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修真者本就可以辟穀,為了修為精進無休無息、夜以繼日修煉更是常事。對公孫無忌來說這也是常態,不想到得今時今日,他卻是已經兩度陷入昏迷,愣是沉沉睡了不知多少時候,好似要將曾經失去的睡眠補償迴來一般。


    睡著也就罷了,他還做了個夢,夢境旖旎,綿長。


    那些夢境其實他也是熟悉,便是見到赫連明空之後在腦海中浮現的那些畫麵。


    以前他隻是一個看客,好似帝王與妃子的故事是一篇小說,而他隻是讀者,饒是能夠代入其中的帝王身份,很多東西卻是難以體會的。


    這次,夢境之中,他真真正正地變成了那個帝王,擁著他最愛的妃子。


    夢境太過真實,以至於他能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嗅到她淡雅怡人的體香,感受到她的柔美豐腴的嬌軀,甚至吻上她的唇瓣時,他能感覺到一道電流遊遍四肢百骸,清晰無比。


    九五之尊,孤家寡人,可此刻君臨天下,他卻可以攜著她的手,並肩而立,不再孤單。


    他癡迷於這種感覺,難以自拔。


    其實,哪怕到得現在,公孫無忌對赫連明空的感覺始終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妒忌那個身為帝王的男子,為何他可以與她言笑晏晏,他可以獨享她的溫存。於是乎,他忽然萌生了一種古怪至極的念頭,若時光可以倒流,他會站在那個帝王麵前,與他鬥戰一番,將她搶奪過來。


    這是雄性物種最為原始的本能,為了霸占雌性而鬥戰不休。


    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夢境的最後,懷中的嬌柔佳人陡然變成了一座晶瑩剔透的冰雕,任憑他如何唿喚都沒有反應。他不知所措,唿喊聲一聲大過一聲,可終究徒勞。下一刻,冰雕綻開無數裂痕,以一種決絕的姿態碎裂開來,從他懷中掉落摔得粉碎。他跪倒在地,想要將那些冰塊撿拾起來,重新將她拚湊完整,可異變再生,那些冰塊忽然如活物一般朝著他撞來。


    “砰砰砰······”


    力量之大幾欲將他洞穿,他口吐鮮血,卻恍若未覺,張開雙臂迎上了那些碎裂的冰塊,好似是她朝著他款款走來。


    冰塊擊打在他的身上,卻是牢牢定住,長在他的身體上也似,少傾,幻化成尖銳的冰淩直刺而出,將他整個穿透、覆蓋、吞噬。


    “啊······”


    這個與世隔絕的洞窟的靜謐被這一聲低唿打破,公孫無忌睜開眼睛,唿吸急促,身體不自覺地微顫。


    隻是一個夢而已!他如是想,可隨後他不禁害怕起來。


    夢之一物最為神奇,可正可反,可迴顧,可預示。


    沉睡之前,赫連明空為水靈陰寒之力所擾,夢境最後她化作冰雕碎裂身死,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一般。


    若是她真如夢境裏一般死在了自己的懷中,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發瘋。


    不過,想來他是沒有發瘋的理由的。


    頸項間有溫熱的唿吸一來一往,胸口那驚人的柔軟處也傳來了一起一伏,應是安然!


    “哈哈······”他低低地笑了一聲,隨後卻是牽動了內腑的傷勢,一陣咳嗽,“咳咳······”


    劍修常與人近身相搏,雖比不得煉體修士那般刀槍不入,身體素質卻是要強於尋常修士的。公孫無忌受到劍氣反噬,遭了重創,不過比起赫連明空卻是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不過這滋味委實不甚好受。


    他尚且如此,她那時候······


    他有些不敢繼續想下去,也為自己做出的決定而欣慰。


    不曉得是否因為兩人這般親密接觸,此刻,赫連明空體內,包裹著陰寒之力的劍氣好似有了意識,與公孫無忌想要護住她的念想相唿應,在不知不覺間止住了陰寒外放,如此倒是了了公孫無忌的心頭大患。


    他長出了一口氣,舒展開的眉頭又緊皺起來。


    雖然赫連明空暫無性命之憂,可也經不起長久拖延,如今當務之急還是要探明此處為何地,早日脫出,尋得醫者為她療傷才是。


    想到此處,公孫無忌便打算去這洞窟之中探尋一番,看看能否尋得出路。


    可是,有個很大的問題擺在眼前。


    赫連明空此刻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腰身!


    最難消受美人恩,誠不欺人!


    被這樣一個絕世美人緊緊抱住,想來是多少男子夢寐以求之事,饒是公孫無忌自詡正人君子,心中也難免泛起漣漪,若是可以,自當慢慢品味。


    此時此刻,卻是苦了公孫無忌。


    公孫無忌試圖打開她的雙手,卻聽得這近在咫尺的女子“嚶嚀”一聲,略帶嬌憨,腦袋往自己頸項間拱了拱,雙手扣得更緊了些,就好似抱著心愛玩具睡覺不願撒手的孩子。


    “嗬······”公孫無忌無奈一笑,怎地也想不到這風華絕代,手持望舒劍可橫掃千軍的女子,卻有這天真孩童般的可愛舉止。


    壓住心中的旖旎之念,耗費九牛二虎之力,經曆了許多令人血脈噴張的香豔場景,公孫無忌終是脫離了美人環抱。他背靠洞窟石壁,隻覺唿吸急促,心髒狂跳,這感覺竟比之突破境界還要緊張十萬分,費力百萬分。


    平複心情,公孫無忌蹲在赫連明空身旁為她蓋好衣衫,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發絲,指尖觸碰到她的臉頰,隻覺灼熱。


    他深深地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隻剩下她。


    若撇開身份不談,英雄救美,如今這事本也算得一段佳話。可世事無常,沒有如果。他們一人是公孫家族未來族長,前途光明;一人是天師道門高徒,天賦異稟。兩個超級宗門如今殺得分外眼紅,不死不休,二人這般身份,無論哪一人都是對方宗門欲殺之而後快的角色。如此,他不手刃仇敵也就罷了,竟還為救對方絞盡腦汁,更弄得自己也身受重傷,當真匪夷所思得緊。於是乎,他怎麽看都是個欺師滅祖之輩,這可是要被千夫所指,背負一輩子罵名的。


    隻是······他不在乎。


    “有我在,便不會讓你有事,我會帶你出去,相信我!”他如此說道,想來她是聽不到的,這話應是說與自己聽。


    冥冥中,命運的軌跡似早已注定。


    他的話語平靜,聽來卻蘊含著無盡的力量,宛如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亦如當年那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男子。


    ······


    這個岩洞並不大,隻有一個出口,公孫無忌並未花費多少時間便已尋得,隻是當他行到洞口,豁然開朗,見得那洞外光景,饒是劍修修得一顆劍心平靜如水,卻也被驚得半晌不能言語。


    “這是······”公孫無忌喃喃道。


    修真界有諸多奇異之地,神奇秘境,公孫無忌也算得學識過人,可尋遍腦海卻是尋不到半點吻合之處,待得迴過神來,隻得歎自己孤陋寡聞。


    這是一片奇異的地域,天地顛倒,他此時立在洞口環顧仰俯,隻見得頭頂蔚藍汪洋波濤起伏,驚濤拍岸,入得眼簾,竟有些害怕海水突然倒灌下來;腳下雲霧翻湧,深不可測,以修真者目力竟不能突破迷霧重重,越是未知越是瘮人,好似霧中有洪荒巨獸蟄伏,擇人而噬。


    而這洞窟則位於一座的古怪的大山半山腰處,之所以說古怪,是因為這大山從竟也如這片天地般顛倒,從頭頂的海中倒垂下來!山腳處怪石頗多,被浪花拍擊磨去棱角,圓潤光滑;愈是往上,唔,似乎說往下更為確切,卻是鬱鬱蔥蔥,植被豐美,芳草萋萋,自也是仙山福地,令人流連。


    如此瑰麗壯美之景,讓人隻覺渺小!


    山中倒也不是一片死寂,能聽得蟲鳴鳥語,顯得有些生氣,公孫無忌終是放下心來,隻要不是什麽蠻荒絕地便好。


    看了許久沒有個頭緒,他思量著禦空一探,怎料甫一引動天地元力,卻覺頭頂有無窮壓力襲來,硬生生將他壓得動彈不得。他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想不到此處竟有禁空禁製,委實無奈,當下也不強求,尋思著還是等赫連明空醒來再做定奪,便轉身往洞中迴去。


    剛醒來那會擔憂赫連明空安危,公孫無忌所以未曾注意到這山洞的細節,此刻由光亮處進入也不覺突兀,才發現這洞壁竟然有微光發出,也不曉得這石頭是何物。


    “還真是奇遇!”公孫無忌剛感歎完,忽覺眼前一黑,胸口一陣劇痛,整個人顫抖不止,幾乎站不穩當,慌亂之中扶住洞壁才勉強維持身形。


    饒是同為劍修,劍氣同源,他這傷也是頗重。


    “唿唿······還真是不手下留情······”這話說得極為無奈。


    一方是族中長輩,一方是對自己頗為重要的女子,孰輕孰重,這一碗水委實難以端平。


    好一會兒,黑暗才被驅散開來,視野重迴,他有些吃力地朝著女子行去,然後······這是······幻覺?


    洞中依舊靜謐,女子依舊安然。


    可······隻見得覆於女子身上的紫色長衫,大概位置應是女子小腹處,竟有一團熒光一閃一閃?


    “嗯?”公孫無忌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重新睜開眼,雙眼微眯,那熒光依然,位置竟還往上移動了些許,然後,須臾間又移動了些許!


    竟是活物!


    這可是將公孫無忌嚇得夠嗆!


    這地方本就詭異,適才他刻意小心查探了一番洞窟,更放出神識,並未發現什麽異常,這才出洞查看,否則,他又怎會放心。


    可此刻竟有活物莫名其妙地出現了!


    顧不得其他,公孫無忌強忍疼痛,踉蹌著朝著那邊行去,生怕女子受到傷害。


    情況危急,自然由不得公孫無忌再隱匿氣息之類,因此饒是拖著重傷之軀,他這迴返也算得來勢洶洶,整個洞窟被一種威壓籠罩。那熒光似是受到了驚嚇,移動速度可是快了許多,蹭蹭往上爬,又忽左忽右,竟有些慌不擇路的感覺。


    公孫無忌終於趕迴,隻見得他毫不遲疑,雙目有金光閃現,手捏劍訣,指尖劍氣吞吐,猛地朝著那熒光刺去。


    那熒光頗為膽小,本就被嚇得不輕,這會兒又麵對公孫無忌這護花狂魔的精純劍氣,更加慌亂了些,熒光一閃一閃,就像在滴溜溜亂轉。


    隔得近了,公孫無忌隱約可見熒光包裹的似是一個小動物,可他此刻心思全在赫連明空身上,根本沒有細看的心思。二人都受了重傷,赫連明空更是一直昏迷不醒,能否逃出這古怪之地還是未知之數,此刻他怎敢心存僥幸。他二指成劍去勢不減,那熒光恨不能立刻尋個地洞躲進去,避開這煞星。


    或許當真天無絕人之路,竟真的讓這熒光尋到了一處避難所。


    熒光陡然消失,公孫無忌立刻製住劍指,劍氣消散,麵上表情古怪至極。


    “嘶,這該怎麽辦?”公孫無忌頗為無奈。


    赫連明空唿吸平穩,那熒光想來並未對她造成傷害,應是自己關心則亂,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可一碼事歸一碼事,這東西竟然“咻”的一下從赫連明空的領口鑽了進去,這就有些難辦了。這熒光暫時沒有傷害赫連明空,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可不敢拿她的命去冒險。


    思前想後,還是得把這小東西給弄出來。


    鑽到了衣服裏,想要把它給弄出來,難道······要脫她的衣服?!


    那些古怪的記憶裏,“他”與“她”纏綿繾綣,親密得緊,巫山雲雨自是也有,她的胴體,想到此處,不禁麵紅耳赤,因為他自然也是見過的。可那些記憶來得古怪,他自己也不甚清楚,本想與她聊聊,怎料又發生諸多事情,兩人到現在都沒能好好說過一句話。他是個正人君子,骨子裏便不會做趁人之危之事,未有過任何非分之想,到得此刻,除去為了替她驅寒,兩人以洞為房、衣為被、地位床睡在了一起,當然這是迫不得已,等她醒來他要為此事道歉,哪怕挨上幾巴掌也無所怨言。


    可若是把她的衣服給解了,這就有理也說不清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洞,女子擁有絕色之姿,昏迷不醒,你說你正人君子,解女子衣服是因為有個小東西鑽到衣服裏去了,說出去誰信!


    “你個小東西亂鑽什麽!”公孫無忌直撓頭,手探了幾次,又都收了迴來,矛盾得很,委實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腦中卻是靈光一閃,隨即苦笑出聲,不禁自嘲起來,“公孫無忌啊公孫無忌,你還真是關心則亂,你的劍心通明哪裏去了,怎地如此失態,這小家夥不出來,你不會逼它出來麽,笨!”


    於是乎,公孫無忌咬著牙站了站了起來,一招手,羲和劍發出一陣嗡鳴聲,從身後飛迴到他的手中。但見得暗淡的劍身突然發出耀眼的光芒,更是將他整個籠罩起來,本來看去有些虛弱的他好似一瞬間充滿了力量,變迴原本高大挺拔模樣。


    修真界裏有句話,“寧鬥十個赤手空拳之人,也不鬥一個持劍劍修”,指的便是劍修持劍與否完全是兩個人。


    此刻的公孫無忌好似一尊殺神!


    羲和劍與其心意相通,劍氣不住吞吐,幽幽朝著赫連明空擴散開去。自然,他是不會傷害她的。但見劍氣好似一層透明胞衣從腳向頭緩慢推進,要將赫連明空的身體包裹起來。


    這便是他的想法,利用劍氣將那鑽到她衣服裏的小東西給逼出來。


    劍修的劍氣何等存在,想來那小東西是不敢硬撼的。


    以劍氣覆蓋一個人,卻不傷人分毫,重傷之下還有這等把控力,也難怪修真界會將他與劍宗洛劍塵那等妖孽般的人相提並論,公孫無忌的確是劍修奇才。不過,他也不敢逼迫得太緊,一是不知道那小東西到底是何物,二是擔心那小東西狗急跳牆拚個魚死網破,萬一有毒可真是無妄之災。


    劍氣緩慢推進,一副溫水煮青蛙架勢。


    當劍氣推進至赫連明空胸口處,那小東西感受到威懾,從她的領口處探出個頭來,公孫無忌大喜過望,卻不敢有絲毫懈怠,當下提起十二萬分精神,生怕功虧一簣。


    他一臉嚴肅,如臨大敵,操控著劍氣推進。


    “一點點,隻差一點點了!”他心中這麽念道。


    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眼看那小東西就要鑽出,他卻與赫連明空對上了眼!


    她醒了!


    他怎地也不會想到,小東西沒揪出來,赫連明空卻先一步醒了過來。


    公孫無忌瞬間慌了神,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劍氣也陡然消散,那隻差一步就被逼出來的小東西又縮了迴去,躲在那溫柔鄉裏不肯出來了!


    “那個······誤會!”


    ······


    赫連明空醒來之後自然覺察到了衣衫內的動靜,不似公孫無忌大動幹戈最後功虧一簣,好似心有靈犀一般,她有些吃力地坐起身來,心念一動,這小東西便自己爬了出來,貼著她的秀頸蹭了蹭,倒是惹人憐愛的緊。她將手湊過去,小東西便輕輕一躍落到了她的掌中。


    白皙光潔的掌心之中,隻見得一隻通體白玉,發出瑩瑩微光的小小三足玉蟾歪著腦袋與赫連明空對視著,模樣可愛,這便是那小東西的真身了。


    “月宮玉蟾蜍?!”赫連明空有些疑惑,不過更多的還是喜愛,伸出纖指輕點玉蟾的腦袋,小東西倒似頗為享受,竟也主動靠了過來,蹭了又蹭。


    修真界中有許多祥瑞之物,雖比不上五神靈、九尾天狐,但這三足蟾蜍也是其一。不過修真者倒是不怎麽在意這些,反倒是凡世之中名聲流傳甚廣。三足蟾蜍在凡世神話傳說中被喚作金蟾,口含錢幣,象征財富,常被商賈之家供奉,俗語有雲,“家有金蟬,財富滔滔”,便是希望它能招財致富。而金蟾又為月宮靈物,因此月宮也被稱為蟾宮,有“蟾宮折桂”一詞表錦繡前途一意。可見三足蟾蜍在民間的地位。


    隻是,眼前這隻卻是通體白玉,想來更是稀有。


    病中美人逗弄可愛的小動物,這般場景自是令人流連,公孫無忌在旁邊看著,隻覺賞心悅目。看了一會兒,才發現赫連明空已經歪著腦袋看了他好一陣子,那三足玉蟾竟也是一模一樣,氣氛頓時尷尬起來。他急忙咳嗽一聲,化解尷尬,自顧自說起話來,語調平緩,聲音低沉富有磁性,卻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唔,情況就是這般,族人傷了你,可我······我並不想害你······”


    公孫無忌將前因後果講了一遍。至於怎麽到這來的,他也沒個頭緒,委實無法言明,而為赫連明空療傷一事自是略過不提,畢竟她為公孫與百裏兩族高手所傷,自己不過是做些補償罷了,況且還不夠徹底,此刻她還為陰寒所擾。


    隻是,女人心,海底針,公孫無忌這榆木疙瘩又怎知赫連明空此刻心裏的歡喜。


    看到身上的那件紫色衣袍,加之公孫無忌那慌亂神色時,赫連明空施展自觀之術,探得體內如今境況,發現原本狂亂的劍氣已無蹤影,卻換作了新的溫柔的劍氣包裹水靈陰寒之力。她極為聰慧至極,隻瞬間變知曉了他的所作所為,心中感動。


    赫連明空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聽著,然後,淚落似珍珠。


    念了幾十年,想了幾十年,又可以近在咫尺聽他說話,想來算得前世到今生,終於得償所願。到得此刻,她竟是有些不敢相信,淚水朦朧雙眼,更顯得不真實。隻是,她卻不敢抬手拭去盈在眼眶裏的淚,生怕擦幹後,眼前不過是夢幻泡影。


    公孫無忌怕刁蠻的女人,更怕流淚的女人,又一次手足無措起來。


    “你、你······別哭啊,我、你······”公孫無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看著她哭,心髒好似被一隻手握住,一下,一下,疼痛難忍。


    赫連明空也不說話,就這麽流著眼淚,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一股莫名的力量突然衝破了公孫無忌心中的枷鎖,驅使著他去做一些事。他感覺很奇怪,好似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隻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提線木偶,被人操縱著。


    他伸出手,掌心觸碰到了她的臉頰,輕輕摩挲,拇指為她拭去淚水。


    她沒有反抗,反而微微偏頭,靠了過來,頗為順從。


    他的眼裏映著她,美豔絕倫,隻她一人;她的眼裏映著他,溫柔憐惜,亦如往昔。


    氣氛變得曖昧,月宮玉蟾蜍在赫連明空的手心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它是靈物,頗通人性,似是覺得自己有些礙事,竟輕輕一躍落到了赫連明空的肩頭。


    沒了這礙事的小東西,赫連明空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思念,猛地撲向了公孫無忌,緊緊地抱住了他。


    “啊······陛下,臣妾好想你······”她終於哭出聲來,將心中的一切都宣泄了出來。


    公孫無忌隻覺腦袋疼痛欲裂,似有什麽東西破碎開來,許許多多奇怪、支離破碎的畫麵開始浮現。


    黑暗的天幕,幽幽的月光。


    一黑衣男子與一白衣女子引路,道路一眼望不到頭,紅色花海一眼望不到邊,見到一塊石頭,行過一座橋,與一個端著湯碗卻紅顏白首的絕美女子說了些話,然後步入沉沉的黑暗,接著便是一陣白光閃過······


    “這些是、是什麽?”公孫無忌越是想要探究,頭卻是越疼。


    隻不過,比之好奇,他更在乎懷中的女子,她的哭聲讓他想要撇開世間的所有。


    他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頭痛減輕,少傾幾不可覺。


    ······


    好一陣子,兩人都有些尷尬,各自分開。


    隻不過赫連明空心中更多的還是失落,他依舊沒能記起自己是誰。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如張老所言,修真者可有的是時間,他總會記起的。


    “咳咳,此處天地異象,古怪得緊,是否有危險還不得而知,避免夜長夢多,我想,我們還是得先逃出去再說!”公孫無忌緩解尷尬說道。


    “唔!”赫連明空沉吟,“危險,想來倒是不用擔心!”說著她將肩頭的月宮玉蟾蜍捉來放在手心裏,又道,“月宮玉蟾蜍乃是祥瑞,但凡出現之地必是靈山秀水,一方水土一方物,應是沒有兇獸惡煞才是。不過你說的有理,我們應早日迴去!”


    公孫無忌微微皺眉,他自然知曉赫連明空所指,他們被困的這些時日,不曉得天師道門與公孫家族怎樣了,兩大超級宗門開戰,隻怕是······


    “我想去洞外看看!”赫連明空說道,想要起身,卻是半點氣力也無,公孫無忌趕忙將其扶起,二人攙扶著走向洞口。


    如公孫無忌一般,看到這天地異象,赫連明空亦是驚訝萬分。


    “常言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可這天地顛倒,水卻在上,我想,出口應是在下麵了!”赫連明空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公孫無忌點了點頭,神色有些猶豫,又道,“那要不······”


    “我們一道去!”赫連明空說得堅決。她自然知曉公孫無忌的擔憂,她重傷未愈,適才走到洞口已經氣喘籲籲,虛汗直流。饒是山體顛倒,去往山頂盡是下坡,可不能禦空飛行,行路也是極難,他正是擔心她的身體。可她好不容易與他在一起,這般親密,又怎會讓他獨自前去,何況,雖然極力隱瞞,那些消失的劍氣定與他有關,他如今亦受到反噬傷勢頗重。還有,雖說此地乃是靈山秀水,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些個靈物,若是受到驚嚇、威脅,暴動起來比之兇獸也不遑多讓,還是小心為上。


    公孫無忌看著她憔悴卻又倔強的麵龐,欲言又止,最後終是點了點頭,赫連明空一笑,傾國傾城。


    “咕咕!”


    這卻是那月宮玉蟾蜍的聲音,這小東西似是頗為喜歡赫連明空,哪怕將它放在地上,讓它自行離去,不想還是一直跟著。小小的一隻,一蹦一蹦,倒是極為可愛。兩人無奈之下隻得將它也帶上了。此時發出聲音,倒像是再說,“我也去的,別丟下我!”


    “是了,是了!”赫連明空沒好氣地說道,纖指點了點玉蟾的小腦袋。


    轉身欲行,一陣微風拂過,隨之而來的還有腳步聲與說話聲,卻是越來越近,二人心中警覺,各自握緊了手中長劍,羲和劍與望舒劍發出光芒,劍氣吞吐不止。


    山間雲霧繚繞,二人也不清楚來者何人。隻是聽得來人腳步聲輕盈,說話聲皆是女子聲音,約莫四人,隻是不知是敵是友。對話也頗為有趣,先是安慰,略顯沉重,不曾想突然就吵鬧起來,竟是鬥起嘴來,嘰嘰喳喳,頗為有趣。


    “小妹姐姐,莫要擔心,元姬妹妹醫術了得,有她在,定藥到傷除,那些個受傷的天師道門門人弟子指不定現在便已生龍活虎了呢······”


    “嗯!我就是擔心赫連姐姐,雖然她的命元牌依舊亮著,可天雷那般可怖,她又被數個高手所傷,如今下落不明······”


    “唔······我自然也是擔心明空姐姐,不過嘛,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明空姐姐定安然無恙!隻是現在擔心這些也無濟於事,還不如好好想想那太阿劍在哪,等我們拿到太阿劍,再去公孫家的蒼梧山大鬧一場!那可惡的百裏宗家,都被趕出無盡海了還這般不消停,那個百裏長廷莫要讓我見到,要不非打得他滿臉桃花開!”


    “哈哈,打架,本公主最喜歡!”


    “怎麽說你們才好,一個是宗門之主,一個是龍族公主,怎地一點端莊秀麗大氣沒有,整天就知道打打殺殺,成何體統!”


    “嘶,你怎地有臉說我們,你不也一樣麽!”


    “好啦好啦,你們兩人,咱們三個都是一丘之貉,誰也別說誰!”


    “呃,你可真會說話!我是龍,她是貓,怎麽就變成貉了,再說,那貉據說長得像狐狸,那是你親戚,別扯上我兩!”


    “就是!”


    “你們!怎地翻臉比翻書還快!”


    “女人善變不知道麽!”


    “噗嗤!”卻是那個適才有些沉鬱的女子笑了出來。


    “哈哈!小妹姐姐終於笑了!”


    嘰嘰喳喳的吵鬧聲終於停了下來,原來幾人吵鬧竟是為了讓那女子舒緩心情,此刻似是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那個一直在安慰人的女子又道,“小妹姐姐,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在金陵樓那會師姐姐教我的。”聽得“嗯”的一聲,得到了答複,那女子輕啟歌喉,柔美婉轉的歌聲在這山中悠悠飄蕩開來。


    “莫非前世那一眼,


    隻為今生見一麵。


    啊——


    匆匆美夢奈何天,


    愛到深處了無怨。


    啊——


    千山阻隔萬裏遠,


    來世再續今生緣。


    啊——


    寧願相守在人間,


    不願飛作天上仙。


    嗨呀嗨嗨喲,


    嗨呀嗨嗨喲,


    讓那纏纏繞繞的情意永纏綿。


    嗨呀嗨嗨喲,


    嗨呀嗨嗨喲,


    讓那纏纏繞繞的情意永纏綿。(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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