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姨全村一共有幾十戶人,幾十戶人住在十幾棟樓裏,同一個“香火”共住一棟樓,五阿姨一家和姨丈的幾個同胞兄弟一共有五戶人同住一棟樓。別的人家也是這樣,這樣壓縮下來全村隻住十幾棟樓。這些樓和街道上的本地人湊成一條街,又有騎樓相通,他們的生活有點像“七十二家房客”那麽複雜那麽熱鬧。


    這一天傍晚,在街上又匯聚了一些看熱鬧的人,叫罵聲又起,是鄰居四嫂的兩個兒媳婦又吵架了。也許是因為合夥住的房子太窄容易鬧矛盾,四嫂住在後院,她兩個兒媳婦把一樓從中間隔開,各走各的樓梯,原來是用木板隔開,後來用磚塊砌牆隔開,但仍然隔不開矛盾,聽說已經報到派出所了仍然無法解決。


    四嫂的大兒媳在她家門口路上點著三棵香,對天起誓,並發毒咒,說如果她幹啥了,天上會打雷劈死她。她咒自己。也咒別人。可能因為矛盾太尖銳無法解決,隻能用這種方法出來叫喊讓鄉裏鄉親評理並讓天地來判決。有點有冤無處申的感覺


    據說這種拜很毒,光天化日之下,對天發很毒的咒,會顯靈的。她嘴唇輕快地蠕動著,那一大串話像倒水般傾了出來,流暢得像瀑布的宣泄。她越說越快、越脆,也恰似點燃了一掛小鞭炮,劈劈啪啪的沒完沒了。她說如果她做了什麽虧心事就天打五雷轟。我悄悄地去到那個潑婦身邊,用一個老年人男人的聲音對他說:“妹呀,我是你叔,你不要那麽囂張,婦人要遵守婦道。你擺這些拜什麽?不年不節的,我不想吃,你馬上收走,不要在這裏丟我的麵子……”。


    她聽了,馬上停止咒罵,跪在地上對我叩拜起來,淚流滿麵,說:“叔呀,我錯了,我以後要好好做人,你原諒我吧!”。


    我仍然裝作蒼老的聲音問她:“你真的知道錯了嗎?”


    她說:“真的知道了!”


    我說:“以後你還這樣嗎?”


    她還在哭,說:“再也不敢了,叔!”


    我突然跳起來,用她自己尖亮的聲音大聲說:“喂,你拜我做哪門?我不是你叔!”。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好像不認識一樣,一步一步後退,喃喃自語。


    過後,別人說這叫“鬼上身”,是她死去的父親的靈魂上了我的身,借我的口說話。難怪我把她製服了,可我知道不是,裝扮老年男子的聲音說話,確實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鬼主意啊reads();。


    四嫂會做一種糯米糖,用熟米粉粘住,越扯越長,用剪刀剪下一截截的,放在嘴裏吃也不粘,像極現在的越南糖。還會做一種芝麻餅,粘米做的餅外麵粘滿了芝麻,吃起來很香,每次做這種糖,她都會差人送來,說給我表姐和我嚐嚐。也許她是報恩吧?可我隻有三歲。


    那時候,每天早上,五阿姨他們早上要去跳忠字舞,手拿紅寶書去學習*語錄。五阿姨家有表姐在家煮粥做家務活。表姐早上起來除了煮粥,還要爭取時間淋後花園的菜。做完家務活,五阿姨才學習迴來,大家匆匆忙忙吃早餐,該上學的上學去,該出工的又要出工去了。


    五阿姨家和一個富農阿姨很要好,盡管她家是富農,五阿姨並不因此嫌棄她,仍然還是很好的朋友。她的小孩還小,早上一到去跳表忠舞的時間,她就急急忙忙地抱小孩過來給表姐照顧。“阿細,你幫我照顧一下阿妹,麻煩你了啵。”。五阿姨說:“某緊要!應該的!”。表姐當自己媽媽的麵,很謙虛,一口答應下來,還說讓人家放心。她那個富農女人連小孩坐的“轎欄”一起扛過來,“轎欄”在別的地方叫“坐籃”,是還不會走路的小孩“專座”,小孩在裏麵可站可坐,不打開開關,小孩出不來,所用的木料很重,小孩在裏麵很穩不會造成人和連“轎欄”一起跌。那個富農鄰居把小孩放在“轎欄”,推到火灶前,哄兩句就走了,我也一起在那裏幫忙燒火做飯,在那裏玩。農村人就這樣:大一點的小孩帶小一點的小孩,大家一起在火灶前幫燒火做飯,這就是小孩的樂園了。表姐已經上學了,已經知道了一些革命思想,她說富農在舊社會是剝削人的,他們是我們的敵人,我們要恨他們,我不明白,敵人是什麽?表姐說因為他的公公在過去萬惡的舊社會裏剝削人很厲害,他就是我們的敵人了。表姐越說越恨,拿吹火筒,將火灶裏濃濃的煙接出來,對著那個富農子女的臉熏去,熏得她哇哇大哭。表姐說我們勝利了,還一邊壞壞地笑,表姐是不是覺得她做了一件大事情呢?那時候人的思想就這麽單純也極端,也分不清對錯。那孩子被煙熏幾次,哇哇大哭,直到她的媽媽迴來。幾次這樣,每次小孩哭得眼睛又紅又腫,人家也看出什麽了,就不再抱小孩來給表姐帶了。從那時候,我知道了人世間竟然會有這樣莫名其妙的恨。這件事情,我告訴了五阿姨,五阿姨就罵表姐,拿雞毛撣子抽表姐,表姐因此有點恨我,說我是“小特務”。表姐恨我的原因不僅僅因為我會打小報告會告狀,還因為我來她家的任務是為她家“招弟”,盡管我姨丈說過有沒有兒子不要緊,盡量對我表姐好,把她當作兒子養就行了。可我姨媽還是執意要為她家生兒子而努力。我表姐恨自己不是兒子,又想爭一口氣,但她又很心疼自己的媽媽。如果五阿姨能體恤到表姐的心情,她應該珍惜自己的身體,不會再瞎操心、瞎折騰了。其實一直以來,我也已經預知五阿姨不會實現她的目標,但我想到我說的話她不會信,也就不說。


    表姐教我寫字,認字。沒有專用的小孩桌子椅子,就在一張凳子上加放一張小矮凳,高高的,我自己也爬不上去,表姐把我抱上去,手把手教我寫:一、二、三……,剛教到三,我就說:“我會!我會!我會了!”我暗想:一字不就是寫一橫,二字寫兩橫,三字寫三橫嗎?這有什麽難啊?我不再讓她教我,我自己寫。她歡喜地跟大家說:“九妹真的很聰明!”。可不知道我寫四字也是寫四橫,五字寫五橫,六字寫六橫……後來,表姐發現了我這樣寫,問我:“如果寫一百,你是不是也寫一百橫啊?我說:“是啊!”她大笑,奔跑到一邊笑得蹲下來。


    雖然在縣城裏,五阿姨他們的生活還是屬於農村的模式,她們的生活很節儉,不像城裏人那麽優越。他們種田、種菜,平時五阿姨的工作是也去挑糞淋菜種田。有一技之能的,比如說會殺豬的、會給病人看病的,這些人才可以安排到特殊崗位,殺豬的到農貿市場的豬肉攤裏砍豬肉賣豬肉,不用出工去種田種菜,能看病做醫生的,就在街委會成立的醫療衛生所做醫生,這些人的收入也還是按照公分來計算。


    那個新成立的醫療衛生所就在五阿姨家附近的一棟樓一樓鋪麵裏麵。那裏有兩個年紀比較大的醫生,他們在農村的時候也是醫學世家reads();。祖祖輩輩為病人看病。兩家原來是水火不相容的,都是自認清高的角色。可現在要在一起共事,如兩頭強牛湊在一起,動不動就有一些事情發生,經常聽到他們倆人的吵架聲音,鬧得很不開心,也鬧得四鄰雞犬不寧。


    這幾天,好像沒有吵鬧聲了,醫療室隻有十五叔一個人坐診,二四公有幾天不來了,難道二四公賭氣罷工了不幹了嗎?聽說是生病了,請假在家養病,有人說是賭氣在家躲十五叔,也有人說醫生自己也不能治療自己的病,這說明他的病不是一般的病,病得不輕呀。


    十五叔自己一個人上了幾天班正寂寞。這天,一大早,二四公的兒子就來請十五叔去為家父看病。十五叔聽了二四公的兒子的一番說話,也即刻想到二四公的病肯定不輕,也沒有人能治療。因為他們兩個本來就是死對頭,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決不會上門求他去看病的。果然,二四公的兒子憂鬱地說他家親戚早幾天已經幫助他把他家父送去人民醫院了,住了幾天醫院,醫院也無法診斷是什麽病?眼看病入膏肓,越來越嚴重,他自己作主把人拉迴來,免得死在醫院。這次來請十五叔,隻能說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既然是請,就當仁不讓,十五叔便跟著二四公的兒子一起來到二四公家,一到家,二四公的兒子急忙拉過凳子讓十五叔在床前坐下來把脈,可十五叔說:“不用!不用!”就站著為二四公的蚊帳杆把脈,接著又為床板把脈。把完脈,沉思老半天之後,歎氣了一口氣,二四公的兒子開始是看十五叔把脈看得一頭霧水,問道:“還有什麽辦法挽救嗎?”十五叔說:“有!隻要你找到十五叔我,就不會有事!”說著,他飛龍舞鳳一般寫了一張藥單交給二四公的兒子,又鄭重其事地從藥箱裏拿出一塊黑糊糊的藥膏在酒精燈上考熱後塗抹在一塊塊紗布上,還說要粘貼這麽多塊藥膏才有效。二四公虛弱地問是否脫衣服褲子讓他貼藥膏,掙紮著要起床,十五叔說:“不用,不用!不要起來!”說著往床頭床尾“啪!啪!啪!”幾聲,把藥膏粘上去,說:“好了,貼了此藥膏,便是藥到病除啦!”說完就挎起藥箱,就要走,走了幾步,又迴頭吩咐二四公的兒子盡快去藥店拿藥,一定要用藥方上的藥煎水喝才有效。


    十五叔剛走出門,二四公父子倆早就憋不住了,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還自稱是高手?他們仔細看那張藥單,隻見藥方上寫:“寄生藤根15g、無影鴨腳50g、空氣20g、……”“哈哈哈……”這父子倆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笑了一陣,病竟然好了。二四公揭開被子下床,說:“還有飯嗎?快去熱一熱,我肚子餓,要吃飯,哈哈哈……”。就這樣不停地大笑,原來十五叔看二四公的氣色就知道他是氣鬱引起,故意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讓他大笑、狂笑,這樣才打通關節,貼在他床頭床尾的藥膏,散發出一種清香,一直讓他保持神清氣爽,香氣入脾經,是止痛安神的。


    二四公病好上班後,就在他的辦公桌子抽屜上粘了一貼藥膏,是想保留美好迴憶吧?還是告誡自己不可狂妄自大?而十五叔也不再氣二四公,從此,他們倆就很友好地一起上班了,反正,再也聽不到他們倆吵架的聲音了。


    表姐說,沒有了吵鬧聲,正好看書,五阿姨家有很多書,表姐教會我認了很多字,教會我讀很多詩句。自從在五阿姨家學會了讀書寫字,我就十分喜歡讀書,也許是從那時候開始走上了求學的道路,為以後奠定了基礎。


    想生兒子的*,讓五阿姨走火入魔,五阿姨先是養胖自己的身體,姨丈先後迴來過幾次,但五阿姨的肚子也不見有什麽動靜。她就把我送迴來。她去廣州和姨丈住一段時間,後來,聽說五阿姨去廣州大醫院醫了一段時間,從廣州迴來仍然沒有懷上孩子。她不甘心,又到神婆那裏求神,神婆給了她大包小包的中藥,說吃了她的藥,排去血裏的毒素,換上幹淨的血,就會有兒子,據說這些藥很貴,可想不到,五阿姨吃了這些藥,不停地來月經、崩血,把自己的血排幹了,也不見換來什麽新血,卻是日漸消瘦幹枯,不久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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