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和王小胖是同一天生日,隻是走過六年光陰的王先生才到中年,耳鬢竟也有了幾縷華發。


    張靜北不敢在王先生麵前鬧騰,隻是在拎出那壇子特意為他尋來的藏酒時,還是忍不住露出個討好的笑容,若隱若現的小梨渦鉗在兩頰,甜滋滋的很是討喜。


    王夫人身穿一襲淺色小碎花長裙,烏黑的長發用一支黑色長條給隨意簪起,走近了看才知那是她平常用來畫樂譜的專用鉛筆,嘴邊的笑容一如從前的婉約溫柔,隻是她眼神平靜,上揚的眉峰帶著不容人輕視的矜傲,手指撥弄著桌前美麗的花卉,斜斜靠在椅背上,看著言行頗為小心的張靜北,似笑非笑。


    相比起那個平日慣作和善溫雅模樣的王先生,張靜北對如此這般冷豔不可高攀的王夫人便顯得親近多了,恭恭敬敬和老師說了幾句祝賀詞,轉身就朝人王師母跑去,顛著小步,一口一個師母,叫得可親可親。


    師母師母,我帶了大草魚過來,晚上咱們蒸著吃唄,喏,這還有呢……張靜北拿過一邊的袋子,翻翻找找,著重挑出了自己喜歡的肉丸子和各類肉食,眨巴眨巴自己並不算小的兩隻眼睛,巴巴地一臉期待,師母,做我喜歡吃的四喜丸子唄,我可愛吃了,想了好久呢,小豆幹要翻麵煎得金黃才香,配上這個蒜醋醬,唔,真是想想都流口水啊!


    王小胖不甘落後,撿著其中幾樣也點了幾道菜,他是張靜北一手看著大的,基本上張靜北愛吃的,他都喜歡隨手塞到王小胖嘴裏,讓他跟著嚐嚐味,隨著年齡增長,兩人的口味倒是愈發相似起來。


    張靜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王夫人看,小胖子一眨不眨地盯著王夫人看,兩屁孩子如出一轍的蠢樣,作為被賣萌的王夫人:…………


    蠢貨蠢貨!!!


    一人一個爆栗,高貴冷豔的王夫人瞬間化身女魔頭,瞪著這兩個除了吃再不知其他為何物的熊孩子,扶額,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張小北嘿嘿笑了兩聲,轉過頭又拉著王小胖小聲地嘀嘀咕咕,別看兩人相差歲數大,但是比起總愛管東管西的李博陽,張靜北和這個瞧著有點小淘氣,偏偏本質上卻規矩老實的孩子顯得更有話題。


    王夫人看著自己這個心愛的小弟子,無奈地搖搖頭,真不知道這孩子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再看看那邊沉默內斂更顯穩重的李博陽,心下歎息,有個這麽個將他慣的沒心沒肺的主兒,張小北就是想長大都難呐。


    說實話,對於這兩個孩子,她私心裏其實更喜歡張靜北一些,就連她的小孩王皓亦是更親近張靜北多些。她與丈夫的處事理念風格迥異,相對於王先生不動聲色間便將其本身目的帶以潛移默化的形成讓人不知覺便幫他達成目的的手段,王夫人的行事風格鮮明熱烈,看似隨性毫無規律可循,卻更讓人摸不清底細,隻要有用,她對事情的處理過程和方式向來不拘一格。


    在這點上,張靜北的自信和驕傲很是對了王夫人的胃口,要知道,王夫人之所以是王夫人,便是因為她的驕傲和自信,沒了這兩樣,隻怕那也不是她蕭珺了。


    那邊李博陽已經從書房裏出來了,王夫人麵不改色地將趴在她麵前的兩熊孩子給攆到一邊去,提著兩大袋青菜魚肉進了廚房。


    王家的廚房在一樓正對樓梯口的方向,王夫人手腳麻利地摘好菜放到洗碗盤裏清洗,側連一翻朝外看去時,自己那蠢兒子因為李博陽的迴歸,又被擠到邊上不敢靠近了。


    對於自己生了這麽個完全沒遺傳一星半點她和丈夫的優良基因的兒子,王夫人覺得這輩子自己就是光歎氣都得累個半死。


    從書房裏一出來,李博陽就將張小北路上背著他買的糖果都掏個精光兒,那邊王先生還在書房裏沒出來,估計正忙著欣賞李博陽剛剛送給他當生辰禮物的那幅宋代字畫,這邊王小胖一見人來,也沒敢湊上去,僅是被李博陽淡淡的一瞥眼,他就怵得渾身僵硬,隻敢立在一邊裝木頭。


    礙於小胖子是今天的小壽星,李博陽也不過是掃了一眼並沒說什麽,不過張靜北就沒那麽容易將這事兒糊弄過去了。


    這不,趁著飯菜還沒上席,李博陽拎著張靜北就到院子外邊去了,王小胖原地躊躇一會兒,不住地探著腦袋往外看,一臉擔心地瞅著被訓得連腦袋都抬不起來的小師兄,支著自己肉肉的雙下巴,又扭頭看了看桌子上那堆剛被繳上的糖果,很是惆悵地剝了一顆放嘴裏,酸甜的滋味刺激著他的味蕾,讓他禁不住眯著眼長長籲了一口氣兒,嘴裏喃喃,小師兄真可憐……


    趁人沒注意,小胖子裝了一大兜的糖果啪嗒啪嗒往樓上房間跑,吧唧著滿嘴的口水,興奮地兩眼閃亮亮地,所以說,這些讓人受罪的東西還是讓他來解決吧。


    哎,他可真是一個樂於助人的小胖子啊。


    過了會兒,張靜北一臉喜氣地跟著李博陽進了屋,再看桌上原本放糖果的位置空蕩蕩的,頓時捂臉哀嚎一聲,媽蛋,老子好不容易說服李博陽留下這堆糖果的,王小胖……這三個字真是喊得咬牙切齒啊。


    王夫人倚著門邊咯咯笑,這會兒她又覺出自己那蠢兒子的好處來了,看自家小徒弟炸毛也是人生一大趣事兒嘛。


    倒是後來一直幫著王夫人端菜盤子的王先生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李博陽,眯著眼笑了下,薄薄的眼鏡片後帶起一片白光,饒是張靜北都被看得渾身一涼,整個人都不冒熱氣了。


    李博陽老神在在地迴了個安然的笑容,拉著張小北主動幫忙布置房間,至少王小胖喜歡的彩色氣球和奶油蛋糕是要擺出來的。


    張靜北心裏發虛,一晚上連飯都吃不安生,總覺得在王氏夫婦這對人精麵前,他和李博陽那點小秘密完全是暴露無遺,那種仿似看透人心的薄涼,更是讓他心驚,背後直冒冷汗。


    李博陽似有所感,飯桌上連看了張小北好幾秒,卻隻是挑著唇角笑笑,神情倒是意外的鎮靜,笑容一如往常地溫和。


    甚至,在張小北被灌了不少酒,滿臉醉醺醺,走路都發飄的時候,李博陽還一派嚴肅地拉著人和王氏夫婦好好地告了別。


    看著蹲在地上,借著酒勁兒抱著李博陽大腿死活不肯起來的小孩,王夫人有些擔心又無奈地笑,那你這樣能帶的迴去?要不還是讓小北今天在這裏休息一晚上吧,你也別迴去了,天都這麽晚了。


    李博陽固執地搖頭,隻是堅持對兩人道了別,彎□對著張小北小聲說了句什麽,就看那破孩子反射性地嘟起了嘴,磨蹭了一會兒才哼哼唧唧地站起身爬上了李博陽的後背,也不等李博陽調整好位置,幾乎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


    老師、師母,我們先迴去了。


    路上小心點。


    哎。


    王夫人送完人,轉頭就看見自家丈夫那張便秘臉,擰著眉看起來頗為糾結,瞪著眼看著他家弟子背著那小混蛋慢慢走遠了,才長吐一口鬱氣兒,笑罵,真不知道博陽是不是上輩子欠那小混蛋的,我教的弟子怎麽可以這麽……他抿緊了唇,一時想不出來用什麽詞來形容他這傻徒弟才好。


    實在是,實在是……他教徒弟怎麽可以這麽妻奴呢,對的,就是妻奴。明明他是如此滿意李博陽這個足以傳承衣缽的好苗子。


    不知為何,每次看見張小北,王先生的感覺就十分怪異。倒不是說別的,就是看自己教出來的,原本一派謙謙君子風度,行事鋒芒不露,頗得自己真傳的孩子,到了張小北麵前不是被氣得跳腳又炸毛,就是狗腿地妻奴作派,分明就和他原本的教學初衷相背而行,難道他教出來這麽好的徒弟就是為了給張小北鬧妖的時候擦屁股用的?


    一想到這裏,他的心情就更糾結了。


    王夫人撐著臉笑得一臉得意,戳著自家丈夫的臉,語氣十分歡快地衝他得瑟,走吧,看在你家徒弟有好好伺候我家徒弟的份上,老娘今天就紆尊降貴伺候你吧。


    王先生眼睛眨巴眨巴,看著自家夫人先進了院子,又看著自己傻了吧唧還在看著李博陽離開的方向,不由屈指彈了他個腦瓜蹦,心情極好地笑罵,傻兒子,還杵著幹嘛,人都走了……說著自己先迴了院子,嘴裏哼著小曲顯然十分得意。


    留下王小胖一人,捂著腦袋,顫巍巍地心傷,媽蛋,不蠢都被你們叫蠢了,迴頭小北哥哥肯定又得揪著他小內褲笑他了,一幫子缺德玩意兒。


    張靜北趴在李博陽背後是睡的一臉安心,記憶中,從小到大被李博陽這樣背著迴家的次數早已數不清了,但是被這人一路嗬護著安穩行進的感覺還是讓他忍不住依戀。


    遠遠走出王家的視線之外,感覺背上那人輕輕動了下,李博陽便知道他家北北醒了。


    杏楊鎮的孩子酒量都不錯,李博陽認識張小北這麽多年,對他那點酒量難道還不清楚?王先生灌的那點酒壓根就起不了什麽反應,放到平時都不夠張小北喝一壺的,不過北北要裝醉躲酒,他一聲沒吭就幫他圓了迴來,劃上尾號。


    小孩抱著自己脖子的手扣的有點緊,李博陽不適地挪了挪位置,轉頭就看見北北目如點漆的眸子,在這樣的夜裏黑黑亮亮地瞧著格外幽深。


    李博陽探出一隻手摸摸他的臉,低低問他,渴不渴?


    張小北緩過了那陣酒勁兒,這會兒有些蔫頭蔫腦地,懨懨沒什麽生氣,歪靠在李博陽脖子上,呆呆發了會兒神,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他,剛剛王老師是不是和你說什麽了?總覺得你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樣子。後麵一句他的聲音有些低,低到連最靠近的李博陽都差點沒能聽出那是什麽字眼,隻是語氣喃喃帶著輕歎。


    李博陽頓住步子,轉頭定定看了他許久,久到連仍帶醉意的張小北都覺得刺目的時候,他湊過去在他臉頰上印了一個吻,笑著搖頭,沒事兒,抬起步子穩穩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王先生和他的話題無非不過是老調重彈,除了沈家,便隻能是李博陽本身的問題。


    先說沈家,這些年來,李博陽主動親近沈家的時候很少,幾乎等同於沒有,每次沈老爺子接他過去,說是去學習世家子弟該學的教育課程,到了那裏李博陽除了認真學完課程,便真就不會再多做一件他認為不該他做的事情。


    冷冷清清地來,冷冷清清地走……


    李博陽行事作風偏於王先生這類型,言行舉止僅止於禮貌,再親近是不能,偏你又拿捏不住他的把柄,即便是沈老爺子想要對其嗬斥半分,也實在是不知從何說起。


    血緣親情濃於水,既然沈家有意培養李博陽,在王先生看來,偶爾對其和顏悅色一點或許還能使自己的處境稍微好過一些,隻是李博陽的理由也很充分。


    李博陽針對過沈家的現狀分析過自己的處境。沈家那個女人生的孩子資質是不行,不過沈庭雍一直到現在都沒從他嘴裏發表過任何言論,當然,這也是石婷母子還能淡定下來,不狗急跳牆的原因,但他可不會一廂情願地認為沈庭雍,這個身體名義上的父親會對他有什麽父子親情之類的,他和他的相處時間還不如石婷母子呢。


    再一個,李博陽和李彤曾經著重分析過沈老爺子和沈庭雍兩人的性子,總結一句就是,這兩人都是掌控欲極強的男人,想從他們手裏分權不亞於虎口奪食。


    所以,隻能等。


    做好你該做,吸收一切能助你走的更穩,飛得更高的成功的能量,李博陽並不覺得自己的成功非得建立在沈家的基礎上。


    不過,在某方麵來說,李博陽的野心和霸道亦是傳自於沈家。他可以不要,但是絕對不允許別人去撿,秉承這個理念,他是決不容許將沈家拱手讓人的。


    領會了李博陽的想法,王先生也是久久沉默,沉吟良久才轉而說起另一個話題,有關於張靜北。


    倒不是說他看出了什麽端倪,隻是下意識覺得自家徒弟對那個漂亮的像妖精一樣的孩子過於執著,與其說他將人寵溺無度,不如說是將人當作自己的所有物,任其生任其死,予其歡樂予其痛苦,偶爾看向那孩子的眼神更是偏執深沉地讓人心驚。


    博陽,這樣下去,你會害死他的。王先生語重深長地勸誡,並且嚴厲地警告他。


    哪怕隻是當作朋友,這種不容於第三人存在的親密也已經遠遠超過那條限度了。


    如果張靜北在場,肯定要尖叫著跳起來大喊,可不是,到最後他可不就是忍不住去死了麽?!


    有關於北北的事情,李博陽一向比任何事情還要重視,還要有耐心的多。


    他耐心地聽完了王先生的話兒,低著頭想了很久,還是輕輕搖搖頭,抬臉正視他,眼神清明一派堅定。


    老師,我不能沒有北北。


    我隻有北北了。


    王先生默然。


    對於沈家人,李博陽隻靠近不親近,對於李家人甚至李彤,在李博陽看來,亦是親近有餘親密不足,由始自終,和他靠得最近的也隻有張靜北一人而已。


    王先生為人處事精明,但是對於感情這種事情他是真的無能為力,張靜北和李博陽的年紀還太小,一時他還聯想不到那方麵去,不過以李博陽說一不二的霸道性子,依著張小北那種無法無天不願受拘束的暴脾氣,將來肯定是要出問題的。


    王先生提出的問題總是一針見血讓人無法反駁,李博陽認真思考了很久,還是沒能給出一個答案。


    他不覺得自己執著於北北有什麽不對,王先生提出的問題也僅能讓他認真反省自己這段時間的行為而已,檢討完畢,該咋樣還是咋樣,北北天生吃軟不吃硬,隻要不將人惹急了,忖度著來,日子總是能過的。


    他不會讓王先生的話兒有成真的一天。


    李博陽背著趴在他身上又準備昏昏欲睡,臉上毫無戒備的北北,眉眼一鬆,看,北北本來就是他的嘛。


    一路含笑,大男孩背著小男孩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作者有話要說:


    隔了一天,唔,總算更上了,看來我得再勤奮一些才行呐,哈哈~


    看文愉快,麽麽噠,我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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