曳,甚至有“女鬼”泛舟其上,好不愜意;倒是彼岸花與傳聞無異,火紅似火,無邊無際。


    “以前確陰森可怖,不過府主不喜歡,這才讓陰司有了如今麵目。”白無常解釋道。


    帝王點頭,望著眼前的白玉石橋,橋上有個著黑裙卻紅顏白首的絕美女子正為魂魄施湯,想來便是孟婆與能讓人忘卻前塵的孟婆湯了。


    已經有了之前種種,孟婆變成年輕美貌的女子也就見怪不怪了。


    隻不過,帝王疑惑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二位無常,民間傳說真真假假,雖做不得數卻也可參照一二,想來十八層地獄,十殿閻羅也是有的,為何朕一路至此卻不得見?如今到了這奈何橋,待朕飲過孟婆湯可就忘卻前塵往事該入輪迴了,輪迴難道如此簡單,如此兒戲?”


    “咳咳——”黑無常麵對這人間帝王的質問有些措手不及,趕忙咳嗽緩解尷尬,急忙解釋道,“陛下身為九五之尊,乃是聖人,可直接入輪迴,需要去往十殿、十八層地獄的乃是罪人。”


    “哈哈!”帝王卻是突然笑了起來,似是聽到了這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身為凡間帝王,他所受的溢美之詞隻怕比黑無常能想到的更多,卻是因為聽到這“聖人”二字,以及罪人才需受到審判的說辭而發笑,其中因由也隻有他自己知曉了。


    “朕並非開國之君,守成而已,哪來的豐功偉業,怎麽受得‘聖人’之評,更何況,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哪個帝王手上不是沾滿了鮮血與罪孽。不久之前,朕為了讓一個妃子繼承我樂氏大統,可是六親不認將親族斬殺殆盡,哪裏是明君,朕這樣十惡不赦之人,隻怕是要在十八層地獄走上一遭,將各種酷刑過上一遍才是!”


    黑無常訕訕一笑,有些尷尬,“是否明君聖人,乃是府主與十殿閻羅共同評判,我等隻是鬼差,不敢妄言!”


    帝王苦笑搖頭,民間傳說黑無常一張黑臉,兇悍異常,不曾想卻是一個妙人。


    既然對方拋出府主與十殿閻羅,他自然不好再繼續下去,就此轉移話題,“朕聽聞修真者可與天地同壽,不曉得轉世投胎,朕是否可以托生於修真界,修得長生不老之術,朕啊,真的想再活很久很久······”


    帝王身上的王者氣概變得柔和,眼神溫潤如水。


    長生不老,是古往今來帝王們的夙願,沒有哪個帝王會不願意獲得永生,這樣就可成就萬古基業,可惜,終究隻是空想罷了。


    生於帝王家於他來說乃是不幸,一步步走到帝位,隻能說是造化弄人。


    如其他帝王一般難脫窠臼,他亦向往長生,隻不過他愛美人勝過愛江山,隻是希望與所愛之人長相廝守罷了。


    “自是······可以的!”黑無常道。


    “大哥!”卻是白無常突然開口,眼神中有些惶恐,生怕黑無常將輪迴的秘密合盤脫出。


    黑無常朝她搖了搖頭,說道,“無妨!”然後轉向帝王,“陛下身為帝王,想必對曆朝曆代皇帝都有所了解,那麽可知,每當明君現世,後人都會如何評價?”帝王聽聞前半句點了點頭,聽到後半句不禁微微皺眉,正欲思索其中意味,卻聽黑無常道,“若哪朝哪代出了明君,便有人說,他們乃是堯舜禹轉世!”


    “你是說!”帝王十分驚訝,一瞬間便已抓住黑無常話中重點。


    黑無常點頭,既然帝王已經洞悉,他便不再多說,也就沒有泄露輪迴秘密的問題存在。


    帝王迴味著黑無常的話,卻沒有注意到紅顏白首的孟婆已經從奈何橋上下來,行至三人身前,黑白無常趕忙見禮,“黑(白)無常,見過孟婆!”


    孟婆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帝王身上,帝王也已迴過神來,目光與孟婆交匯。


    “陛下為何猶豫不前?”孟婆問道,聲音溫柔。


    “朕······”自知悉自己在輪迴中似是有特權之後,帝王因為天人永隔之痛而變得有些冰冷的心重新變得炙熱起來。孟婆來了,那自是到了飲下孟婆湯的時候,可他心中裝著一個不願意忘掉的人,他不想因為孟婆湯而讓她消散於自己的記憶中,他想要生生世世銘記著她。既然有特權,那為何不用上一用,“朕,不想喝孟婆湯!”


    他看著孟婆,目光灼灼,哪怕是一生魂卻依舊展現出帝王氣概。


    “可!”孟婆沒有絲毫猶豫,自始至終麵色沉靜如水,似乎這事關前塵往事的孟婆湯喝與不喝無關緊要,更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帝王卻是一愣,他已經做好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借勢壓人的準備,不想卻得到了如此幹脆的迴答,好似全力一擊打到了棉花上,被完完全全化去。


    說罷,孟婆讓開身形,做了個請的姿勢。帝王還想說些什麽,可意識突然變得有些模糊起來,腦海中似有一個聲音在唿喚,緊接著便有些恍惚地走上了奈何橋。他一直走,不曾注意到三生石上的前世今生,宿命輪迴;他一直走,走過了望鄉台,不曾迴首最後再看一眼;他一直走,最後化作一縷白光落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白光在渦流之中旋轉,漸行漸遠,然後化為億萬星辰中的一顆,再然後,一閃而逝。


    與此同時,修真界紫薇帝星明亮異常,蒼梧山公孫家族一男嬰降世,取名公孫無忌。


    “磨蹭!”卻是孟婆俏臉生寒,麵色不悅地看向黑白無常,黑白無常趕忙垂首認罰,大氣也不敢出,隨後孟婆輕哼一聲,不理會二人,轉身走上奈何橋。


    黑白無常長出了一口氣,顯然孟婆帶來的壓力太過巨大。


    “大哥,你真不會說謊!”白無常道,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


    “我這不是為了讓這凡間帝王沒有抵觸地入輪迴嘛,你也看到了,他就是一情種!”黑無常無奈地聳了聳肩,話鋒一轉,“倒是你,怎地也不幫幫我,若非孟婆來了,要是那帝王再問些什麽,我隻怕便要圓不迴去了!”


    “陰司的人都知曉白無常冷若冰霜,少言寡語,我自是不好相幫的!”


    “你······”


    離奈何橋很遠很遠的一處宮殿露台之上,立著一個俊美非凡的男子,他自有一種雅致深遠意味,懷抱著一隻受了傷包裹著繃帶正睡得香甜的黑貓。自那帝王踏入陰司,他的目光便不曾離開分毫,直到入了輪迴之後,他才收迴目光,嘴角微揚。


    “棋子給你送過去了,快些把這爛攤子給收拾了!”男子淡然說道。


    貓最是機警,聞聲睜開眼睛,淡藍色的眸子好似兩顆藍寶石一般。它抬頭看向男子,“喵”地叫了一聲,以為男子之前的話是說與它聽,叫聲似是詢問。


    “沒和你說,睡吧!”男子輕撫黑貓,動作溫柔至極,黑貓又“喵”地叫了一聲,閉上眼睡去。


    ······


    公孫無忌從沉睡中醒來,隻覺做了一場冗長至極的夢,這夢從前世夢到了今生。


    一直以來,他覺得自己心中有一片空洞,無論填進什麽都被吞沒殆盡,直到他遇見了赫連明空,那殘缺才被慢慢填補,可他卻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他矛盾與糾結,想要接近她,卻害怕唐突了佳人,因為他是一個小偷,竊取了別人的記憶。可當這份情感越發強烈之後,他開始記恨那個可以享受她溫柔的男子,甚至想要取而代之。


    這一覺醒來卻不同了。他隻覺好笑,因為他找迴了缺失的一部分記憶,雖然踏上奈何橋後記憶一片空白,可之前種種還是將那個帝王與他聯係到了一起,原來,他就是那個不肯喝下孟婆湯的帝王。


    鼻息裏有女子的芬芳,臂彎裏有柔軟的嬌軀,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自己身邊。


    他微微側身,看著那張絕美的麵龐,伸手拂開她遮麵的幾縷發絲,手掌輕撫她的臉頰,被深埋的,肢體的記憶開始蘇醒,這觸感是如此地熟悉。


    “愛妃······”他輕輕地換了一聲,似穿越了時光,迴到了很久之前。


    似是聽到了唿喚,赫連明空悠悠醒來,美目與他溫柔的目光交匯,一瞬間,似是觸電一般,她美目圓睜,隨後淚水盈眶,再之後便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那個名為公孫無忌的男子終於記起一切,她的王,終於迴來了。


    “陛下······”


    ······


    公孫小妹身形曼妙朝著太阿劍掠去;敖曦修為更進一步,丹嬰雙生;赫連明空與公孫無忌今生再續前世情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在另一個看不見的地方,蘇琴萱正經曆著一場可怕的噩夢。


    夢境裏,一片血色,隨處可見少女屍身,不下百具,她們麵容扭曲,死不瞑目,隻怕死前都經受過非人的虐待,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老翁,一老嫗,兩個老者四肢扭曲變形,七竅流血,趴在地上痛苦求饒。而小小的她因為太過驚恐,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視野中,有一個男子麵色冷峻,朝她伸出手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滿手是血。


    “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她哭喊著,想要躲開,可她在角落,退無可退。


    這個男子,她曾經無數次夢到過,每一次都甜如蜜糖。可這一次,當他的一襲白衣被鮮血染紅,俊美的臉頰上也有斑斑血跡,於她眼中幻化成了修羅煞星。


    這個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她心中如玉的公子,獨孤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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