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姨家是在縣城的大街上,這些樓房是麵朝大街的,並且連著在一起的,門口前麵都有騎樓,騎樓是樓房向外伸出,遮蓋著人行道的部分。騎樓成了街上人為遮擋風雨的路,早上和晚上,各家各戶都會灑水掃地,掃得很幹淨,人們走過去,腳無沙塵。在騎樓下,周圍鄰居聚在一起品茗、聊天、納涼、會客、交流信息,晚間又是乘涼的好地方。


    在五阿姨家,最喜歡坐在大門外騎樓下的是五阿姨的家婆,因為她已經不是勞動力了,她每天都就坐在騎樓下,吃飯也是坐在這裏吃,中午打盹也是在這裏。在這裏有她的全部家當:小凳子、茶幾,還有搖搖椅,,她手拿著葵扇,偶爾和路過的熟人打招唿。自從我來,這裏也成了我的樂園,我最喜歡拿一張小矮凳坐在阿婆身邊,把手放在她的膝蓋上,聽她講“古”。更多時候是觀看著過路的人們。


    我一直在山區裏居住,平時見到的人有限,來到縣城這裏,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的人我覺得很新鮮,買菜的人從騎樓這裏路過,他們的菜是用稻草捆著,再在上麵做成一個吊環一樣的東西,用一隻手指鉤住提著,或者直接用荷葉包住抓在手裏。遇到熟人,停下來分享她們買的菜的新鮮度或者聊家常。偶爾路過個別殘疾人或叫花子,更讓我萬分驚奇。有走路一邊高一邊低的,有竟然把腳放在肩膀上雙手趴在一塊木板上爬行的,有嘴巴歪過一邊說話含糊不清的,還有那些乞丐,身上很髒,身為男人竟然長著很長的頭發,衣不蔽體地在大街上行走,開始看到這些人的樣子,我還以為人家是故意逗我笑,我忍不住“嘻嘻嘻”地發笑。我有時候會跟著他們後麵走幾步,有一次我突發奇想,想學他們走路的樣子,將自己的一條腿往後彎曲,拿繩子捆住,撐著一條棍子,走來走去,逗得五阿姨的婆婆哈哈大笑。碰巧被五阿姨看見了,她立即厲聲地喝住我,飛快地解開我捆腳的繩子又順便抽我幾下,她說:“真是失禮!不能學他們的樣子!也不準笑人家!你記住了嗎?我問你記住了沒有?”。五阿姨的婆婆厲聲地製止她,說小孩不懂事,不能這樣嚴厲責罵小孩,不能對孩子動粗。她還說:“九妹身上有寶氣,你這樣打罵孩子,把她的寶氣打跑了。”我剛被罵,看到馬上有救星來挽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反而覺得挺開心。


    五阿姨家樓房後院是菜園,我也常去菜園玩,看見那些菜園裏有開著黃花的油菜,油菜花上有蜜蜂飛來飛去,看見那些“嗡嗡嗡”的蜜蜂,常讓我想起什麽。我覺得自己那個世界沒有人知道,說了也無人懂,就一直沒有說起過。


    在五阿姨家隔壁家的後院,有一條小人工河,每家每戶都搭有一條小橋通往外麵,走上小橋走到外麵往菜園這邊迴頭看,把每家每戶的菜園看得很清楚。隔壁家的菜園和五阿姨家的菜園不一樣,圍牆很別致,是用白色的木條交叉釘,隔出一個個好看的菱形,圍牆上爬滿了牽牛花及其他五花八門的花,顯得隔壁的院子特別神秘,這一棟樓和五阿姨的房子不一樣,他們是當地人,不是拆遷戶,他家的後花園院子裏麵有一棵樹,在烈日中投下巨大的綠蔭。有一個小阿哥常常坐在樹下一張搖搖椅上咿咿呀呀地大聲地讀書。有一壯年,戴著眼鏡,也許是小阿哥的父親,也常常長時間地坐在樹下看書寫字。每當我走近那個院子,那個小阿哥遠遠看見我,就衝我揮揮手,有時候還會做出兇狠的表情。示意我走開。我聽老人說那個小阿哥是全縣的尖子,說他很會讀書,將來是有大出息的。


    小阿哥家往東一棟樓是一個派出所,我經常去那裏串門,因為這裏每天都有好戲上演:夫妻打架、抓著小偷、抓破壞分子、或者抓特務……每次看見警察押著五花大綁的壞人走進來派出所,我覺得很刺激reads();。


    這一天,街道的人又一起集中來到這裏觀看什麽。原來又抓人了。可被圍觀的竟然是小阿哥家。


    小阿哥家比周圍的樓房寬敞、豪華,我擠在人群中走進這棟樓,打量著這和周圍人家不同的客廳,它的神秘正一層層地削去。我看見了好多高檔的紅木家具。還有那些彎曲的拱門和有雕刻花鳥的隔斷,古色古香的,往裏麵走去,在樓梯過道的後麵是一個天井,天井種有一盆大大的桂花樹,一地的青磚泛著青光,天井後麵還有樓房,也是古色古香的布局。小阿哥的爸爸是在廣州某大學下放迴來的教授,現在閑賦在家。人們根本就不管什麽下放不下放,因為他有學問,人們就崇拜他,尊敬他。有很多人登門來求教,開始是家長帶自己的小孩來求家教,後來登門的不僅僅是學生和家長了。過日子拿不準主意的、夫妻不和的,都上門來求教求指點。教授根據各人的情況,給予意見,這樣慢慢地不可思議地出了一點什麽名堂,漸漸地有人把他當作“神”,有打聽前程的,家庭矛盾調解,還有求官、求財、甚至求子的,五花八門,什麽樣的事情都有,有的人等一兩天才見著他。他家成了點子公司。平時登門求教的人絡繹不絕。


    “出來了,出來了!”有人興奮地議論,大家閃出一條道來,伸長脖子,打量著兩個警察夾著小阿哥的爸爸走出來。


    小阿哥的爸爸一身白色衣褲,表情有點茫然,有痛苦也有無奈,可他看人眼光並不退縮。


    看見小阿哥的爸爸被押出來,大家都覺得倒抽一口涼氣,感覺觸目驚心。


    有些阿婆平時十分疼愛小阿哥的爸爸,她們尊稱他為“先生”,此刻,她們紮堆在一起,拍拍心口,幾乎是搶天唿地痛不欲生地叫“造孽啊,造孽啊!”據說這次是因為有人控告說小阿哥爸爸是流氓。究竟是怎麽迴事呢?


    我混在人群裏,心裏蹦蹦直跳,沒有人跟我說什麽,可我在一瞬間,頓時明白了真相。我走到一個穿著華麗的婦人身邊說:“小倩阿姨,是你自己自願的,你為什麽又去控告人家呢?”那個穿著華麗的婦人驚惶失措,說:“哎,這是誰家的孩子?我不認識你,你如何知道我是小倩阿姨?”


    我說:“是你使用了春藥,讓小阿哥的爸爸喝下去的,你怎麽又去誣告他?”。


    也許是我語出驚人,警察在我們麵前停下來。


    警察問我:“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爸爸叫什麽名字?”


    我說:“我‘叔’叫楊士軫,我家是在山區,我不是這裏的人。”我的聲音很響亮,吐字清晰。


    眾人都覺得萬分震驚。


    有的人忍不住讚歎:“童音真好聽!”。經過現場核實,這裏的街道沒有這個人名字,最後才確定我是五阿姨家的親戚。


    我緩緩地說:“我說了,我家是在山區,我不是這裏的人。”


    最後,警察抱起我,把小倩阿姨一起帶走了。


    看人,不用問就真切地知道她的未來,還知道她的過去,這是我的一項功能。小倩阿姨的故事還需往迴從頭說起,讓時光的鏡頭倒退來到某一天:


    夜深了,白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街道,一個人沒有,木板樓又響起“吱吱咋咋”的聲音,是有人很小心的起床,在樓上很小心地行走,“吱”地推開窗reads();。


    “小倩,怎麽還沒睡啊?”盡管很小心,還是吵醒了別人。問話的是一個蒼老的婦人壓低的聲音,她也怕吵醒鄰居,壓低著聲音。


    “媽,我想看看月亮。”


    “月亮有什麽好看的?把窗子關上,晚上霧水大,小心著涼感冒。早點睡吧!”


    “嗯,媽,你早點也睡吧。”


    “唉,造孽啊,這是如何是好?”把窗子關上後,隱隱又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那是長輩痛惜晚輩的歎息。


    原來這是一個不幸的家庭,剛結婚沒多久,丈夫就如人間蒸發了,丟一個年輕貌美的媳婦在家。偌大的樓房就隻剩下她自己和她的家婆。自從丈夫離家出走,她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頭發大把大把地掉。這個年輕漂亮媳婦就是小倩阿姨。


    她是有名的美女,在校時候是校花,她有一副甜潤的嗓子,有兩條又長又粗的辮子。她曾經是學校的文藝宣傳隊隊員,參加過很多次演出,畢業後,有很多追求者。可神差鬼使一般,她隻是看上了現在的丈夫。他丈夫人稱小陳,小陳長相一般,但很有個性,她看慣了那些千篇一律的“俗人”,猛然看到小陳,覺得很新鮮。他不會像別人一樣捧著她,他話不多,神態有點憂鬱,他憂鬱的神態配上額頭上的卷發,使她很著迷。她覺得他很像電影上某一個外國演員的角色,以致在很短的時間內,確定了和小陳結婚和非他不嫁的決心。當時她父母並不讚同這門婚事,說是門不當戶不對,說小陳從小生長在單身家庭,家庭生活很困難。盡管遭到父母的反對,她還是我行我素。最後,破罐破摔,不出幾個月肚子竟然大起來了。她的父母見生米煮成熟飯,覺得自家的臉也丟盡了,就不再阻撓,同意了這門親事。婚禮的那一天,她家幾乎所有的親戚都來參加她的婚禮,但大家麵容有些冷淡,連笑容都是尷尬的,因為她未婚先孕,不光彩,麵子都有些掛不住啊。但她仍然興高采烈,滿臉幸福,在婚禮上,按照嫁女出門的慣例,由男方用紅布帶牽引新娘跨出門檻,而女方的姐妹要假裝和男方搶,攔住不給出門,她的幾個死黨推推揉揉,剛要跨出門,又被她的姐妹推迴去,她的父親在一旁看著很不順眼,高聲喝道:“行啦行啦,別再拉扯了,小心出事!”話音未落,果然出事了,“唰”的一聲,她的肚子瞬間就癟下去了。當著眾人的麵,一個枕頭從衣服底下掉出來。所有人瞬間恍然大悟:原來她是用一個枕頭藏在衣服裏麵裝作懷孕,騙過所有人,才達到和小陳結婚目的。人們從鄙視、掛不住麵子的情緒轉為為她讚歎,為她的愛情所感動。


    結婚以後,她才知道自己吃了啞巴虧,痛心地發現自己驗證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這一條諺語。她迷戀他冷漠的外表,覺得那是男人的帥氣,可是他是真的冷漠。也許小陳是從小患有封閉症的緣故吧?平時她跟他說話,問一句他答一句,後來幹脆都不答了,經常無緣無故的發愣。每當看著自己的男人冷漠的眼神,看著他對自己無動於衷毫不關心的樣子,她的熱情一點點地抽去,如一棵風華正茂的青樹一夜之間化作枯枝落葉。她有時候也想改變現狀,經常撒嬌地捶打他,一邊捶打一邊罵:“你這個木頭,你這個木頭!”小陳說:“我就是木頭了,你為啥喜歡木頭?”。小陳還把她的撒嬌,當作是撒野,經常還手,男人下手很重。


    不開心的生活過了一年,終於有一天,小陳不見了,留了一張紙條,說是不想看見她不開心的樣子,叫她以後不要找他,找不到的,適合的時候,他會迴來。


    她哭笑不得,合適的時候?誰知道他說合適的時候是什麽時候呢?


    自老公失蹤後,她也不敢迴家住,也不敢跟父母說,怕被父母罵,她就在婆家和家婆尷尬地過著。


    得知這裏有一個可以求福的“神”,小倩阿姨的家婆便來向小阿哥爸爸討教,想討個好主意reads();。小阿哥的爸爸不愧為大學教授,他還會一些八字命理分析,問了雙方的生辰八字,查閱資料,算了一下,說小陳和她的婚姻是命中注定,他又算到小陳是去了桂林某縣做木工了,最後那個家婆得到建議是:用孩子來拴住男方的心。


    沒多久是八月十五中秋節了,這裏的街道有幾個“外出”去桂林工作的人迴來探親,他們驗證了小阿哥爸爸的說話。據他們說,小陳在桂林做木工,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出門是兄弟,幾個蘆圩老鄉像兄弟一樣相處,大家經常一起吃酒,可小陳從來不參加老鄉聚會,也不承認他是蘆圩鎮的人。人們都說沒有見過這麽孤僻冷漠的人。別說自己年輕美貌的媳婦,他連自己的親娘也不想迴來認了?都有點看不起他。


    小倩阿姨從家婆迴去的說話得知小阿哥爸爸的分析,思考幾天後,決定親自去拜訪小阿哥的爸爸,親自問個水落石出,這樣心裏踏實。


    那一天小倩阿姨自己一個人提著禮物,來到小阿哥家。小阿哥的爸爸正在後院讀書,大門直開著,客廳沒有人,就直接走進去了。小阿哥的爸爸看見一個美貌的女人突然出現,說有事諮詢,看見她的樣子一副茫然的表情,心不在焉又十分苦惱的樣子,就好脾氣地問她:“你是不是有急事?”她點點頭,小阿哥的爸爸就放下書,帶著她來到書房,一本正經地在辦公桌裏坐下來,讓家裏人上茶,紙張筆墨伺候。“說吧,你想問什麽?”小倩阿姨欲語還休,她隻是哭,說:“我隻想和先生一個人說一會話。”,小阿哥的爸爸示意讓家裏人退下人,默默地傾聽著這個女人滔滔不絕傾訴的無奈和苦悶,然後從科學的角度又從命理的分析角度去為她解說,含辛茹苦地開導她,但後來事情是怎麽樣發生的?原來她是有備而來的,她想過,到春節,她的丈夫也許會迴來過年,會迴來看望他的母親的,與其說日盼夜盼那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丈夫迴來,生一個他的孩子,“栓住”他的心,卻不如要一個“龍種”。她知道小阿哥的爸爸學問高,想要一個他的孩子。另一個目的是想將生米煮成熟飯,反正她的老公有可能再也不想迴來了,小阿哥的媽媽早幾年前死了,小阿哥爸爸成了單身,她就大膽地懷有另一個更深的目標,想嫁給他!她帶了春藥!事情過後,她自己又忍不住內心的折磨,便主動去派出所控告,可她把下春藥的事情隱瞞下來,才引出這一出鬧劇。


    來到派出所,迫於良心,小倩阿姨主動地承認了她的動機和罪狀。警察再次到現場審核取證,終於在杯子裏化驗到了春藥。


    我到底是怎麽知道事情的原委,讓警察順利地破案的呢?反正就是感覺,也好像在我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有人在腦子裏告訴我。說來也巧,我跟人家說是在五阿姨家的二樓牆壁上一個洞口看到的,我說那個洞口可以看到隔壁的書房,我看見她趁小阿哥的爸爸轉身的機會,從包裏拿出什麽東西偷偷往杯子裏倒,還攪拌了,我猜那是藥。警察也來五阿姨家,站在那牆壁的裂口角度上實地觀看,便信以為真,主要也是因為小倩阿姨主動承認了,反正,隻要是事實,都會查出水落石出的。至於我還是一個三歲的小孩子,又怎麽知道什麽春藥之類呢?我和他們一樣,不得而知。


    不到晚上,小阿哥的爸爸就被放出來了。


    街上的人說什麽的都有,但大家都還是信賴小阿哥的爸爸,老人依舊稱唿他為“先生”,都說小倩阿姨“鬼馬”多,奸詐。一個普通的婦人,搞什麽“狸貓換太子”,還花那麽多心機,也太無譜了。差點害了人家小阿哥的爸爸。有的人說小阿哥媽媽早幾年死了,反正小阿哥的爸爸也是單身,就將就吧,將就把生米煮成熟飯算了。


    自從出這件事,小阿哥的爸爸拒絕為大家諮詢、家教。他每天安靜地在後院的樹下練書法和畫畫了,把他家的客廳變成了書畫展廳,引來了各路做書畫生意的商人,也引得過路的行人,駐足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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