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韶薇雖然帶著那些來鬧事的修士走了,卻在羅琨心頭留下了無數疑問。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言行舉止隻是因為羅父羅母的教導才不曾顯出什麽不同,可是他的想法觀念還和這個世界有不小的差異。盡管他已經努力在適應這個社會,也找到了一個平衡點,但那些前世就根深蒂固的觀念終歸影響著他的全部生活,他和這些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區別還是不小的。


    他來這個世界已經足足十八年,除去最開始渾渾噩噩的五年、努力矯正自己言行的三年、心驚膽戰小心謹慎練功查資料的兩年,也已經有八年了。


    八年,他除了每日勤勤懇懇地修煉,偶爾出去溜溜彎,就再沒做過什麽。他依舊不怎麽了解望雲大陸的具體情況,更不要說它長達數十億年的曆史。作為一個死宅,如果不是身邊有一個吳獻,他可能連蒼辰峰外麵每個月發生了什麽大事也不知道。


    如今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擺在他麵前——他已經和這個世界脫節。


    羅琨意識到,要是這個問題處理不好,他可能會一次次陷入被動的境地,他必須花費足夠的時間,去了解這個世界的常識。


    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羅琨躺在床上,心裏發寒,思緒翻騰,對這個世界的現實和殘酷,再次加深了認識。


    他覺得他好像哪裏出了錯。


    於是第二天,羅琨收拾了幾樣東西,向蒼辰峰的眾人打了招唿,一個人躲進了天樞仙門藏書閣的靜室。


    羅琨這樣的舉動不是第一次,蒼辰峰的人都沒什麽可驚訝的,他們最近還要處理關於羅琨的流言,羅琨本人避上一避也是好事兒,至少不會太過打擊他。


    羅琨不是不知道他們的想法,所以他一頭紮進了故紙堆,瘋狂地查閱著與自己相關的資料。他越看感覺越複雜,他不得不敬佩那些前輩,也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一切。


    數億年前,望雲大陸還不叫望雲大陸,它隻是長青修仙界位於東方的一塊陸地,號稱東雲洲。在那時,東雲洲有一個叫做無常穀的地方,可以稱得上是醫修的聚集地。那時的醫修還不像現在這樣為人所尊敬,數量也不如現在這般稀少。


    因為醫修的輔助能力極強,時人多圈養醫修以備私人之用,但他們並不會給醫修多好的待遇,時常一言不合拔劍便殺。醫修戰鬥能力低下,對於這些人的暴行無力反抗,過得極為淒慘。即便如此,還是有無數人飛蛾撲火一般成為醫修,究其原因,無非是看到第一個飛升的醫修天劫近乎於無罷了。


    說起來簡單,事實上,無數大氣運的修士千辛萬苦修煉到渡劫期,這天劫一個沒準備好,就會灰飛煙滅。渡劫成功者,百不得一;而剩下的失敗者裏,能從天劫下生還的,往往十萬不得其一。


    天劫如此可怕,有什麽比醫修渡天劫幾乎隻是隨便作作態便能成功更吸引人的呢?況且醫修的門檻如此之低,隻要你沒有修行過其他非常殘忍的功法,入門的時候發下一段誓言,然後修習正中平和的醫修功法便可。在這樣的情況下,醫修戰鬥力弱的缺點被人們忽略了,大不了找個深山老林呆著,等到渡劫之後再出來。


    隨後又有幾名醫修順順當當地飛升成功,一時間醫修大盛,長青界四處都是醫修的身影。


    無法轉修醫修的部分修士,見此情況,惡從膽邊生,四處抓捕醫修來為自己服務。很快,長青界的修士們出於這樣那樣的目的,開始學起他們的做法,醫修很快就成了這些修士的私人物品。


    醫修們不堪其擾,正在這時,東雲洲一個三麵環著險惡大山的山穀裏,一名自號苦竹居士的渡劫期修士帶著幾個誌向高遠的醫修在此開宗立派,便是無常穀。這位苦竹居士手段了得,庇護無常穀近一千年不受外人來犯,使得無常穀成為醫修們向往的聖地。於是慢慢的,醫修們便聚集在無常穀,無常穀越發壯大了。


    時人不敢略其鋒芒,行為收斂很多。


    然而,這就是醫修和無常穀的全部真相嗎?


    不,當然不是。


    大道無情,至公至正,對醫修在渡劫上的寬宥,隻是為了彌補平時對醫修的嚴苛。


    眾所周知,醫修入道的時候是要立誓的,這個誓言其實十分重要。這份誓言,可以說是一個醫修的宏願、行為準則,甚至是道心。不同的誓言,會給一個醫修帶來不同的未來,一個誓要濟世蒼生的醫修和一個隨便發兩句誓言應付了事的醫修,渡劫時候受到的寬宥必是不同的,前者天劫要容易得多。當然,如果後者可以在一次次的心魔劫下活到進階某個大境界渡劫的時候。


    不錯,大道無時無刻不在審視著醫修的一切。如果一個醫修違背了他的道心、他的誓言,平日裏可能看不出,一旦心魔劫和天劫到來,他得到不是寬宥,而是來自大道嚴厲的製裁。哪怕這次勉強度過,不改變自己的行為和內心,不能切合自己的道心,下一次他未必有這個好運。


    雖然其他流派的修士同樣受到大道的審視,但畢竟沒有那麽嚴苛。一個修殺戮道的修士,就算今天心血來潮放過麵前的某某人,多殺幾人少殺幾人有太大的區別嗎?可若是一個醫修,背棄自己的誓言和道德底線,對麵前並非十惡不赦的人見死不救,那後果就會嚴重許多。


    也有人琢磨著這誓言如此重要,那麽他不發誓言,隻修行醫修功法,是否也有同樣的效果?


    這個人成功了。他以醫修的麵目示人,平日卻不乏殺人越貨的勾當,最後他成功渡劫飛升了,隻是天劫沒有削弱威力罷了。他的行為很快在已經有所醒悟的長青界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人們忘記了這個人的天劫和醫修不同,有很多人學起了他的做法,頓時整個修真界充斥著刀光劍影,無數修士被波及,一片烏煙瘴氣。


    真正的醫修們哀歎著,他們的同道本就不多,現在因為這件事情無辜被殺的越來越多,真正活下來的,已經沒幾個了。若非無常穀屹立不倒,也許他們已經被殺幹淨了。


    這個過程延續了近萬年,直到這些假醫修開始成批的渡劫,成批的死在天劫之下,人們才恍然間發覺,原來一切不過是他們的自我想象。


    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的,除了平時騙騙人,並沒有真正的作用。這些假的醫修,沒有一顆真正屬於醫者的心,不止天劫威力不變,就連輔助能力也沒有真的醫修強,根本不能被稱之為醫修。戰力又弱,輔助能力也不行,這些所謂的醫修很快便消失不少。


    但是有性子擰巴的修士認為,醫修的真,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這個人堅持不肯說出自己的誓言,卻認認真真遵循著自己的道心,努力做著醫修該做的事情,最後他渡過醫修那種特殊的天劫,飛升了。


    這說明,對於一個醫修來說,最重要的不是他的誓言是否說出口,不是是否修練著醫修的功法,而是道心。隻有道心吻合的人,才能被稱之為醫修。


    這件事情讓無數修士沉默,他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分辨一個醫修。索性醫修隻是起到輔助作用,他們能做的很多事情,丹修也可以做。他們對醫修不再警惕,卻變得冷漠。長青界慢慢平靜下來,隻有那些可以被稱之為真正醫修的人,悄悄原諒了那些行為惡劣以外的人,默默在這片土地上拯救著無辜的生靈。不求名、不求利,真真正正地完成自己的大願。


    這樣平靜的生活一直持續到長青界又一次正邪之戰的爆發。


    丹修畢竟和醫修不同,他們不會無欲無求地拯救所有人,即便是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他們也會計較自己的得失。他們拒絕救治自己的對頭、同行,甚至借助這次機會大發其財。在局麵一片混亂的時刻,那一任的無常穀穀主果斷下令,讓穀中所有醫修暫時放下過往恩怨,一切以大局為重,趕赴幾處前線,接手了整個救治任務。


    醫修們兢兢業業地救治病人,除非那些作惡多端、殺人如麻的人,他們絕不會見死不救。可以說這次正邪之戰,正道在丹修把一切搞得亂七八糟的情況下,全靠醫修們力挽狂瀾,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為了保證修士們不受人蒙騙,無常穀穀主與一些醫修代表同眾方簽訂了一份合約,這份合約以大道為製約,各自做了讓步,以保護雙方利益。合約中提到了修士行為的禁忌事項以及對醫修的保護事宜,也提出,醫修需要公布自己的誓言和身份,並且要經過特殊的審查。這審查同樣牽扯到大道,因此無人可以作假。


    這便是醫修聯盟的前身。


    自此,長青界開始尊敬醫修。即便是滄海變幻,東雲洲變成了望雲大陸,這份合約也不曾改變,這尊敬也被延續了下來。


    這是數億年血與淚的掙紮和呐喊,這是無數先輩用他們的血肉為後人做出的鋪墊。他們的情懷、他們的宏願,都令羅琨感到無比敬佩。


    羅琨一個人坐在藏書閣的靜室裏,在嫋嫋茶香裏,默默出神。他想到係統數次給出的古怪任務,最終確定它真的不曾害自己,若非這個係統,他也許已經違背了自己的誓詞。他開始迴想萬花穀的誓言,開始審視自己是否可以自稱醫修。


    誓言並不是全部,重要的是自己的心。


    也許他已經做錯了很多,但還好,他醒悟的不算晚。他該及時給自己定下底線,在這個底線的前提下,他需要堅定自己的誓言,化作行動。


    然後,也是時間去一趟醫修聯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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