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被擱在聖寢龍床上,麵色恬靜,一如睡去。


    我挨緊了她,枕在她的心口上,突然聽見了她撲通撲通的心跳!


    “娘還活著!還有氣兒!”


    聖人拽著禦醫從外麵奔跑進來,他大汗淋漓的喊著:“快!給朕醫好她!她要是活不了,你們全部陪葬!”


    太醫令庫通一聲放下醫匣,上手就為娘號脈,直見他眉心一跳眼光一閃,又探了探娘的鼻息,掰了掰眼皮,噝口氣說:“稟陛下,賢妃娘娘隻是醉酒了……”


    “啊???!!!”


    我全身的血液轟隆一下活泛起來,大喜過望,喜悅的眼淚再度滴答雨下。


    皇上鐵青的麵龐也鬆懈了下來,不可置信的說:“隻是……醉酒?不是被灌下鴆毒?”


    太醫令歡喜笑道:“千真萬確!確為醉酒!”


    這時候,宮人堆裏出列了一個小宦官跪地道:“啟稟聖人,本來用於毒殺賢妃娘娘的鴆毒,被奴婢悄悄換成了藥酒,添了點蒙汗藥。”


    皇上神光煥發,搓著手高興的無所適從,左右踱了兩步:“天呐!真是蒼天有眼!你乃何人?”


    小宦官爽脆答道:“奴婢名叫天喜,在宮正司任職,是負責管理各種刑具毒藥的八品內侍。”


    “好!好一個天喜!上天賜喜,真是好名字!朕記住你了!”然後皇上轉眸:“對了,既然隻是藥酒和蒙汗藥,賢妃為何會出鼻血呢?”


    天喜說道:“為了使娘娘中毒的樣子更逼真些,奴婢選用的藥酒乃是海狗鹿衝浸泡過的濃酒。此酒大補,娘娘飲下的量又多,這陽熱之氣往上一竄,必然會流鼻血的。事從權宜,望陛下恕奴婢之罪。”


    皇上喘著氣點著頭:“你不僅無罪,還有大功!朕忙過手頭之事,再來賞你!”


    天喜謝完恩退下了。太醫也已經書好了一份醒酒清火方,命醫士們煎藥去了。


    我激動不已的抱著娘,這種“起死迴生”感覺,幸福的叫人眩暈!


    皇上湊近床頭,扶我去一邊:“小菟,你的手怎麽出血了,去包紮吧。”


    然後,他為娘蓋好被子,用熱帕子給娘擦著臉上的血漬。許是看見鼻血還在往外滲,他又鼻子一酸,遂雙眼紅赤的看向寢殿門口的宮人們,麵色狠戾道:“傳旨下去,方才宮正司內,任何參與毒殺賢妃之人,一律處烹煮之刑。就設在南一橫街,著所有宮人來看!即刻就辦!”


    崔常侍蹙著眉抿著嘴,唱喏之後一甩拂塵出去了。


    我咧嘴一笑,這般快意恩仇,就連剝甲分肉的疼,都渾然無感了。


    包紮完了手指,洗臉梳頭,我便也精神抖擻的來在南一橫街,準備普天同慶一番。


    九口燉牛的大鐵鍋被高高架起,依次排列。鍋內裝著半鍋清水,鍋下圍堆的木柴還未點燃。


    一個劉掌事,兩個承香殿宮女,六個典正嬤嬤。方才這九口子人還是兇神惡煞,如今已如死狗般被押了過來,每人分配了一口大鍋。


    我特意挪到屬於劉掌事的那口鍋前,笑看著她。


    監刑宦官一聲令下:“行刑!”


    然後每個該死的由三個人伺候,先扒光了。


    沒看錯,一絲不掛。


    這宮裏但凡皇上和侍衛不在場的地方,也就等於全是女人,何況又是罪犯,便也沒什麽有傷風化之說。


    扒光之後,一把小刀挑了腳筋。


    鮮血飛竄,人也即時站不住了。這才將她們一個個投入鍋裏。


    鍋沿兒高度定做的似得,剛剛到她們的胸腰處,水位差不多是肚臍的位置。這樣不僅觀看極佳,折磨性又極強,實在是講究。


    這才開始點火,小火慢燉,最是入味。


    這麽大的鍋,柴需燒的旺,從膳房調來的燒火丫頭竭盡所能,很快的,火苗便熊熊熱烈。


    鍋裏的人狀態各異,有的呆若木雞,有的痛哭不已,有的求饒哀嚎。但慢慢的,嫋嫋白煙升起,她們開始焦躁難安。接著的,是雙手亂舞,扒著鍋沿兒想往外跳,奈何腳筋已斷,隻剩兩隻前肢撐住,好似在做引體向上,個別體能好的,甚至幾度欲要爬出鍋來,奈何被掌刑的用竹竿捅迴。


    我來在劉掌事鍋前,將她方才對我講的話還給她:“真是可憐啊!骨肉分離,能叫誰不動容呢!”


    她咬牙忍痛,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後長出口氣,一反尋常的往後一躺,將自己沒入了水裏。竟然是一副放棄求生隻求速死,快些解脫的模樣!


    ?


    我瞬間看不懂了!


    監刑的過來攙我:“郡主,您怎麽跑到這裏頭來了,有柴火有沸水太過危險,您邊上瞅著。”


    我再看了一眼那劉掌事,她隻有雙手伸出熱水,指甲在鍋上抓了一會兒,就不動了。而別人,還在做大蝦米,來迴亂竄,正在鍋中衝浪!


    熟識的不熟識的女官宮女,對我熱情至極,從監刑官手上接過我:“郡主郡主,來咱們這兒看。”


    阿秋穿過人山人海,踏過層層聲浪,來在了我的跟前兒:“郡主,姑姑現在怎麽樣了?可有脫離危險?”


    我撲哧一笑,側目看著她:“呀,你這突然不叫我妹妹了,我還有點不適應呢。”


    她又哭成了花貓臉:“姑姑怎麽樣了?求您告訴我一聲。”


    我咧咧嘴:“死裏逃生。但是——,備不住下一迴遭人嫉妒陷害呀!你既然孝順,不如想想,怎麽從根源上替娘親杜絕這等危險吧。”


    我戳了戳她的心口,看著她點點頭。


    這時候飄來了一陣肉香,我直泛惡心,速速用帕子遮住口鼻,離了這露天食堂。


    半道兒上撞見了薛莫皟,他表情複雜,一臉焦急。


    “小菟,對不起!我代表長姐跟你道歉!”


    我繞過他就走:“今後你我如無必要,還是不要說話了。至於鋪子,我會每個月派人去取我的那一份紅利。”


    他跟在我後頭:“我是我!長姐是長姐!”


    我側目:“不都姓薛嗎?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我等你一個年下才和你說上話,見麵就這樣?”


    我嗤笑道:“還好你我並沒有什麽牽絆,也算先見之明了。”


    他情緒激動:“你沒有,我有!很多時候,我都以為我們在慢慢開始…!”


    我勾起一抹邪笑,走近了一步,抬眸看他:“表決心是吧?行啊,既然淑妃殺過我娘一迴,那你就替我報仇吧,也殺她一迴?”


    他瞪大眼睛沒說話。


    我冷哼一句:“看呀,不願意了。滾吧!”


    撂下這句話的時候,我恨極了。也恨像極了念奕安的人,卻姓薛。


    傍晚的時候娘才醒。


    皇上坐在龍床旁的月牙凳上,吻著娘的手,眼淚滴在娘的手背上:“我還以為,要失去姐姐了。”


    他沒有自稱朕,而是自稱我。


    我站在床尾,看著娘依舊精神朦朧,緩了半天才能啟口:“聖人,我還活著?”


    皇上將臉頰在娘的手背上搓著:“活著!當然活著!好日子在後頭呢,朕再也不允許別人欺負你!”


    我紅著眼眶,囔著鼻子說:“聖人,劉掌事今日說了,淑妃娘娘位同副後,今後隻怕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皇上紅著眼問我:“她當真這麽說?”


    我委屈著點頭:“想來,在處置劉掌事之前,已做了案宗供詞,聖人調來一看便知。”


    皇上當即傳楊司正過來,卷宗之上果然將今日前前後後記了個一字不差。


    閱後,皇上哂笑道:“朕瞧她往日裏作出一副淑惠模樣,才叫她暫管幾天後宮。不成想,已然自封副後了。”


    娘的眼睛一片霧蒙:“聖人,不如放歸我迴西南吧……”


    “姐姐說哪裏的話!你別怕,咱們不做賢妃了。要做,就做皇後。”


    娘吃了一驚,抿嘴流下了一滴淚:“這可使不得!”


    皇上站起身,撫著娘的臉,痛惜的擦去娘臉頰上的淚痕:“瞧你還暈暈乎乎著,你休息。朕現在就為你將一切安排妥當!”


    “小菟,好好寬解你娘。”


    說罷,聖人一轉身,不顧娘的勸阻,大踏步的往寢殿外去,喚崔常侍傳禮部侍郎、宗正寺卿、尚儀局尚宮等一應人等,即刻書房議事。


    我瞧著聖人堅定的背影,胸中燃起了一團熊熊烈火!


    我挪去娘的枕邊,親親娘的臉。


    她看著我笑:“我的傻孩子,眼睛都哭成單眼皮了,像頂了隻蠶,真醜。”


    我撇嘴:“要是娘真的走了,菟兒也活不成了。”


    娘知道我的意思,但是避而不談,隻頑笑道:“那可不~,殺了大的,自然要除掉小的,這就叫斬草除根。今天這一事,原是叫菟兒學成語的。”


    我咯咯笑著:“娘比菟兒還會耍貧,小時候肯定是個壞孩子。”


    娘把自己的神情拗的調皮,我幾乎是第一次見她這樣:“當然咯,壞菟兒在娘麵前耍的把戲,都是娘玩剩下的!哼,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跟娘作對!”


    說著話,被捏了捏小鼻子。


    我咬著嘴唇,大悲之後是這樣的轉境,美好華蜜,無以複加。


    娘轉眸輕聲:“娘突然想喝你做的檸檬茶了,酸甜清涼~”


    我歡欣說道:“娘等會兒,菟兒這就去給你做。”


    然後囑咐好一旁的宮女,蹦蹦跳跳的下去了。


    再說迴今日清晨兩儀殿外。


    老太傅心一橫肘一開,欲要抹脖子,這個時候突然飛來了一塊石頭,砸中了太傅手肘的麻筋,乓啷一聲劍落了地,侍衛們即刻將太傅火速按住。


    來者沒人料想的到,竟然是突厥世子。


    這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從正麵和背麵來看,截然不同。背影若黑熊一般魁梧高大,但麵容卻很英俊邪魅,像一隻男狐。


    他甩著手從廊下而來,對著玉階之下的眾臣哈哈直笑:“我說!你們漢人也太有意思了吧!一個女人而已,在我們草原可是想要就要!真男兒怎會怕女子成為禍水?真叫本王笑掉大牙!”


    薛侍郎怒目而斥:“阿史那世子,請您慎言!這裏議的是我朝之政,而非突厥之政,您該迴避!”


    世子爽朗笑道:“哦……原來討論納不拿納一個女子也能成為貴國國政,還如此興師動眾,威逼要挾的,一個個真是酸臭腐氣。薛侍郎,你是不是也要跟這老太傅一樣,以死明誌呀?”


    薛侍郎漲紅了臉,指著世子罵道:“我等所為,皆是為了陛下考慮,為千秋社稷計議!有道是遭逢聖明主,敢進興亡言。規勸陛下,乃是人臣之責!”


    世子兩腮一牽,忍俊道:“那若按薛侍郎的理念,本王看首當廢黜的人該是淑妃娘娘嘛!想她背後母家有薛侍郎這樣的人物在,他日誕下有薛家骨血的龍子,豈不是要外戚篡權?哈哈哈!”


    薛侍郎口水都噴出:“一派胡言!休要汙蔑我薛氏忠心赤膽!”


    世子道:“反正這不都是臆測出來的事麽?你能揣度他人,本王也能揣度你等。聽聞這賢妃白衣一個,母家遠在西南,其父隻不過做過幾年翰林學士。如此出身,竟叫你們如臨大敵,我看你們也就是倚強淩弱。”


    說完他搖搖頭,轉頭對皇上說:“聖人,您跟他們著急上火個甚。慫恿了幾個古板老臣來大鬧,能死的已經死了。剩下這幫子人,惜命著呢。嗬嗬,難不成再以辭官來逼您?”


    皇上聽他所言,衝天怒火一點點的消解,到最後臉上也帶起了不以為然的笑。遂對眾臣口氣鄙夷道:“眾卿家可是做的這等打算?”


    跪著的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無所適從:“這,這……”


    皇上又言:“哪個當官當夠的,盡管妄言,盡管孟浪,盡管氣朕!反正新科在即,莘莘學子報名赴考者不下千人,想當官的多著呢!誰要是想讓賢,就繼續!”


    薛侍郎吸口氣深閉上眼,老太傅在眾侍衛的轄製下跳罵道:“昏君!昏君啊!”


    階下之左,淑妃帶著內命婦們各個往地上叩頭:“陛下,陛下,您聽聽老臣們的肺腑之言吧!”


    皇上嗤笑道:“看來不僅新科要開,也該再擇些良家子進宮入侍了!”


    此言一出,那些就勢跟風的女人們戛然收聲,隻剩淑妃和‘敲鑼猴上杆’的蠢貨德妃繼續祈請。


    而這時,跟著娘的薑常侍並幾個宮人唿嘯而來,氣喘大喊道:“稟聖人,賢妃被抓去了宮正司。性命堪憂,十萬火急。”


    皇上聞聽拔腿就跑,邊跑邊喊到:“羽林衛,將這些佞臣,一個個攆出宮去!”


    而至於那些請命的妃嬪,多半自覺的散了。


    時至我去準備檸檬茶時,淑妃德妃並三個低階命婦,猶在兩儀殿外直身長跪,決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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