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月穀


    自打徐澈走後,陸遠懷的生活也再度複歸於寂寥,一切又都迴到了最原來的樣子。


    本來嘛,憑著陸遠懷此前二十年的獨居經曆,想要重新適應獨居的生活狀態應該不算不難。可奇怪的是,自打徐澈離開以後,他的心裏就變得空落落的,隻覺得這穀裏的一切都亂了套,沒人陪他說話,也沒人陪他種地,更沒人給他洗衣做飯,這種得而複失的巨大落差著實令他躁惱欲狂。有好幾次,他都被這種情緒逼到幾近發狂的邊緣,但他終究還是咬牙忍了下來,又及時配製出了一些安神定氣的湯藥服下,如此方才肅清了體內的燥熱邪氣,也得以避過了崩潰病倒之禍。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逐漸從失落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心境也漸複如常。就算偶有觸景生情時,他腦海裏浮現出的也全都是溫馨畫麵,再不會生出莫名的焦躁情緒去折磨自己。


    這一日,他剛從菜地裏幹完農活迴到廚房,收起拄杖倚身靠到門框上,看著眼前的涼鍋冷灶,心中又不禁想起了徐澈。若在往常的這個時間點,徐澈必然已在灶台前操持著鍋勺,當見到自己跨進廚房,便立馬招唿一句:“稍等一下,馬上就出鍋!”


    剛想到此處,他的耳朵裏居然就真真切切聽到了一個聲音,不過這聲音卻不是在說這一句“馬上就出鍋”,而是一聲顫顫巍巍,不可置信的詢問聲:“是…是你?”


    乍聽得人聲,陸遠懷不禁一怔,覺得這個聲音竟是如此的熟悉,卻又如此不真實。他的一顆心忽然狂跳起來,幾欲跳出了嗓子眼兒,他開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隻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當下強壓住激動的心情,急忙轉身向聲源處望去。


    隻見遠處正有一人從水潭裏緩緩走了出來,此人身形瘦削,五官棱角分明,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裏正散發著熾熱光彩。陸遠懷看著眼前這人,頓時變得目瞪口呆,原來來人竟然是林宗汜!


    陸遠懷覺得有些不真實,便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確認自己並沒有看花眼後,方才失聲驚唿道:“宗…宗汜?”


    他說話同時,已急忙杵杖向潭邊奔去,邊走邊喊道:“宗汜!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等他一瘸一拐跑到潭邊時,林宗汜也已走上了岸來,此時渾身上下正濕漉漉滴著水,等看到陸遠懷正疾步奔向自己,當下體內真氣急轉,瞬間流過了四肢百骸,霎時便將全身的衣物盡數烘幹。


    陸遠懷到得近前,對著他上下一通打量,心中歡喜欲狂,半晌後忽將手中的木杖丟到一旁,傾身向前一把將林宗汜抱入懷中,大喊大叫道:“我沒看錯!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說到此處,竟喜極而泣,再也吐不出任何一個字。


    再反觀林宗汜,卻不似陸遠懷那般激動,隻是任由他抱住,麵上僅露淡淡一笑,等感覺到他激動稍減後,才道:“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陸遠懷鬆開了雙臂,往後退了一步,又好好打量了林宗汜幾眼,卻又不知所言,隻顧伸手抹淚。


    林宗汜見狀,微笑著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頭,然後彎腰把木杖撿起交到他手中,說道:“好了,我知道了。”


    陸遠懷抽噎著拄杖腋下,重重點了點頭,但猛又抬起頭來,急問道:“你…你怎麽會到了這裏來?莫非…莫非你也失足墜下了那個深淵?”


    林宗汜緩緩搖頭,開始轉眼環視起四周環境,說道:“我躍下那洞中深淵,本是為尋找一個人的遺骸,卻沒想到其下竟然有一條暗河,我便順著暗河遊到了這裏。沒想到剛一出水竟見到了你…”說到此處,忽然轉迴了目光望向陸遠懷,感歎道:“這裏的環境倒也不錯,隻是你一個人在此生活不免寂寞了些。”


    陸遠懷神色暗淡了下去,又問道:“你可是為了尋找徐澈而下的深淵?”


    林宗汜一聽到“徐澈”二字,雙眸驟亮,唿吸也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幾乎是下意識往前跨了一步,幾乎就要貼到了陸遠懷的身上,然後急聲問道:“不錯,我確是為此而來,他現在何處?”


    陸遠懷不忙迴答,反倒佩服起林宗汜的膽量來。遙想起當年自己墜落深淵的恐怖經曆,就算時至今日仍是記憶猶新。自那深淵墜落的人,會感覺厲風唿嘯直灌入耳,如聞鬼哭狼嚎一般;眼前黑暗一片不可視物,令人膽寒身顫。但最讓人感到恐懼的,卻還是不可預知的下一刻,或許馬上就會觸地摔死,也或許會繼續向下墜去,更有可能遭遇不可名狀的其它險情,總之其中過程,實在令人飽受痛苦與煎熬。


    他想到此處,心中暗忖道:“林宗汜竟甘願犯險到此,居然隻是為了徐澈…”


    忽然間,他腦中靈光一閃,不假思索地脫口問道:“你可是想要親眼看一看,他會不會是你的孩子?”


    林宗汜眼中光彩更盛,問道:“你覺得如何?他…他像我嗎?”


    陸遠懷低頭想了片刻,直至林宗汜快要等不及時才抬起頭來,說道:“他的模樣與武學天賦的確和你很像,可…可他不可能會是你的孩子。”


    林宗汜目光一沉,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陸遠懷看著此刻麵若寒霜怒視自己的林宗汜,歎道:“沒錯,就是氣質,他骨子裏的氣質與你大相徑庭,沒有你的半點影子。所謂父子,得有形有影才可稱之為父子,他雖有形卻無骨,所以我才敢如此斷言。”


    聽過這番解釋,林宗汜頓如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的氣勢瞬間萎靡下去,一連往後退了數步。


    陸遠懷搶上前去,欲要伸手扶他,卻又被他側身躲過,當下隻得勸道:“等你見到了他,自然就知道了。”


    林宗汜猛然抬頭,冷冷問道:“你讓他去了什麽地方?”


    陸遠懷被林宗汜的淩厲眼神嚇了一跳,忙道:“我…我讓他去幫我探聽消息…”這時猛又想到一事,急忙問道:“對了,我先問你幾件大事,你可知我妻兒的消息?我夫妻二人蒙受的冤屈可有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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