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前,玉路通天。


    百官列其左,命婦位於右。鹵薄儀仗隊者千人,喜樂聲撼八方,龍鳳旗飄如錦海。


    皇後娘娘,我的母親,此刻她手持笏板,鳳儀萬千。頭戴閃金璀璨的十二花樹冠,冠兩側的「薄鬢」像是鳳凰騰飛的翅。她身著帝青色的褘衣禮服,所綴的「暈翟」紋飾,若無數祥鳥翱翔在帝家皇天。


    前有引禮女官,後有鳳鑾儀仗。二位紅衣喜童手執褘衣拖尾,大皇子與我列在其後。我二人身著明黃禮服,頭紮總角挽明黃發帶,跟隨著皇後娘娘一步一步,步步穩健的來在玉階之下的受冊台。


    鴻臚寺唱讚官引百官先覲見陛下,而後承製官向陛下請示完畢,走下陛階來宣讀封後製命詔書。


    其聲嘹亮,振人胸膛。製書之言,懇切激昂。


    皇後身旁的正史代皇後跪接冊封詔書。而後,副史如上,接過執事官呈上的玉璽寶冊。


    正副史歸原位,禮樂再起,在通通的鼓聲之下,皇後一步一鼓點的邁上玉階,慢慢的來在陛下麵前。


    陛下一伸手,牽住皇後的手,麵南而立,接受一應人等朝賀叩拜。


    我激動的看著娘親站在高處,同聲賀道:“帝後大喜,萬民之福;龍鳳合和,國祚綿延。”


    侍儀官大聲宣布禮成。


    此刻,一切塵埃落定。而關於娘親的後半生,這卻僅僅是一個重大轉折。


    承天門上接受萬民瞻仰,再起駕至圓丘祭天,最後來至東市旁的興慶宮觀上元煙火。


    整個京城皆是燈海,全民之喜皆在加持祝福著娘親的婚禮。


    娘永遠是笑著,無邊無盡的紅潤笑容,亮澤的如同這城裏徹夜不眠的大紅燈籠。


    而這一日的紅火與熱鬧,也深刻於我的心間。


    終究是住進了延嘉殿。


    上百個喜娘喜婆哄哄鬧鬧在後寢張羅著最後一道禮——合巹之禮。我甚至還聽見了喜童在鳳床上翻滾的笑聲。


    我呆呆的站在院中暗處,看著那些衣著紅豔的人漸漸退出,寢殿裏的紅燈慢慢暗了。


    千百種說不出的滋味還是泛上心頭,眼皮雖澀但還是告訴自己,娘是高興的不是嗎?那我也應該高興。


    我問玫姨:“娘會生個小弟弟嗎?”


    玫姨想也未想,脫口而出道:“那肯定了。”


    “那娘的身體?”


    “鳳體自有神明庇佑。”


    我哦了一聲,眼睛滴溜溜看著新寢殿。高大,富麗,鮫綃帳吹口氣都能飄起來,而床尾還有隻鑲翠嵌寶的黃銅孔雀給我騎……


    床真軟啊,橫著睡都綽綽有餘,但我還是念著之前那個三麵圍欄的硬木床,半夜裏翻個身手能抓到欄杆,握著點東西也能安睡幾分。而現在,一翻身,隻是空氣。


    我把值夜的小珂喚進來:“快陪我說說話,新地方,睡不著。”


    她披著襖子搓著手:“不知道是不是因這上元一日太熱鬧,搞的人身上也暖洋洋的。這會子奴婢在外間候著,竟凍得慌。”


    我喝著菊花梔子茶,吃了一整日的油膩和零食,口中熱燥:“興許要變天了唄,倒春寒還不是正常。”


    然後她偷笑兩聲:“嗐,許是奴婢關心則亂了。過幾天進士科開考,隻求得風和日麗才好。若是連天大雪的,考生們在貢院一呆三日,該有多難熬。”


    我帶上壞笑:“喲嗬,幾時結下的竹馬呀?叫你這般上心關懷。”


    “公主真會逗趣奴婢,不是旁人,是奴婢的長兄。”


    “家裏能出個讀書人,也是幸事。”話到這裏,我突然臉色一沉,想起前番所謂的‘泄題’之事,俄然間察覺到了異樣。


    “小珂,是不是你偷竊了我禦書房密櫃的鑰匙,謄抄了試題?”


    她嚇的撲騰一下跪地:“不不不,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


    “小珂,現在是阿娘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和你計較。你還是老實招了吧。”


    “公主,您要實在不相信,就殺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我見她頑固,便也想逗逗她嚇嚇她,於是取下窗前的一朵綢花,拆開了一看,挺長的。


    我把紅綢扔給她:“行啊,本公主賜你‘三尺紅綾’,顏色上算是照顧你了。你過兩天找個僻靜地方再死,現在死晦氣。”


    她抹著淚拿著紅綢跑出去來了,還引得玫姨一通罵:“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一會一往淨房跑。就兩個值夜的,那個剛迴來,這個就去。到明個兒,咱們延嘉殿的奴婢們,都得再重新定定品級。”


    這事過去,我也就沒往心裏去。隻等著她什麽時候想通了,來找我認罪。


    聽清早去後寢伺候起床的人說,她們進去的時候,皇上還躺在娘的臂彎裏,睡的正甜。以至輕拍了才醒,“聖人聖人,吏部侍郎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要跟您商討新科的考官是哪幾位。”


    皇上這才咩咩咩的醒來:“嗯……這個沒眼色的,來這麽早作甚。”


    娘親手給他穿著衣裳,他就像個孩子般用額頭蹭著娘膩乎。


    宮女們嘁嘁喳喳:“這不停的撒嬌呐,萬歲爺真是愛極了娘娘。”


    我聽了這話,嘴撅的老高,開始纏著娘,有如失落了一般各種要抱抱。


    娘歎道:“夜班的走了,白班的來了。”


    我咯咯咯的笑,娘捏了捏我的鼻子。


    用過早膳,各宮妃嬪來在延嘉殿覲見,聽皇後訓話教導。


    我故意在大殿磨嘰著不出去,好湊湊熱鬧看看這些女人們的百樣顏色。


    淑妃是稱病不來的,德妃一進門略行了個萬福禮就往椅子上一墩。陳修媛是極有禮的,娘叫坐了才坐。


    而當我看見周可愛——現在的周采女時,不由得輕輕歎口氣,人的精神已經塌了架兒,再加上穿戴已然樸素非常,整個人一如老了十歲。


    小宦官天喜升級成了延嘉殿一等內侍,僅在薑常侍之下。


    他甩著拂塵笑的是一臉乖巧,安穩的來在娘身旁,與娘交換了眼神後唱道:“眾妃嬪禦婦,拜見皇後娘娘。”


    那些“富麗閑妝”,“蝶粉蜂黃”整齊見禮,叩拜之間,有紅光在殿內閃錯。


    我把目光穿過大殿,拋向遠方,隻見新陽初萌,霞落彤庭。一輪新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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