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夜做著一個情節相同的惡夢,夢見全村人都在抓我,在夢中,人們都說我的肉吃了可以長生不老。天天晚上夢見自己被追趕,夢見自己會飛。一次一次地被抓,一次一次地逃脫。更使我絕望的是:有時候夢見生產隊隊長“由東”拿著殺豬刀和杆秤來追殺我,要鉤我的鼻子稱重,夢醒過來,我心一直蹦蹦直跳,大汗淋漓,我們洛陽村都是按照字輩來起名的,按照“楊+字輩號+名字”這樣的格式來起名,他這一輩應該是榮字輩,應該叫楊榮什麽的,可不知道為啥他是叫“由東”?他不按照村子裏的字輩來起名,據說以前他是在部隊裏當過官,到底是當兵時候改的還是一直是這樣起名?沒有人記得那麽多。總之,大家就是知道他複員迴來後,在我們村做了隊長,經常開會發言,說話很響亮,在農村,隻要會開會,在大會上善於發言,說得頭頭是道,會後又帶動群眾出工,那就是幹革命最積極的了。他是村子裏最有威信的人啊,他怎麽也參與了這場追殺呢?這每夜的惡夢像連續劇越演越烈,漸漸地增長了我的叛逆情緒。


    每當早上醒來之後,我沒有馬上起床,卻是長時間盯著屋頂和牆壁,屋頂的灰塵、蜘蛛網和木頭上的木巴節,組成了各種各樣的奇形怪狀圖案,讓我想入非非,我就在這圖案上做了各種各樣的白日夢。在夢中,我不是山溝裏的窮孩子,而是至高無上的貴人,有時候是神仙,我有超強能力,就這樣,我重重複複的做著夢,夜晚做惡夢,白天做美夢。


    在這些夢中,我漸漸地養成了與眾不同的認知。我總覺得,我和普通的夥伴不一樣的,平時,我也經常和我父親說過預測將來的話,語出驚人,我父親除了驚訝就是不以為然,他告誡我,不要像人家一樣算命,那不是“妹妹仔”做的事情。得不到父親的認可,我心有不服,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是會離開這裏到城市裏去,像電影上的人一樣,做一番事業。我這個想法,一直沒敢和其他人說起過。否則,一定會使村裏人感到驚訝,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竟然會有這麽一個大人也不敢輕易想的念頭。要知道,其他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都還隻會在娘的懷裏撒嬌,或者為爭寵爭風吃醋,更別說會有離開故土,這麽一個古怪的念頭。


    這一天,家裏來了客人,我想我是從這一天開始改變我一生命運的reads();。


    這位貴客,我稱唿她為五阿姨,她是我母親的親妹妹。


    五阿姨住在縣城。她家原來也是在山區,是在我們縣仙佑附近的村子,因為縣裏建木革水庫,把他們村搬遷去縣城了,讓她們變成了城市人。


    當我見到穿著一身嶄新衣服的五阿姨,我心裏興奮極了,看見五阿姨就像看見了外麵的世界一樣。五阿姨比我母親漂亮多了,是她的秀氣,讓她比我母親漂亮很多,她發型很好看,像電影上城市裏人的裝束,她穿的衣服永遠都是碎花的,這樣顯得她很有風韻,不像我母親,一律是往左邊扣的藍色唐裝,梳著一條長長的大辮子。


    五阿姨抱著我,不住地親吻、撫摸,又誇我眼睛大,長得好看,然後和我父母說起這次的來意。


    我也聽明白了大概的意思。


    五阿姨隻有一個女兒,姨丈在廣州工作,因為沒有兒子,五阿姨覺得臉上無光,總想辦法想生出一個兒子,這樣才對得起老公,對得起祖宗,這次上門來,是想帶我去跟她長住,希望我能為她招來一個小弟弟。


    我父母同意了。按照來客的慣例,家裏炒菜煮飯,招待五阿姨。吃完飯後,五阿姨就背著我,我母親和我們一起走出去,走了一段路,我母親把我接過來背,反複囑咐我,要乖,不得吵鬧,不得惹麻煩。而五阿姨則叮囑我母親要她多注意身體,要吃好睡好,不用那麽辛苦,我母親說兒女太多,一個個頑皮搗蛋,難教難帶,重重地感歎:“費神哦!”。五阿姨說這是她的福氣。她們一路聊的都是五阿姨對我母親的關心。


    最後,五阿姨叫我母親不送了,讓她迴去,我母親轉身往迴走了,我久不久迴頭看我母親漸漸遠去的身影,心裏有點傷感和彷徨。雖然我從小就比其他孩子成熟的多,但畢竟還是個3歲的小孩,第一次出遠門。


    有兩隻蝴蝶一直在我們的麵前飛舞,一會往前,一會往後,我們停它們也放慢速度,圍繞著我們飛舞,我們走,它們就在我們前麵飛快地飛舞。


    我無聲地哭著,眼淚滴在五阿姨的背上,鼻涕也流出來了。五阿姨發現我哭,伸手一摸,發現她背後的衣服,有這麽多鼻涕和眼淚,就生氣了,城市人特別愛幹淨。她把我放下來,讓我自己走,還罵了我幾句。我覺得這是因為我母親不在跟前,她不用跟我客氣。我的心漸漸涼了,失去了對去五阿姨家的興趣。


    走了很遠一段路,五阿姨叫我在路邊等,她自己去路邊的樹林小解去了,她叫我千萬不要動。我聽話地點點頭,看著她往樹林深處走去。這時,蝴蝶又來圍繞著我飛。我的眼睛追著蝴蝶,蝴蝶來圍繞著我飛一陣,又往我的身後飛一陣,又飛迴來圍繞著我飛,我追著蝴蝶走了。


    我一直以為是往我們村的方向走,其實,蝴蝶帶我走的那條路,是通往別的地方去了。


    我也看見五阿姨往旁邊的一條路箭一般衝去,失魂落泊地哭喊我的小名:“九妹!九妹呀!”


    我看著她飛奔走去,如欣賞一出戲,我覺得無關緊要,無非是她先跑迴去,我在後麵跟著迴去,讓她先跟我父母說我迴來了,是她罵我,我受不了跑迴來的,這樣,我就不用跟她迴去了。


    見到我停下來猶豫,蝴蝶在我麵前飛舞得厲害,一隻拚命地擾亂我的視線,隻要我走路,它就安靜地在我前麵圍繞著我飛。另一隻一直往前飛,它是在帶路,久不久又飛迴來,圍繞著我飛一陣,又往前飛,似乎是催我叫我快走。就這樣,我以為我是在迴家,卻是跟著兩隻蝴蝶去了另外一個世界reads();。


    兩隻蝴蝶飛呀飛呀,指引著我,往一條路飛奔而去。一路上,兩邊的樹木開滿了鮮花,發出異常的清香味道,我很喜歡這些花,但我舍不得采摘,花瓣紛紛洋洋地落下,落在我的手上,使我十分愛惜。我就這樣在蝴蝶的指引下,隨著這開著香花的道路走去,我聽到前麵有人的快樂歡唿聲吵鬧聲和歡笑聲,轉過了一個彎,我看到了一個村子,這個村子前麵也有一棵榕樹。一群小孩在榕樹下做遊戲,原來快樂的歡唿聲就是來自這裏的。


    我終於走不動了,停下來歇息。我環視周圍的環境,暗自驚詫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裏沒有山,一馬平川,這裏的田地種滿了油菜花,一望無際一片綠色點綴著顯眼的黃花。蜜蜂聲打雷一般,“嗡嗡嗡。”很吵。


    飛舞的蝴蝶停在這棵榕樹上,不再來圍繞著我飛舞,它們好像也累了。


    我終於聽清楚了,這些“嗡嗡嗡”的雷一般的聲音,原來他們是說“來啦!來啦!開始!開始啦!”。


    突然隨著“啪”的一聲響起,嚇了我一跳,是在榕樹那邊,榕樹太大,我看不到那邊,我繞過去,一看,原來有人在榕樹那邊下棋,有一個中年男子坐在棋盤麵前,奇怪的是,隻有一個人在下棋,一個人怎麽下棋呢?原來,他是在等我嗎?


    對方好像在示意讓我坐下走棋,我猶豫地坐下來,我平時很喜歡看我父親下象棋,看多了,我也會下一點。


    想不到,我剛坐下來,剛才還熱熱鬧鬧做遊戲的那群人,頓時安靜下來了。


    有人“切”地笑了一聲,說:“難道你們沒有人了嗎?怎麽請一個細敏人來為你們走棋,還以為你們請來的是什麽人!哈哈!”我們這裏人把小孩稱“細敏人”。


    說這話的人在哪裏呢?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我刷地紅了臉,但看四周,似乎也沒有人理會他的說話。


    有兩個人拿著旗子跑過來分別站在我和對手的身後,雙手舉動著旗子,原來他們是打旗語的。那邊做遊戲的孩子,也立即各坐各位,站好了隊,原來他們是充當棋子,站在畫好的棋盤上,他們擺的是我這邊的棋局。


    有人高聲地喊道:“比賽開始,一決勝負!”


    我執起棋子,走了一步。我身後的旗手馬上揮動旗子,那邊站立的人也馬上按照我走棋的樣式走動了。


    對手看我一眼,看見我好奇東張西望的樣子,他輕蔑地翹翹嘴角表示不屑。


    他也走了一步。看來我一個小孩子在他眼裏簡直就連一個屁也不是。一般走棋,雙方都是想先走幾步,試探對方的棋風。棋風是指下棋者的個人風格。長時間的棋局搏殺必然會養出明顯的個人棋風。這棋風和每個人的字一樣,萬變不離其宗,可以逐步完善,卻極難改頭換麵,自己難以逾越,別人也難以模仿。但此刻,他不把我看在眼裏,可奇怪的是為啥他不屑和我下棋,也邀請我跟他下棋呢?這裏麵有什麽他不能說的無奈和秘密嗎?


    我無視他輕蔑的表情,不動聲色,以快節奏出子過界,主動切入到廝殺當中,在我看來,加快出子,以求開局強占幾步先機。開局隻要搶5步以上的先機,就能贏。這是我父教我的。我幾乎是在一秒鍾內出子。他見我快他也很配合,我來進攻型,他也來進攻型,幾乎不用想,就啪啪啪地走了幾步。我注意到,他在途中已經悄悄改換了著重防禦,以布局為主,我也悄悄著重根據對方的招式做貼身糾纏,兌子,打消耗戰。走了幾個迴合,對方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動向,於是,他放慢了節奏,他是想用緩慢的速度,來消耗我的鬥誌reads();。而此刻,我已經著重子力之間的暗算,即兵力凝聚至一點,合力暗算某對手某一重要子力。我還有一隻臥槽馬,已經進入到了對方象前一格的位置靜臥不動,既可將軍,又可以抽車,是常見的一種兇招。


    我始終繃緊著臉,不讓自己露出一絲情緒讓對方猜測到我的動向。這也是我父教我的,在下棋的時候,手不隨便動,眼睛也不隨便瞄,不讓對方猜測到你的意圖,就好像投籃一樣,故意做一個動作想讓人錯覺把球扔往別處,有時我故意長時間盯著一隻子,實際上我下一步並不是走那一隻,這樣意在讓他誤會,無法判斷。最後,我終於暗算成功了,我宰殺了他的主力,靠子力懸殊的優勢強行進攻,最後拿棋子啪的一聲敲在對方的老帥上,響亮喊出一聲“將!”。


    此時,響起了雷動的掌聲和歡唿聲:“啊,啊!我們贏了,我們贏了,我們贏!”


    也有不服氣的聲音,說:“不算!不算!她是細敏(方言:小孩),她代表不了你們!”、“不算數。她是細敏,她沒有資格來參戰。”


    這時,聽到一個聲音,似乎是從天上來的,說:“休得無禮!剛才你們還笑說人家這邊沒有人,請了個‘細敏’來幫他們下棋,你們值得跟一個‘細敏’計較嗎?勝敗仍兵家常事,難道你們輸不起嗎?”後來他又說:“這個細敏,乃天上下凡的文曲星!非一般人,你們誰還有什麽異議嗎?”這時,吵鬧聲才停止下來。


    我驚詫地尋找那個聲音,原來是來自於榕樹上。樹上有人嗎?


    來不及多想,人們圍上來,有一個人長得很像五阿姨,她把我抱起來,親吻我,說:“寶貝!你幫我們贏了,你就是我們的功臣哦。”。人們七嘴八舌議論:“這個妹妹好漂亮啊,眼睛又黑又亮,一看就知道她很精靈”。這裏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他們說的話我能聽懂,就是音調和我們的不一樣。我被人捧星戴月地來到榕樹下。


    原來榕樹上有一個天然的棚子,是榕樹的藤纏繞而成的,由長得像五阿姨的人抱著我走上樓梯,走上榕樹的棚子,來到白衣白發老人前麵。棚頂上坐著一個老者,他白胡子、白發、白衣、白褲,好似仙人。他的身邊站立的兩個威武的衛士,穿著彩色的衣服,我仔細一看,覺得他們就是剛才指引我來的到這裏的那兩隻蝴蝶。


    原來,白衣老者是這裏的土地公公,是為他們做裁判的。那些吵吵鬧鬧的人是蜜蜂王國的兩派人,他們在爭地界。為了公平,他們一方請來了天上的大神,另一方則請我來為他們擺平,想不到,我好像是無意中幫他們贏了。


    由於我贏了,另一派就得搬遷或者賠款,我等於為贏的一方掙迴了麵子又掙迴了一筆錢。


    白衣白發老人問我想要什麽?說金銀財寶隨便我挑。


    我不知什麽是金銀財寶,我想起算命的半仙說過的事情,我說:“我不要什麽金銀財寶,我想要我家鄉無災難,想要我家人健康、父母長壽,想我將來可以到城市去工作。”


    白須白衣白發老人鶴發童顏,笑逐顏開,他站起來,用茶敬我,說:“童心純真!可敬可讚!”


    “九妹,醒醒!九妹,醒醒!”。又有一個人叫我,原來剛才我在等候中竟然在草坡上睡著了,五阿姨怕被人看見,她進林子很遠的地方去小解,現在才迴來,她迴來見我睡著了,把我叫醒。原來,我剛才是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啊!


    此後,我去了五阿姨家,在五阿姨家呆了幾個月,時間雖短,但發生很多事情,讓我今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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