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數日前。


    蒼梧山,公孫家族奕劍台。


    狂暴的劍氣縱橫四散,一褐一紫兩道身影相向而來,速度極快,隻留下一連串的殘影。


    “呯——”,聽來隻是一聲,可尾音卻是極長,原來竟是兩人出招太快,眨眼功夫已然交手數次。劍刃交擊,未被抵消的威能擴散成一道道波紋蕩漾開去,竟在有法陣加持的地上斬出雜亂的凹痕,可見兩人修為之高深。


    短暫交手,兩道身影錯身而過,卻又同時迴身殺來。


    隻不過,那紫色身影卻是慢了半拍。


    高手對決,一旦失了先機,露出破綻,那便是潰敗的開始。


    果不其然,那褐色身影周身狂暴劍氣更甚,長劍往前一戳,看似樸實無華的一擊卻有虎嘯龍吟之聲,攜滔滔大勢席卷而來。紫色身影隻覺自身無比渺小,猶如置身於汪洋大海之中,狂瀾撲麵,迎接他的則是高於萬丈的巨大海潮,下一刻,轟然砸下。


    紫色身影手中的長劍被擊飛,狂暴的劍氣也在同一時刻陡然消散。不待他作出反應,一柄利劍已然架到了他的脖頸上,長劍之上寒光閃閃,劍芒吞吐間觸及他的皮膚,隻覺冰寒徹骨。


    “咣當”一聲,紫色身影被擊飛脫手的長劍砸落下來,掉在遠處。


    “哎······”他歎了口氣,隨後無奈一笑,“師兄,無忌輸了!”原來這紫衣人正是公孫無忌。架在他脖頸上的長劍就此收了迴去,一隻白皙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隨後傳來爽朗的笑聲。


    “哈哈,你呀······若非你心有雜念,又未動用羲和劍,隻怕便是我輸了!”


    褐衣人是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名喚公孫無憾,與公孫無忌一般乃是大長老公孫明鏡的親傳弟子,劍法高超,修為精深,為公孫家這一代年輕弟子中的翹楚。


    適才他奉公孫明鏡之命前來尋公孫無忌,卻見他一個人在奕劍台發呆。劍修最喜以戰養戰,便動了切磋之心,拔劍朝他刺去。公孫無忌覺察到危險迴過神來,見來人是師兄也是一陣無奈,對方的劍一旦出鞘便一往無前,他隻得倉促應戰。一開始自是落了下風,不過他調整狀態極快,很快便將劣勢搬了迴來,兩人打得難解難分。公孫無憾本以為兩人還要再打過上百迴合才能分出勝負,哪曾想公孫無忌竟因為分神而輸了半招,就此落敗。


    “無忌啊,你若再是這般,改日遇上那手握望舒劍的丫頭,就不怕被她一劍斬咯?”


    公孫無忌訕訕一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好,不過公孫無憾也沒有要追究下去的意思,當下將來意告知,“師傅尋你,你且快去吧!”


    公孫無忌點了點頭,向公孫無憾告別,轉身飛走。


    公孫無憾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看地麵上的劍痕,砸吧著嘴,歎了一聲,“這小子,修為怎麽這麽高,吃大力丸了吧,嘖嘖,再這麽下去打不過咯!哈哈!”


    ······


    浩氣樓,公孫明鏡在公孫家的居所。


    身為公孫家族的大長老,實權人物,這居所自然也是金碧輝煌,霸氣非凡,合了那“浩氣長存”之意。由於暗含五行八卦之術,聚勢引力,浩氣樓隱隱散發威勢,便如同一柄直指蒼穹的利劍,讓人心生畏懼,甘願臣服。


    輕輕扣門,公孫無忌在門口站得筆直,等待公孫明鏡喚他進去。


    過得許久,門才打開,卻是數個門中高層魚貫而出,原來適才竟有如此多人在此會議,不曉得是否打擾到師傅,公孫無忌低頭行禮時心中這麽想著。


    “無忌,進來吧!”公孫明鏡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公孫無忌進入房中,見公孫明鏡正站在窗前遠眺,便行至他的身後,見禮之後垂目低首,恭敬至極。


    “無忌啊,你覺得我公孫家族如今怎樣?”公孫明鏡問道。


    公孫無忌抬起頭來,透過窗欞看出去,見得蒼梧山全貌。氤氳紫氣中,被鬱鬱蔥蔥樹木環繞的是富麗堂皇的宮樓殿宇,宏偉壯麗,陽光照耀之下,隻覺金光熠熠,似要與太陽一比高下。這是公孫家族先輩們為後世子孫留下的基業,亦是他們引以為傲的資本。


    “蒸蒸日上,氣象萬千!”公孫無忌以這八個字作為迴答。


    “好一個‘蒸蒸日上,氣象萬千’!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公孫明鏡開懷大笑,顯然心情不錯,鶴發童顏看去和藹可親,可身為公孫家族的大長老,又怎會是這般人呢!公孫明鏡笑了好一會方才停歇,恢複如常,那種不怒自威的感覺重新恢複,簡直就是一柄鋒芒畢露的寶劍。他沉默了一會,開口道,語氣淡然,“可終究還是差了些火候啊!”


    公孫無忌自然知曉公孫明鏡所指。


    公孫家族曾經可是立於修真界頂點的存在,提起公孫家族,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公孫”這個姓氏便是權威,便是威嚴,何其輝煌。可到得如今,昔日的榮光已然不在,公孫家族不再讓人敬畏,萬花幻境之中甚至被兩個籍籍無名的小宗門打敗,成為笑料與談資。


    劍修何等高傲,他能容忍家族衰落,這是萬事萬物發展規律,可他卻不能忍受嘲笑,這是恥辱!


    所以,公孫家這把長劍要重新出鞘,斬開這天地,使得整個修真界誠服。


    “總有一天,公孫家族將重迴巔峰!”公孫無忌說道。


    “是啊,總有一天,可······那是一天,一年,十年,百年,還是千年,萬年呢?”公孫明鏡轉頭看著這個最喜歡的弟子,淡淡地笑著。


    公孫無忌沉默不語,公孫明鏡也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算了,不說這個,無忌啊,天師道門那個名叫赫連明空的小丫頭怎樣?”


    一直如無波鏡湖般的公孫無忌在聽到“赫連明空”這四個字時,有那麽一瞬間慌了神誌,心跳加快,唿吸急促,拳頭也不自覺緊了緊。他看向麵前這個亦師亦父的老人,他那雙眼睛,好似可以洞穿他精心布置的層層偽裝,直達他的心底最為柔軟的部分,窺探他從未向他人提及的秘密。可劍修一脈,一修劍,二修心,劍心通明的他怎會因此亂了方寸,那種異樣消散無形,好似從未出現過。


    “很是厲害,徒兒與之對戰數十次,哪怕全力以赴,她還是遊刃有餘,竟是不能逼她使出全力!”公孫無忌平靜說道,作出客觀的評價。


    “哦!”公孫明鏡點了點頭,又道,“是不能,還是······不想?”


    公孫無忌微微皺眉,覺察到了師傅話裏有話,卻還是迴答道,“是不能,我輩劍修實事求是,一便是一,二便是二,不可自欺欺人,認識到對手強大才有砥礪自己前行的動力。赫連明空修為精深,同輩之中無人出其右,乃我生平僅見。徒兒自認不敵,因此將她視為前進道路上必須逾越的高山!”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公孫明鏡聽聞愣了愣,隨後笑了起來,又變成了那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你呀,一本正經作甚,有目標,有方向甚好,為師甚是欣慰!”公孫明鏡露出讚許神色,隨後道,“此番我公孫家族所圖甚大,太阿秘境中族人以你為首,這赫連明空是個難纏的角色,你得小心應對,切不可讓她壞了大事!”


    公孫無忌點頭稱是,隨後公孫明鏡又與他說了些無關痛癢的事,便揮手讓他出去了。


    待得公孫無忌離開浩氣樓,公孫明鏡緩緩坐到座位上,麵無表情,整個人顯得陰翳無比,而浩氣樓內竟一瞬間變得陰寒無比。一道身影自角落陰影中走出,不知道是剛來,還是一直在那。這身影整個被一團黑氣所籠罩,看不清楚麵容。


    “影子,你怎麽看?”公孫明鏡淡淡說道。


    “公孫無忌,他,動情了!”被稱為影子的人迴答,聲音詭異,雌雄莫辯。


    “天師道門,好得很,竟是連美人計都用上了!無忌乃我族中最有天賦的弟子,前途不可限量,更是作為宗主繼承人培養,本該早早突破至大乘期才是,不想讓他到太阿秘境曆練一番,反而給老夫練了個業障迴來。他每次從太阿秘境返迴總是心事重重,時常發呆,起初老夫以為他有所頓悟,入得天人合一之境,不想這小子竟陷在了兒女情長之中,真是令老夫失望透頂!”公孫明鏡怒道,一掌將扶手拍得粉碎。


    影子默然不語,過得好一會兒,公孫明鏡才平靜下來,才又說道,“此番我公孫家族所圖之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隻希望無忌能分得清孰輕孰重!”


    “若是······”影子說道,他指的自然是公孫無忌若是放不下此事該如何處置。


    “我公孫家的男兒生來便是成大事之人,怎可為這些紅粉骷髏所惑,若是無忌他不識大體,那你便幫他斬了這業障,斷了他的念想。等無忌將來承我公孫家族大統,明白肩上責任,自會感激我等所做之事!倒時候,立於修真界頂點,身為公孫家族族長,什麽樣的女子會得不到?”公孫明鏡說道,話語陰寒,隨後又冷笑一聲,“女人,怎能成為絆腳石!”


    “是!”影子答道,隨後消失在了房間之中。


    ······


    離開浩氣樓的公孫無忌自然不會知曉這一場談話,隻是,適才公孫明鏡那看似有意無意的試探讓他疑惑不解,不過這種疑惑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師傅隻是隨意提起的吧,是自己反應過度了,畢竟,他和那赫連明空之間真的沒什麽啊。


    至少,表麵上看是這樣的。


    作為公孫家族與天師道門在太阿秘境中的主事之人,身份尊貴得緊。便如同兩軍主將,每日裏那麽多雙眼睛盯著,是否故意示弱一眼便可看穿。何況,兩人一人拿著羲和劍,一人拿著望舒劍,若是中了圈套折在對方手裏,可是給對方送了一件大禮。於是乎,在太阿秘境之中,這兩個人,想要處理些私事,離開眾人視線一時半會兒都是極為困難的。


    因此,想要玩些小曖昧?做夢吧!


    公孫無忌與赫連明空在太阿秘境中有過數十次交手,打得都是難解難分,所謂的交流嘛······


    “公孫無忌,你公孫家族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我天師道門的地盤也敢搶,不想活了?”


    “公孫無忌,天師道門弟子我罩的,懂?”


    “公孫無忌,犯我天師道門者,雖遠,必誅之!”


    “公孫無忌······”


    赫連明空對他哪一次都是指名道姓,霸道得緊,溫文爾雅的公孫無忌頭疼不已。


    他不似門中那些擔心女權複蘇男權至上總想著讓女人臣服的男子,他希望的是男女平等,無有高下。這在如今的公孫家族有些另類,說難聽些便是懦弱。不過自然沒人敢說這話,因為當年公孫家族選羲和劍持劍人時,在他手中的羲和劍威勢最為可怖,甚至超過了許多長輩。若是出言不遜,便等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抽自己耳光。


    不過,問題也隨之而來,男子敢對他怎樣,他可以二話不說拔劍便把對手打得找不著北,可若是女子,他便會發起怵來,因為謙謙君子,不打女人。


    所以她最怕的就是強勢的姑娘。當年為了躲公孫玲瓏他不惜閉關十數年,如今的赫連明空比之當年的公孫玲瓏還要霸道。於是乎,都言輸人不輸陣,公孫無忌一上來就把氣勢給輸了,看起來吧,感覺上就是公孫無忌在處處忍讓赫連明空。


    有心人一嘀咕,誒,這公孫無忌不會是對赫連明空有意思吧,這般憐香惜玉。


    對公孫明鏡那試探的由來,公孫無忌想著便是如此了,因此才並未多想。


    是啊,表麵上公孫無忌與赫連明空的確沒有什麽關係,可內心深處,他對她還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些東西連他自己都沒能理清,更別提告訴別人,而想要窺探劍心通明之人的內心何其困難,因此,除了他自己,便沒有人能知曉了。


    她的名字,在他遇見她之後,每次被提及,他的心都會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好似一根弦被觸動,“錚”一聲,平靜的心湖泛起波紋,繼而演變成滔天巨浪。


    這四個字對他來說,好似魔咒,揮之不去。


    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去太阿秘境之前,他確定自己從未見過她,可第一次見到她之後,他總覺得好似很久很久之前便與她相識。然後,也是從那一刻開始,他的腦海中,總是會浮現許許多多莫名的記憶,而記憶中隻有她,這個名為赫連明空的女子。


    便好似,被冰封的記憶開始解封,一點一點,抽絲剝繭。


    那一日,赫連明空第一次踏足太阿秘境,手持望舒劍,衣袂飄飄,青絲飛舞,美豔不可方物,那種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壓竟讓公孫家族的弟子不敢出劍。那種感覺,好似人間帝王,鄙睨萬物。在她的帶領之下,天師道門一路勢如破竹,將本該由公孫家族所占領的幾塊區域給奪了過去。


    然後他到了,劍匣中的羲和劍受到望舒劍的影響,變得滾燙灼熱,不住發出“嗡嗡”之聲,為了挽迴頹勢,他迎上了她。


    兩把秘寶劍器相撞,風雲變色,時間也仿佛停止。


    真是個絕世美人啊,他心中感歎。


    那發是鬢如雲,那膚是凝脂玉,那眉是細柳梢,那眼是皓月星,那鼻是粉瓊瑤,那唇是紅朱丹,那頸是香雲藕,那胸是雪壓梅,那腰是束約素,那手是削春蔥,那香是沁心脾。


    這是個完美到苛刻,沒有一點瑕疵的女人,那美讓人沉醉。


    他與她相隔不過尺許距離,是如此地近,近到······一伸手就能將她攬入懷中。


    “我想要摘天上的星星!”這話突兀地在耳旁中響起,眼前浮現的是一個笑容明媚如花的少女,天真活潑,惹人憐愛。而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男子正坐在龍椅之上,靜靜地看著她,溫柔如水。


    然後,那個少女與眼前的女子漸漸重合,目光交匯的一刹那,不曉得是否錯覺,他似是看到一縷晶瑩從她的眼角滑落。他隻覺心中一緊,隱隱作痛,想要伸手替她擦去淚水,輕輕摩挲她的臉頰,甚至想要吻住她的唇。


    然後時間重新流動,兩人一擊之後各自退迴,卻都定在了原地。他和她都看向彼此,臉上都掛著複雜的神色,他抬起手,想問問他與她是不是曾經見過,她卻已經轉身離去了。看著那個背影,他心如刀割,很想衝上去抱住她,耳鬢廝磨,腳卻被定在了原地。


    “赫連明空,你到底是誰,我······”他喃喃道,隻覺臉頰滑落一縷冰涼。


    修真界中,有的女修會修習狐媚之術,使人莫名其妙便著了道。起初他自是也這般認為,可劍修不比其他修士,他們外修劍,內修心,到得他這般層次已是劍心通明,可洞破虛妄,想要魅惑他談何容易。而且,狐媚之術乃是陰邪小道,反觀她,饒是氣息內斂,卻依稀可見天鳳展翅,真龍護佑,這是······帝王相啊!


    “或許,隻是錯覺吧!”他自我安慰道,搖了搖頭,以劍心通明擯棄雜念。


    然後,他發現這隻是徒勞。


    天師道門找麻煩的次數越來越多,她以一種近乎蠻橫霸道的姿態成為了他揮之不去的影像,越發深刻,越發立體,好似整個嵌入了心中。


    他越想忘記,記得卻是越深。


    而那些記憶,隨著與她交手次數變多,便如同畫卷般鋪展開來。


    記憶裏,那個與他一般無二的男子是凡間帝王,她是他最愛的妃子。


    透過男子的眼睛,他看到了盛開的牡丹花叢中,她笑靨如花,國色天香,微風拂來,花枝搖曳,牡丹傾國兩相歡;梅子成熟時節,她的青蔥玉指將青梅送入檀口,優雅迷人,甫一咀嚼,整張俏臉皺成一團,趕忙捂著香腮,欲吐又不舍,俏皮又可愛,想來便是所謂的“梅子留酸軟齒牙”;那高聳入雲的巍峨宮殿樓頂,她立於欄邊,他從身後環住她的纖腰,指著天上的星星說要摘給她,卻讓她旋身麵朝自己,被自己吻住,貪婪地索取著她的芬芳······


    更有甚者,記憶中竟有輕紗軟帳之下的纏綿悱惻,春光旖旎。


    他是謙謙君子,隻覺做了背德之事,之後每次見她都不敢直視,生怕那些記憶與現實混淆。害怕看到她身披紗裙款款而來,完美的胴體若隱若現,然後兩人糾纏在一起,若天雷勾動地火,靈與肉相結合,直欲將彼此融化。每每如此,他竟覺口幹舌燥,渾身灼熱似火,若非通明劍心壓製,隻怕他便要在人前失態。


    於是乎,他有些不敢麵對她,卻對她越發好奇與疑惑,卻又無法開口,無人訴說,隻覺煎熬與壓抑。


    “或許,該找個機會與她······說說,或許,她知道些什麽······”


    ······


    可是,事情本不該是這樣的啊!


    時間迴到那個廝殺的夜,公孫無忌剛下定決心要與赫連明空好好談談,正糾結著措辭,卻見天師道門駐地開始出現刀光劍影,聽得喊殺嘶吼,法寶破空。


    少傾,望舒劍直指蒼穹,若黑夜裏永不熄滅的指路明燈。


    他知道家族要對天師道門動手,卻不曾想到會是今日,更不曾想到的是,竟沒有人知會他這個公孫家族在太阿秘境裏的管事之人!


    這一刻,他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師傅為何會提及“赫連明空”這四個字。他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誠然,師傅不可能窺探自己的記憶,發現“他”與赫連明空之間的糾葛,可師傅於他來說便是父親,知子莫若父,自己的異樣怎會逃得出他的眼睛。


    在師傅眼中,赫連明空是自己的業障,是注定要被掃清的障礙。


    公孫家族沉寂太久,如今利劍出鞘,自是一往無前,而隻有以鮮血來祭的劍才會有它應有的威能,還有什麽血能比天師道門的血更合適不過的麽?


    “師傅要殺她!”公孫無忌很快便明白過來,羲和劍從劍匣中飛出,爆出無比淩厲的劍氣,引著他直奔戰場。


    風聲唿唿,在耳邊咆哮。


    公孫無忌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他是公孫家族未來的接班人,擔負著振興家族的使命,既然如此,那一切阻攔家族崛起的東西都改被摒棄,毫不猶豫地舍棄。天師道門擋在了公孫家族崛起的道路之上,那麽就該被無情地泯滅,赫連明空亦是如此。


    可是,他不舍,也不願。


    那記憶的畫卷終於展開了最後的影像,裏麵隻有她哭泣的臉,滿是不舍與眷念,直教人神傷與心碎。她緊緊握著他的手。這個時候,他分不清自己是公孫無忌,還是那個凡間帝王,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那雙手想要摸摸她的臉,那雙眼想要多看看她,那雙唇想要多說些話,可終究,人死如燈滅,一切念想終成空。


    手,垂下;眼,閉上;唇裏,無言。


    “赫連明空,你不能死啊!等我!”公孫無忌在心裏這麽祈求著。


    當他抵達戰場時,正看到帶隊結陣衝殺的她,神色冷然,若不可匹敵的女武神一般。


    “太好了,你沒事!”公孫無忌鬆了口氣。


    赫連明空也看到了她,銀牙咬唇,美目含怒,徑直迎了上來,殺意滔天。公孫無忌暗道不好,如今這情況,公孫家族偷襲在先,自己有理說不清。他一路過來看到許多天師道門被屠戮的弟子,這是血仇,自己在他眼中便是不共戴天的敵人,是要被挫骨揚灰也難以平複心頭恨的對象。


    然後,他瞥見了那些從黑暗裏陡然殺出的修士,他們之中,有公孫家長輩,有百裏家的前輩,他們修為高深,出手狠辣。


    “可惡!”公孫無忌暗罵一聲,衝勢更快,眨眼間羲和劍與望舒劍撞到了一起,狂亂的劍氣四散,將激鬥的雙方修士震飛開來。


    “別打了,快逃!”公孫無忌急道。


    可此刻的赫連明空早已殺紅了雙眼,又怎麽聽得進一個敵人的勸說,怒喝道,“卑鄙無恥!”然後周身散發出可怖至極的威勢,望舒劍與之共鳴,劍氣猶如實質一般。“哈!”一聲嬌喝,公孫無忌隻覺一股澎湃無匹的力量在兩劍之間爆開,自己竟是難以接下,被震飛開來。


    原來,與自己交手,她的確沒有使出全力!


    公孫無忌被一擊打飛,赫連明空眼中露出一絲不忍,不過卻轉瞬即逝,恢複冰冷,手中長劍下斬,那可怖劍氣包裹著的望舒劍無比巨大,攜劈天裂地之威而來。公孫無忌不敢怠慢,羲和劍橫置身前防禦。


    不過赫連明空的長劍終是沒能落下,因為數個高手已然殺至,逼得她不得不持劍迴護,轉瞬間便已戰作一團。


    “無忌,做得漂亮!”


    公孫無忌欲殺入戰團,卻聽得有人說話,肩上被人拍了一下,阻了他前衝的勢頭,公孫無忌一愣,轉頭卻見是師兄公孫無憾。


    公孫無憾這話聲音不大,可傳到赫連明空耳中還是可以的。以赫連明空的聰慧又怎能聽不明白這話的意味——今夜的襲殺乃是公孫無忌的謀劃,此刻又將她托在此處,以伏兵圍而攻之!


    果然,聽聞這話赫連明空殺意更甚,狂亂的劍氣上下翻飛,那些高手不敢硬撼選擇暫退避其鋒芒。可雙拳難敵四手,今夜公孫家族出動的高手又怎會隻有這些。第一波高手甫一退後,第二波高手已然殺至,他們手持長劍,亦是劍氣縱橫,竟是頂著望舒劍的劍氣硬生生壓了迴去。


    羲和劍與望舒劍本就是一對雌雄秘寶,威能相同,公孫家手持羲和劍,又怎會不知應對之法!


    第一波被逼退的高手見望舒劍劍氣被壓製,立刻衝殺迴來,赫連明空饒是再厲害,卻還是難以抵擋這麽多高手圍攻,開始節節敗退。


    “黃毛丫頭,交出望舒劍束手就擒!”一人喝道。


    “休想!”赫連明空怒道,全力運轉功法,將望舒劍舞到極致。


    公孫無忌怒火中燒便要衝殺過去,卻覺肩上那隻手上傳來巨力,竟是要將他攔在此處。


    “無忌,別忘了你的身份!”公孫無憾一字一頓道。


    “師兄,放手!”公孫無忌說道,身上的怒意化作實質,泛起紅色光暈。


    公孫無憾不禁皺起了眉頭,一股灼熱而又陰寒的詭異氣息由搭在公孫無忌肩上的那隻手上傳來,竟讓他難以忍受,直欲撤手退後。可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職責所在,不能讓公孫無忌插手此事,當下祭起全力與那氣息對抗。


    可······灼熱,那是心中難抒的怒意,陰寒,那是凜冽到令人窒息的殺意。


    “哎······”


    便在此時,一聲歎息傳來,場中局勢突變,隻見赫連明空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道人影,被黑氣所籠罩的人影,正是公孫明鏡身邊的影子。


    異變突起,這影子神出鬼沒,此時全力抵抗眾多高手的赫連明空怎麽可能防備。


    隻見得黑影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向赫連明空的後背!


    “啊······”赫連明空一聲慘叫,血灑長空。


    趁此機會,那些圍攻的高手猛然發力,隻聽得一聲轟鳴,望舒劍所發出的劍氣被擊潰,消散無形。那些高手聚全力一擊又豈可小覷,餘威順勢欺進,結結實實撞到了赫連明空身上。


    那道倩影,若斷線的風箏般從空中跌落下去。


    “望舒劍!”有人喊道,飛身而上。


    “不要啊!”公孫無忌怒吼,身上的氣勢成倍激增,企圖阻攔他的公孫無憾被這可怖的威壓震得飛了出去,口吐鮮血。


    “突破了······大乘期······”公孫無憾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說道。


    公孫無忌衝了出去,化作一道殘影,速度快得驚人,羲和劍狂暴的劍氣陡然收斂,劍身嗡嗡震顫發出悲鳴,似在憐惜美人一般。


    那個企圖搶奪望舒劍的人離劍不過寸許距離,卻聽得身後之人喊道,“小心!”


    他不明所以,這小丫頭都被打得生死不知,周圍又都是公孫家的人,哪裏來的危險,當真杞人憂天,當下手繼續朝前伸去。下一刻,血光迸現,他的手被齊根斬斷,胸口被一股狂暴之力撞擊,整個人倒飛出去。


    “公孫無忌,你要造反不成!”有人怒喝道,乃是公孫家族一名德高望重的前輩。


    卻見公孫無忌身影已然殺入戰場,一手攬住赫連明空的纖腰,讓她依靠著自己,另一隻手同時握住了羲和劍與望舒劍。


    公孫無忌是這些前輩看著長大的,謙恭有禮,溫文爾雅,可他們何曾見過這個樣子的公孫無忌,似修羅殺神一般,怒氣、殺意、血氣纏繞。這個被譽為公孫家族最有天賦,最有前途的年輕人,此刻卻與族人持劍相向,竟是怒發衝冠為了一個女子!


    “赫連明空,我今天必須帶走,今日所犯下罪孽,他日定迴蒼梧山受罰,諸位長輩,得罪了!”


    他語氣淡然,卻有著不可違逆的權威。


    言罷,隻見得那手持雙劍的手一揮,兩把長劍劍芒不住吞吐,起初還有些排斥,少傾竟開始相互纏繞,滲透,似合二為一,威勢更甚從前。隻見得盤亙公孫無忌頭頂的烏雲開始旋轉,太阿秘境之中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公孫無忌亦是有些疑惑不解,不曉得這異象是怎麽一迴事。


    便在此時,一道驚天狂雷朝著二人落下,公孫無忌欲躲,卻覺雙腿灌鉛根本動彈不得,隻得將赫連明空攬入懷中緊緊抱住。轉瞬間二人身形被天雷吞噬,那些圍攻的高手亦被天威波及,倒飛出去。


    狂雷刺目,太阿秘境亮如白晝,修士們紛紛側目躲閃,少傾雷光消散,黑暗再臨。


    隻是,再無公孫無忌與赫連明空的身影,羲和劍與望舒劍也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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