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間,狗皇帝成了友軍。


    冊封娘為皇後的皇榜在翌日一早貼遍京城。各局各司日夜趕工,加緊籌備封後大典,日期如舊,定在上元節。皇上說,絕不推延一日。


    阿娘自然是勸阻的,但皇上心意堅決,隻說道:朕自幼就受衛國公、右相、太後那幫人轄製掣肘,如今,朕需要為自己和所愛之人,做一件事。


    這也就說明,男人若真的愛一個女人,他會披荊斬棘,翻山越嶺,力排眾議,還笑著告訴你,這些都是區區小事。


    “從今往後,你是朕堂堂正正的皇後,名正言順的正妻。”


    一切為了娘聲名計議,我也由凡玉菟變成了李玉菟。


    “小菟,從今往後,對外隻能聲稱你乃皇後與朕所生,隻不過早些年你娘按下此事,將你托付給凡都督撫養,朕如今才知此事。你生父那邊,朕已經悄悄派特使前去慰問協談了。”


    我忽閃著眼睛覺得不可思議,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嗐!不就是個虛名兒嘛!然後我就厚著臉皮撲到皇上懷裏,假惺惺的喊了句:“菟兒知道了,耶耶。”


    廳中眾人,哄得一聲笑了。


    崔常侍說:“郡主……公主現如今愈發懂事了。”


    皇上也被我逗得喜笑起來:“早知道你喊耶耶聲兒這麽甜,朕早該認你這閨女了。”


    “哈哈哈……”


    一眾又笑鬧了一陣,皇上跟娘說先迴甘露殿處理政務了,於是我等行禮恭送。


    待人走了,我突然害怕起來。


    皇上他到底是男人,如何能夠完全不計較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人生過孩子?又怎麽可能真正接納得了我?特別是阿爹,皇上該對阿爹更加情緒複雜了吧!


    現在隻是現在,別看他現在態度如此,那隻不過因為,還沒真實得到娘。


    我惶惶不安的看著滿屋子滿院子的賞賜,看著玫姨和宮女們臉上紅潤的笑,一切都這麽恍然如夢。


    我問娘:“這些都是真的嗎?”


    娘把指間的手串輕輕放迴紅綢為底的托盤裏,平靜說道:“真,自然是真。”然後轉眸看著我:“小小人兒,患得患失個甚麽?輪不到你來操心。”說著話,娘捏著我的手指拆了紗布為我換藥,輕輕吹著斷甲處的晶瑩紅肉。


    看著娘的平穩篤定,我心裏也稍安起來。


    我把紅蓮花妖種在了月池的淺灘裏。


    這夜,我趁著月色通明,溜牆根來看看它。


    到底它向我保證過再不喝人血,這才給它鬆綁的,不知道會不會口是心非,言而無信。所以,打算在暗中觀察它一番。


    過了年後明顯暖和了,有下了值的宮女三三兩兩的在前麵山水池散步。而衣襟相連的月池,素來是很少人敢近前的。


    我默默瞅向那花妖,突然發現月池畔那塊光潔的大石頭上坐著一個人。


    我心裏咯噔一聲,多熟悉的畫麵。最後一次與念奕安相見,他就是坐在這塊石頭上等著我姍姍遲來。


    光線有限,看不真著。我往前挪了兩步,見那人從石頭上下來,也蹲著挪去了水邊,正好是栽種花妖的地方。


    他往裏丟了什麽,然後花妖就探出了頭。然後,驚奇的一幕出現了!


    花妖開始發出藍色的熒光,花舌擺舞,像是水母在海裏飄搖。


    然後,它同樣用花葉在花瓣裏搔了搔,取出一粒種子,遞於那人。


    那人接過欲食,我趕緊站起來跑過去,可又不好說不能吃,隻好扮做兇樣斥道:“是誰?!在這裏行什麽鬼祟!”


    籠罩在藍色熒光中的那人一迴頭,我幾乎暈厥過去!


    “念奕安?”


    我雙目圓睜,氣息都已凝固,話不出口淚卻先流,絲絲溫暖在臉頰流淌,再滑進我的嘴角。


    他靜默的看著我,然後微笑,露出久違的柔軟的牙齒。


    我搖搖晃晃的走過去,伸出手欲要摸他的臉,就在我手指觸到他臉頰的那一刻,熒光兀自滅了……


    而眼前的人,已經從念奕安,變迴了薛莫皟。


    我猛地收迴手,往後退著,咬牙飆淚道:“怎麽是你?!怎麽又是你!”


    他沒說話,又用手指觸了觸花葉,星河一般的光芒又爍動了片刻。在這一隱一現,一明一暗中,又是兩張麵孔的流轉更迭。


    我恨恨的吐出一行字:“原來,這妖花是你在京中各處種下的?你到底要幹什麽?”


    他仍不說話,握緊了那粒花種,徑自離開了。


    而花妖一如做錯了事般,卟嘚一聲,鑽迴了水中。


    我如見鬼一般往迴跑,迴來房中翻出了念奕安寄給我的最後一個禮匣。


    幾塊漂亮的石頭,幾樣民間的小玩具,一件蠟染外衫。


    我連忙把衫子脫掉,換上這件靛藍白紋的蠟染,對著銅鏡發呆。


    蠟染,以蜂蠟在白布上繪圖,浸入靛藍色的染料裏,少時取出。再用沸水將布上的蜂蠟溶掉,洗淨晾曬,就會成為藍底白花的蠟染。


    他為什麽會給我寄一件蠟染?他遇到了什麽?他想說什麽?


    突然察覺到的這一切衝擊著我,使我頭痛欲裂。


    端川貝燉梨給我吃的玫姨一進門嗷嗚一嗓子,擲下杯盞就來扒我的衫子,口中罵道:“我的姑奶奶,從哪兒弄來的衣裳!這蠟染可是一些地方送葬和祭祀時候穿的東西!真晦氣!真晦氣啊!”


    一雙大手動作迅速,拽了衣裳後按著我的脖子,命令我道:“給我往地上吐口水!快!呸呸呸的吐!”


    我一時無法理解這一切,在我的印象中蠟染隻是少數民族的特色服飾罷了,也就使勁掙著不肯:“把衣裳還給我,還給我!”


    宮女們聽見動靜嘩的圍了進來:“怎麽了怎麽了?”


    玫姨把蠟染扔給她們:“把這衣裳拿去院裏燒了!”


    我衝上去就奪,身後人來擋。正撕扯著,嘰喳皮勸了一句:“玫姨,您先別急著燒呀,還是問問清楚,是誰將這衣裳贈給公主的。奴婢聽聞,某些神秘稀罕的部落氏族有這樣一種傳統——其人一旦預知自己大限將至,就會贈給至親之人蠟染的衣物壁畫,作為示意。”


    聞聽此言,我一張嘴,槌胸蹋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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