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二房總管郝威替側夫人訓了話,下人們便各忙各的了。不輪珠兒葉兒的班,倆人閑來無事,便往花窖去了。


    剛進了臘月,府裏從南方進了一批時鮮的水仙——據說十五爺最愛的花就是水仙花。珠兒跟著葉兒一樣,換了一套灰布棉襖,什麽釵環配飾統統拿掉了。反正是去花窖幹活兒,兩個丫頭沒打算打扮的光鮮亮麗。


    穿過後花園,再繞過一個放滿了箭垛子的校場,便是花窖了。這裏原本是府裏的老花匠管著,因為年老病弱,迴家養老去了。燕琳若一向不喜這些花花草草,也嫌拾掇起來麻煩,便把差事擲給了二房。韓言語倒是喜歡這些花木,隻是身子一直不大好,便教手底下的丫鬟們接班——可誰也懶得侍弄這些花花草草,一者枯燥無味,再者並無油水可撈。後來葉兒自告奮勇,便將差事領了下來。


    花窖內生著爐子,倒是春意盎然,一盆盆的花卉或含苞待放,或綠意濃濃。撲麵而來的潮氣讓習慣了幹燥的草原少女頗為不慣。珠兒從小見的花都不及這一瞬之間所見的——草原上的野花雖是爛漫無比,卻不及這裏的嬌豔華美。


    看起來葉兒的差當得不錯,將這裏侍弄得極好。她頗有些得意地一盆一盆指給珠兒看:“妹妹,你看,這是仙客來,這是蒼蘭,這是茶花……”珠兒眼見得便花了眼,更是被香味美景所染,隻來得及一聲聲“嗯嗯”應答。


    “珠兒!”正說著,花窖的棉門簾被掀起來,紅蕊走進來道,“哎呀,我正到處找你呢!”


    “呀!紅蕊姐姐!有什麽事呀?”葉兒知道紅蕊是夫人身邊最為得寵的丫鬟,趕緊迎上去,滿麵笑容。


    “哦,葉兒啊,賬房要你去報賬呢,府裏不是要進一批杜鵑嗎?”紅蕊笑著,口氣不軟不硬,“你快去吧!”


    葉兒分明知道,這哪裏是要自己去報賬,根本是借故支開自己。她怏怏應了一聲,衝珠兒眨眨眼,又衝紅蕊道:“那紅蕊姐,我這就去了!”說罷,三步並作兩步離開了花窖。


    “珠兒,夫人打發我過來了。可有什麽事?”紅蕊將珠兒拉到一排茂盛的鐵樹之後,小聲發問道。


    “哎呀,紅蕊姐姐,我正想著抽空稟告夫人一件大事呢,你就來了!”珠兒不敢隱瞞昨個兒荻花幽會的事,趕緊一五一十說於紅蕊聽了。


    紅蕊越聽越是驚訝,皺眉小聲道:“這個荻花,竟這樣放膽!?咱們是什麽人家,豈能容了她!我這就與夫人說了,隻怕是爺再好性子,也饒不了這樣的*蕩婦!”


    珠兒雖然知道荻花這事難以平息,但萬萬沒想到居然能鬧這麽大,她覺得不大妙,可她也不知如何辯白,隻能悄不做聲,偷瞄紅蕊臉上的怒火。


    “珠兒,這事你立了大功!”紅蕊繼續小聲道,“我這就去稟明夫人。”說罷,她快步離去,隻剩下珠兒不知所措。


    不過一會兒,葉兒迴來了,她滿是驚詫地說:“珠兒,你知道麽,我在賬房就聽說了,夫人那邊生了大氣,好像要動板子呢!走走,郝總管說了,讓二房所有下人都要去看呢!”


    動板子?珠兒想起阿珈姑姑教過的,府裏規矩大,懲治下人便是要動板子——是取一寸厚兩寸寬的大板子打後身。她咬了咬嘴唇,分明知道定是自己的罪過。


    隻見韓言語披著鬥篷,由嬋娟攙扶著,在門口站定。她薄施粉黛,將一頭烏發挽了個花,好看的眉毛皺到了一起——隻是臉上病容依舊,夾雜著雪氣的風一吹,她忍不住連連咳嗽。身側的嬋娟微微抖索著,雙眼似含著淚珠,那道難看的疤痕顯得更加突兀了。


    院子中間放了一張帶手銬腳鐐的鐵床,用冷水潑過,還濕漉漉的。四個府兵對角站著,各自拎著一根長約一丈,寬兩寸厚一寸的木板。他們冷冷的臉孔迎接著下人們的竊竊私語。二房的一眾下人們圍成半圈,都在小聲嘀咕這次是誰犯了規矩,要動家法了。


    珠兒由葉兒牽著,一路擠到了最前麵。同樣是丫鬟的紅豆小聲問葉兒:“葉兒,你消息靈,知道是誰麽?”


    “不知道呀!我也是剛剛聽郝總管說了,才從花窖過來呢!”葉兒轉過臉衝紅豆嘀嘀咕咕,“呀,上次打小福你記得麽!小福那身子板兒,都躺了一個月呢!”


    紅豆素來老實,一聽“小福挨揍”的事,當下白了臉,驚惶著四顧。


    二房總管郝威從大門走進,點頭哈腰不住說著什麽,後麵跟著十五爺楚彥熙和正室燕琳若,管家賜福引著一通長房的丫鬟婆子,悄然跟在身後。紅蕊綠芙一左一右伴著滿麵掛霜的燕琳若,一個眉頭緊鎖,一個卻明顯帶了嘲諷地意味。一行人無言而來,在二房下人們的一側站定,仿佛一群無聲的提線木偶,連一聲咳嗽都不聞。


    楚彥熙冷著臉走向韓言語,後者則是在看見他的瞬間已經跪倒在地行禮。


    “竟出了這般醜事,”燕琳若一向以牙尖嘴利著稱,越是緊急越是厲害,“側夫人啊,你真厲害,竟**出這樣的丫鬟!白玲呢?白玲呢!”


    珠兒知道白玲是二房的掌事姑姑,她還沒見過。眼見得從二房的下人中間擠出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穿戴倒比丫鬟們好得許多。白玲麵容清冷,身材小巧瘦弱,見燕琳若麵孔水波不興,嚇得一跑出來就跪倒在地:“夫人息怒!”


    “哼!息怒?如何叫本夫人息怒?如何叫爺息怒?府裏上下沒規沒距了是吧?你們忍得,本夫人忍不得!”燕琳若緩緩轉過臉衝身側的綠芙道,“把那個浪貨給本夫人帶上來!”


    “琳若,你不必氣急,下人犯錯,自有規矩嚴懲。”楚彥熙在跪倒的韓言語和嬋娟身邊站定,卻不叫她起身,輕輕地說著,那聲音聽起來慵懶而平靜,就好像隔岸觀火般冷漠,“今兒由你做主便是。”


    聽了這話,韓言語柔弱病體猛然一抖,差點歪倒在地,所幸嬋娟立馬扶住。


    門邊傳來女子嗚嗚咽咽的聲音,所有人一齊往那邊去看——兩個府兵拖著被五花大綁塞住嘴的荻花,快步走近而來。荻花堵著嘴不能說話,隻是嗚嗚嗚的發出毫無意義的聲音。


    韓言語眼裏猛然一暗,不忍地垂首落淚;嬋娟見主子如此,亦是低聲抽泣。


    下人們均是“啊”地一聲詫異,看著府兵們上去抓了荻花的手腳,牢牢綁在鐵床上。荻花眼中滿是恐懼,不斷扭動著身體掙紮,嘴裏嗚嗚嗚不停地驚叫。


    珠兒卻是驚訝,昨夜那個被荻花稱作“言郎”的男人在哪裏,怎麽沒有一起被抓來?


    “迴報主子,荻花帶到!”府兵抱拳,單腿跪地衝著楚彥熙行禮。


    “今兒雖是家事,我也要??錄婦洹!背?邐躚鍥鶚忠換櫻?疽飧??訟隆h緩蠹絛?潰?白蚋齔に鐧釹錄萘儻腋??誦碩?椋?晌胰詞前苄碩?礎8?鋶雋蘇庋?氖攏?乙材汛瞧渚獺=穸?陀煞蛉俗鮒鞔?懟!?p>  “爺,您最是慈悲,琳若隻怕是上了您仁善的名頭,還是由您來吧。”燕琳若半屈身子,乖巧地說,“琳若不敢擅專!”


    “無妨。我聽著就是了。”


    “是!”燕琳若得了這話,貌美的臉上多了一絲旁人無法覺察的冷笑,由紅蕊綠芙攙扶著再次起身,冰冰道,“二房韓氏,禦下無方,縱容丫鬟做出這種醜事,扣月例三個月!”


    “領罪!”韓言語哽咽叩拜,淚珠已滾滾而下。


    “二房掌事姑姑白玲,教導無方,做事七顛八倒,扣月例半年!”燕琳若瞪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白玲,口吻中盡是狠戾。


    “奴婢領罪!”白玲連連磕頭。


    “二房丫鬟荻花,本性**,趁昨夜人靜做下醜事,先掌嘴四十,再杖擊三十,罰去下房做工!”燕琳若衝著府兵下令,“即刻執行!著實的打!”


    “謹遵夫人令!”府兵一禮到底,起身拿起身側的木板,走向鐵床。


    荻花聽了懲罰,嚇得魂不附體,叫得越發高亢。一個府兵拿起鐵床上的厚鐵牌,猛然舉起,忽然狠狠抽向荻花的臉!


    “啊!!!!!!!”荻花慘叫一聲,還來不及叫出第二聲,鐵牌又一次狠狠打在臉上。隻見鐵牌被這府兵舞得虎虎生風,左右開弓打得荻花叫聲越來越高。


    下人們起先還在驚噫,再往後嚇得都屏住唿吸紛紛往一起湊。在最前麵的珠兒忍不住渾身發抖,一對玲瓏美目瞬間被淚水充盈。


    “言語,你身子弱,迴去吧!”楚彥熙懶怠地盯著院中央慘烈的畫麵,衝著身畔跪著的側夫人道,“以後管好下人。”


    “是……是……謝十五爺!”韓言語忍著淚,顫抖著由同樣發抖的嬋娟扶起,一步一軟地走進房間。


    掌嘴完畢,荻花已經昏死過去。一個府兵拎起水桶,將一同飄著浮冰的水猛地潑在荻花身上。血水順著她身子不住往下流——還伴著荻花臨近絕望的**和嗚咽。


    四名府兵各自提著板子走近荻花,節次如雨點般打下來,荻花又是瘋了一樣慘叫不止。珠兒忍不住腹中一陣陣惡心反胃,“嘔!”得一聲吐出一股黃綠的膽汁。


    “珠兒,珠兒你怎麽了!”葉兒來不及扶住姐妹,後者雙腿一軟昏倒在地。


    “珠兒!珠兒!”葉兒的失聲尖叫,是珠兒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楚彥熙蹙眉,緩緩轉過臉問燕琳若道:“是昨天打架的那個丫頭嗎?”


    “爺英明,正是!”燕琳若輕聲應答。


    “膽子還真小!昨個還不女中豪傑一般的麽?”楚彥熙淡淡地笑,“翊?還為此賞了她!看來,也不過如此!”


    燕琳若正要應對,這位俊美冷漠的皇子有淡淡道:“抬下去讓她養著吧!”


    燕琳若分明看著他眼中隱隱露出一抹欣喜的光——難道……燕琳若沉吟,難道爺看上這個丫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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