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說,她其實不是特別理解男人和女人為什麽要在一起。


    隻不過大家都這樣做,形成了一種規矩模式,一種人間法則。


    她這話一出,我便笑了,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以前到高三的時候,才知道喜歡一個異性是什麽感覺。


    在此之前,我隻認為這是兩波不同的物種。別說做朋友,話不說也沒多大問題。


    喜歡一個人呢,就是那天晚自習的教室很無聊,那晚天空的月亮很平常,那個夏夜還是熱到汗水濕黏。可是你就百無聊賴的四下閑看,突然瞧見對麵牆角有那麽一個男孩,一瞬間,你覺得所有的平凡和不美好的都值得了。


    我將這種體驗告訴蘋果,也告訴她,極其極其幸運的話,第一次喜歡的人便是注定在一起的那個。而不幸運的話,還不如對情之一字從不開竅。


    “我不願陷入麻煩。”蘋果的神情永遠都有一種從底子裏透出來的平靜。她接著道:“若有可托付之人,就可以履行妻妾的責任。至於書中情愛,不欲招惹。”


    我托腮望著這個真正十四歲的少女,感覺一個人的幸運體質並不是來的毫無緣由。她清楚自己要什麽,或者自己不要什麽。


    但無論怎樣的選擇,都基於本心豐盈。而不是唯獨希求外物充盈自己,以求滿足。


    送走了蘋果,也知曉了她最近的生活,還算安穩。


    也是,皇後滿處的心思,正放在對付周貴妃和我身上呢。


    轉頭迴來,瞧見睡了一整天的周可愛終於起了。她命人拿了酒,上了酸梅鴨,炙蝦子,又開始招唿我們一群人共同開宴。


    未飲人先醉,貴妃還帶著睡腔說:“我一個南疆百越長成的女子,如今卻也覺得北地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是真來勁!來來來,快入席,一個人吃有什麽意思!”


    “好好好。”


    瞧著貴妃那嬌憨樣子,我們憋著笑入了席。


    酒樽已全部換成大酒碗,就這樣每人一碗,像極了梁山好漢痛飲摔碗的場麵。


    周貴妃揚頸灌下一碗,兩股水流順著嘴角淋了一身。大口的吞咽嗆的她咳嗽,咳完了還豎起大拇指笑稱痛快。


    氛圍一下子烘上來了,我與柳阿嬤,宮女雲露,內侍嬴牙,紛紛舉杯。


    人一喝高便愛胡謅海侃。聊到今日我為何飛風似得迴來,我便把遇蛇一事又添了幾分顏色演講出來,惹的一圈人雞皮驟起。


    唯獨內侍嬴牙幽幽的說道:“這寒冬臘月的,蛇蟲不都冬眠了,小菟你使了什麽方法,把它引出來的?”


    我已經喝的半醉,迷離中我扯著嗓子也開始怪腔怪調:“誒?你若不說我還真忘了!是該冬眠的呀,看來這條蛇不是一般的蛇,是柳仙!”


    她們興奮的拍著桌子:“柳仙柳仙!聽說遇仙可以許願。快快!小菟你前方帶路。我們也要去一瞻柳仙的尊容!”


    “好勒!”


    我飄飄然站起身,說走便走。


    就這樣,我們五個人借著酒興,悠哉到路上。前頭喚了倆宮女打著燈籠,我們在後麵踉踉蹌蹌勾肩搭背。此刻也忘了什麽尊卑有序,皆成了一幫江湖兄弟。


    周貴妃和柳阿嬤開口唱起了百越小曲,婉轉悠揚,迂迴在黑夜的後宮花園裏,別是一番風月。


    我聆聽著這份天籟之聲,聲聲切切,揉人心腸。


    宮女雲露大概是喝的最少的,可也是手舞足蹈的為貴妃伴舞。嬴牙詼諧亦有才,竟用口技模仿出樂器的聲音,為此調伴奏。


    一時間裏,聲情更茂,其樂更融。


    我們後宮民樂團就這樣吹吹打打,來到大梨樹下。


    我一指:“喏!看見沒,土裏頭有個洞!”


    她們紛紛探頭過來,嘰嘰喳喳。


    我就著燈籠亮光,適才發現這樹下的泥土有一塊好像剛剛被翻過。土質鬆軟,顏色淺淡。


    我指出這個新發現:“快看快看,有人挖過這土,是不是他把柳仙給驚出來的?”


    周貴妃小嘴一撅,一巴掌拍在樹幹上:“嘿——,來拜個柳仙,也有人排在我們前頭!哼,我們也挖!”


    嬴牙從一旁撿了幾個幹樹枝,我們人手一根,嘻嘻哈哈的捅了起來。挖了半晌不夠來勁兒,就親自動手撓撥。


    幾個人將玩土玩的真開心的貴妃扯開,醉酒之際也不忘保護她的纖纖玉手:“娘娘您一旁靜候佳音,有小的們在,盡管把柳仙兒給您掏出來。”


    貴妃撐手一跳,坐上了樹圍子。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對坑洞滿眼期盼。


    “哎喲。”


    嬴牙冷唿了一聲。


    “怎麽啦怎麽啦?”


    “這裏頭有個硬東西,差點劃傷了我的手。”


    跟著我們找來了半個瓦片,慢慢的把土一點點的掃開,最後挖出來幾大塊透明的碎琉璃。


    把碎片一拚,即使上麵沾滿泥土,亦可見它晶瑩剔透。撲鼻而來的,還有未失的濃鬱酒香。


    原來竟是個雙耳琉璃酒甕。


    柳阿嬤歎道:“是誰如此奢靡,把如此昂貴的琉璃甕打碎,偷埋於此。質若雪蓮,宮中少有。”


    在外麵呆的久了,熱汗已落,此時我已酒醒了大半。


    我瞧了瞧這琉璃酒甕,又瞧了瞧離此最近的熏風殿,感覺兩者之間必有聯係。便將我的懷疑告訴了他們。


    我們一群人達成共識,便開始躡手躡腳,一改之前豪放模樣,將此物帶迴了青鸞宮。


    迴來宮中,先將酒甕碎片上的塵土清掉,再用魚鰾膠將其複原。


    每個人皆圍著它走了兩圈,挖空記憶也遍尋無果。


    唯一的信息就是,可以確認此物是曾經京城第一巧匠的謝世之作。老先生駕鶴西遊,年湮世遠。


    有色同寒冰,無物隔纖塵。


    再也沒有第二個匠人可以燒出如此精品。


    按理說,這樣的器物完整之時才值錢,碎了便是碎了,與打碎的瓷碗無異。若按照其餘的廢棄物品一般處置,才是尋常。


    若是值得入土,有了儀式,如賈寶玉將林黛玉所贈的琉璃繡球燈推入河流,實為水葬。那必定是珍貴奇特之物,往往不欲與人所知。


    而甕中酒香未散,樹下泥土新翻,便可確定是這幾日內所生之事了。


    隻是不知是怎樣的好酒堪配這樣的酒甕。


    看來,甕雖珍貴,酒更甚之。


    轉天晨起,便有信兒來。


    後宮甘露殿後側的佛光寺,為三皇子設了靈堂。


    按照宮規,貴妃並不用向皇太子以外的皇嗣施禮。於是便由我和柳阿嬤暫代青鸞宮,前去上香聊表心意。


    佛光寺內白練交錯,素服青煙。正殿之中僧道兩團一左一右,皆在唱念誦經。


    點燃三炷香,插在了香爐之上,誠心祈禱。


    隻是我二人的祭拜,不知是否會影響他過身後的心中清淨。要知道不合宜的好意,也會成為別人的負擔。


    我合掌為他念誦一段《心經》,正投入之時卻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抬頭一看。


    又是李成蘊。


    似乎愛做點小動作是他的專屬符號。


    他倒大方,還帶來些金紙銀紙糊的元寶與器玩,與我一並於三皇子燒了。


    瞧著他來來迴迴翻著火盆中的冥物,我倒感覺出玩耍的意味,不由得奚落他:“嘿,玩火尿褲子。”


    他撲哧一笑道:“你可不懂了,這冥幣一類,定要燒的徹底完整。要不然人在底下,拿到的銀錢是缺損的。”


    我不屑的小嘴一撇:“嗯,李公子果然是人精。”


    他蹲在地上,轉著眼珠瞧我:“我發現了,你對我頗有意見。”


    我將最後一捧元寶一股腦丟進了火盆裏,淺笑道:“怎麽會。此處敘話總歸不妥,我在佳藍亭等你,有事相商。”


    我與柳阿嬤兵分兩路,叫她前往熏風殿看看許昭儀的情況。


    而我便在亭中等待李成蘊,此時借用左相一流的力量,想是正當時。於彼於此,想必都是好事一件,他們不也正等著我主動低頭,好言相求的麽。


    李成蘊來的時候古靈精笑著,整個人洋洋灑灑,不被一物所羈絆的模樣。


    我突然有些嫉妒他。有的人,真的用天之驕子的姿態,大搖大擺在你的麵前,吸走了天地精華,散發出萬丈光芒。就連反射出來的餘光,也像是你從未擁有過的華彩。


    雖然,我有著自己的光。


    可屬於他的,更像是一種命運偏心的抉擇,偏愛到日月皆予惠澤。


    我籲了一口氣,撫平自己。雖有嫉妒,但不怨恨,更不會損毀。


    他開口說話的語氣,總像在品味一場趣事般,充滿探索的興致。


    “小菟姑娘約我至此,可有什麽賞心樂事?”


    我安靜說道:“三皇子過身蹊蹺,另有原因,此一件可算樂事?”


    他斂卻嘻笑,轉為認真的模樣,聽我將所見所聞一一複述。他靜靜聽講之時睫毛低垂,不停把弄著手上的扳指,做思考狀。


    他的眸子一閃,極其快速的做出反應:“你是說,打破的琉璃酒甕,與三皇子之歿有密切關聯。那除非,酒中便有他臨終前所說的——大型蛤蟆。”


    我點頭:“是!我揣測了許多次,隻感覺兩者之間,這樣的對接方式,可能最大!”


    他思忖道:“隻不過,這隻‘大蛤蟆’現在何處,還真不好論斷。”


    我亦歎道:“是啊,若是已被銷毀,這件事情怕是永無真相大白之日了。”


    見我惆悵,他不知愁的笑容旋即掛上兩頰:“擔心什麽,若真牽連與你,我便在這京城大擺蛤蟆宴,瞧瞧能嚇死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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