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傷口已經過細心處理,醫生仍說要多加小心,擔心夜裏病情反複,需留院觀察。辦理完入院手續。醫生問詢是否有人守夜時,我高高舉起了手。醫生便與我詳細交待了守夜注意事項,通常病人會有何種異常,哪些情況需要多加注意等等,我認真聽講,並誦背於心。


    同時,我按照雅人的囑咐,給明總監打了電話告知情況,並轉達葉雅人的指示。明總監先是吃驚,並迅速鎮定,說了句:“了解,放心。”


    雖已過午餐點多時,我絲毫不覺餓。


    媽媽與葉伯母倆人也都未進食。尤其葉伯母,一直紅腫著眼強忍著。盛夏氣溫酷熱,我憂心她會脫水中暑。幸好媽媽伴其左右,不斷安慰葉伯母,又勸她吃點東西。葉伯母取了塊小蛋糕,才咬了一口就放下,說:“實在吃不下了。”媽媽隻能勸她將牛奶喝了。


    葉伯父得了消息,從堇大火速趕來,葉伯母一見到葉伯父,剛喊了聲:“葉……”頓時淚水漣漣,沉甸甸的悲傷頓時萎泄頓地。


    葉伯父探過葉雅人後,握住我的手:“長安,雅人就拜托你照顧了。”


    我近乎發誓的懇切:“伯父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雅人,一直陪著他。”


    葉伯母有葉伯父的照顧,媽媽也就放了心。葉伯母憂傷過度虛脫,葉伯父趕忙送她迴家休息。媽媽則與我說,她不放心蔣老師那邊,得迴去看看。臨走前,她又囑托我要及時用餐,維持體力才能更好的照顧葉雅人。我連連點頭讓她放心,媽媽欲言又止,最後輕歎聲氣走了。


    此時天已全黑,我也終得空在椅上坐下,掏出手機一看,竟有未接來電上百個。


    “長安……”


    似乎聽到他喊我,我快步奔向前:“雅人,我在。”


    沒人應答。莫非是我幻聽?我候了會,葉雅人依然閉著眼,確實是睡著的。不過,他睡得並不安穩。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微動。


    是在做夢嗎?


    定然不會是好夢。


    即便在夢境之中,也會被熾痛侵蝕。


    我抓住他的左手,握緊偎在臉邊,喃喃安慰他:“沒事沒事,安心睡吧。”


    這安慰似乎有效。


    葉雅人氣息漸穩,陷入深眠。


    七點不到,我已困頓不堪。趁著葉雅人沒醒,我下樓在自動販售機買了數罐易拉罐裝的咖啡。我一口氣喝了三罐,剩下兩罐抓在手中。為了迎合酷暑,咖啡都是冰鎮過的,握在手裏竟凍得指尖發痛。


    葉雅人此時也像這樣痛嗎?


    想到這裏我的心頓時絞痛非常,突覺寂滅虛無,筋骨疲乏的我驀然委頓,在大堂中央緩緩蹲下,埋首在臂彎裏。


    不知蹲了多久,突然有人抬手拍我的背,我條件反射式地驚惶跳起。看清來人的麵容,更是驚詫不已:“周斯遠……你怎麽來了。”


    周斯遠平複氣息:“……不放心你。”


    他似乎剛淋漓奔跑過。


    “你從哪裏知道的?網上?消息這麽快就傳開了?是不是又亂成一團了?”我的連連追問卻撞上周斯遠無限的沉默。


    我看了他一眼,恍然。不再問詢得不到的答案,我轉身上了階梯。


    我用手機搜了一遍“畫展”等關鍵字找了一遍,暫時主流窗口還沒有相關消息。本來也非新聞,堙沒在層出不窮的新事來才是正常現象,周斯遠是如何快速得知我們的事情的?除非,他一直在關注著某事。我胡亂思索著。


    周斯遠迭迭跟我身後:“葉雅人,他怎麽樣了?”


    “燒傷……好不容易才睡著了……”


    “咖啡晚上不能多喝。我給你帶了外賣。”周斯遠突然奪走我手中的一罐咖啡,將餐盒塞在我手中。我不想與他在此地推諉不休,遍將餐盒接在手中,道了謝。見我沒拒絕,周斯遠鬆了口氣。


    他握緊易拉罐,又突然感慨:“你以前不喝咖啡的。”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我忍不住迴答。


    “啊,兩位居然在一起……”


    突然,樓梯之上傳來一個聲音,有人正麵堵住我的去路。


    我抬眼,見到對方促狹曖昧的表情,我不禁感到一陣狂躁的憤怒:“您可真夠敬業的,這麽晚還在醫院候著。”


    徐記者坦然:“我不是來采訪的,就想關心一下葉總,葉總的傷怎麽樣了?”


    “如果你不是來采訪的,你為何不把你胸前相機的鏡頭蓋給蓋上?你是想快點拍點有用的東西吧。”我不答反問。


    此時,本就緊跟我身後的周斯遠快步追上來與我並肩。周斯遠瞥了徐記者一眼,扭頭問我:“他是誰?”


    我介紹:“這位是《堇都都市報》的徐正清記者。”


    “您好,我是徐正清。”徐記者下了幾級台階,與周斯遠平級,向周斯遠伸出了手。


    我因為視線被遮擋而上了兩級階梯。


    周斯遠冷眼,懶得伸手。


    徐記者也識趣,默默將手收了迴去。


    “周少對記者有偏見?我真的沒有惡意。”徐記者解釋。


    我則:“這位徐記者與我們頗有淵源,應該算我們的、陌生的、老朋友。”


    周斯遠:“什麽意思?”


    “我出車禍的那則《豪門女體驗極速撞橋墩,經典豪車瞬間損毀》的新聞,正是徐記者執筆。”


    之前太過雜亂喧嘩,我未能第一時間想起。此刻被冰鎮咖啡一涼,我冷靜清醒,此前胡亂塞入大腦中的信息此刻有規矩的串聯,串出一條完整的故事線。


    我在那張八卦貼裏看到的那則新聞,撰稿人正是眼前這位《堇都都市報》的徐正清。


    我還記得,他在結尾還特意升華了一下——“金錢可以兌換豐沛的物質,卻無法換來生命。生命對每個人都僅有一次,珍愛生命,遠離飆車!”


    徐記者擅長故布疑陣與循循善誘,在他的一篇短文發表之後,我的人設裏便莫名多了一項嗜好——飆車!我搖身變成極度空虛、亟需飛速來證明自己的飆車女。


    我嗤笑:“徐記者故事編得真好,連我自己差點都信了。”


    見他沒有否認,我便繼續剖析:“還有,一個月前,論壇突然出現的、繪聲繪色的關於《創業秀》兩位導師的八卦帖,應該也出自徐記者之手吧。正大清明,id是好id,可惜和徐記者不怎麽搭。”


    周斯遠終於聽出味來了,麵色驀然冷沉:“原來都是你搞得鬼。”


    “幾位都算是公眾人物,我知道各位的奇聞逸事也不稀奇。”


    我乘勝追擊:“那盧怡詡呢,徐記者和盧怡詡的關係似乎挺親近的。我倒是有幾分好奇,徐記者怎麽認識得盧怡詡。她總不是公眾人物吧。”


    “她啊……”徐記者還在猶豫如何說明。


    周斯遠眉頭重重一跳,張手提起徐記者前襟:“說!你和盧怡詡是什麽關係?”


    周斯遠聲音陰沉,恫嚇力十足,似乎對方抗拒,他就會將對方順著樓梯摔出去。


    徐記者此時完全慌了神,徹底丟棄他的故布疑陣,白著臉慌張解釋:“周少,誤會、誤會,我和盧小姐沒有關係……對,那張帖,的確是我寫的,我起初也沒有惡意,就想賣弄我的機敏一番,就拋出了個話頭,沒想到關注度、熱度都挺高。這時候那位盧小姐來我的單位找我,說如果我願意繼續深挖的話,她願意支付我一筆勞務費……她是到我的單位找到我的,她知道我就是正大清明……所以我就……”


    他沒敢說下去,已無需再說。


    “滾,有多遠滾多遠!再敢用你的爪子亂比劃,我讓它永遠也寫不了字。”周斯遠怒下詛咒。


    徐記者跌撞落跑。我則疑惑看周斯遠。為什麽剛提及她的名字,他的反應就變得如此激烈?


    “周斯遠,盧怡詡口中念的那位先生,你是不是認識?”


    “嗯。”猶豫片刻後,我聽到周斯遠用低若蚊蠅的聲音迴答。


    他居然也有如此忐忑之時。


    “我想見見他。你能為我引薦嗎?”我並非貿然。在醫院各個樓層奔波且等待的間隙裏,這個想法越來越清晰。


    “長安!你想做什麽!”周斯遠嚴峻的眉峰頓時緊促,甚至多了分警惕。


    “不做什麽,就見一麵,你幹嗎那麽緊張?”


    僅周斯遠這張尷尬至隱晦的表情,我已可以想象到後續結局。


    我淡然:“看來,對方是很有地位的人呐。”


    周斯遠勉強牽動嘴角,陷入極深的沉默。


    半夜一點,葉雅人果然醒了。我立即輕聲詢問他有何需要?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去洗手間?


    他輕笑,並搖頭。


    我炫耀拎起保溫飯盒,語氣輕快:“有熱乎乎的湯哦。”


    鑒於我為住院部的大前輩。關於住院,我頗有心得。比如,保溫飯盒為住院部第一神器,保證食物溫熱,隨時溫暖轆轆饑腸。或者,解饞。


    “幾點了?”葉雅人聲音有些嘶啞。


    “一點了。”我迴答。


    葉雅人頓了一下:“長安,生日快樂。”


    我霎時愣住了,歪頭想了想,果真是我的生日,我竟然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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