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昭容說:“這個世界上,做人可以做個七竅玲瓏空心人。但是做事,卻需要實在二字。”


    而烏氏一族負責情報的“月勾門”,可擔實在之名。


    我心中直歎,原來這個時空的凡玉菟竟能錄入烏氏的“生死薄”,看來也是個能惹事的“怪力少女”。


    烏昭容聲貌從容,似乎在展示著相交的誠意。言辭間不見閃爍,就連其國內這樣非黑非白的組織,也不吝相告。


    數十年來,疆土不大的烏氏在西北數國之間可以久盛不衰,左右維係,單是情報準確這一項,就是一樣國本基石。


    隻是管理嚴密的月勾門,三個月前內部突然爆出了細作。有人受害,有人叛逃。此事波及之深,牽連甚廣,以至月勾門不得不解散重組。


    作為烏氏國首領的女兒,也遭此事所累。甚至導致自己來京的車隊遭遇洗劫,路途多舛。而且因為月勾門幾個骨幹的離去,至今都未能查出是何方勢力從中梗阻。


    我聽著她陣陣有詞,心中又對烏升部這個人物,加蓋了神秘印章。


    言畢了,她主動站起身來:“凡女史今日不必答複於我,我也總要留給你考慮的時間。我且透一樣信息於你,十日之內,大荔國必來犯西北邊境。”


    “這是我勾月門解散之前探得的密信。到時我值不值得信賴,自然揭曉。不多久留,告辭了。”


    我站起身往外相送,才發現她昂首闊步之間,步速之快,竟使我需快做幾步小跑,才可相應。


    這雙腿之矯健,若說是草原女子,便也沒差。


    如果說昨日裏我判斷她身份的標準是談吐神態間夾含儒生之氣,不夠離山所見那位朔風凜冽。可如今一敘,便再度將我拖入了迷茫不清當中。


    既說十日,那就十日之後再看此事。


    而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要想辦法應對接下來皇上或對貴妃的處置……


    我想起三皇子去世前的最後一句話。於是喚來昨晚呈上牛蛙那道菜的小宦官,問詢道:“你既管理青鸞宮內小膳房,也自是對食材之類頗為了解的吧?”


    他快速的點點頭:“是是,小的原本也是掖庭局膳房任職的,跟著師傅學過三載的廚技,自然是應有的食材都見過摸過。”


    “後來上頭特意挑選出一批人手,分配到了各宮小廚內。因小的生在南方,所以分來了青鸞宮。”


    我點頭:“你可知,什麽食材跟剝過皮的百越蛤蟆極像,卻又大過它不少的?”


    小宦官嘬舌眯眼,細想了半天,隻猶豫的道:“百越蛤蟆身形,算是同種類中最大的。除非是幼時有所耳聞,個別荒郊野地裏,會有蟾蜍成精,竟一口水壺那般大。”


    旋即他又抓耳撓腮:“小菟姑娘,這到底不過是鄉野雜聞,柳仙狐仙黃仙倒是真有,隻不過這個嘛……小的並未親眼見過。隻怕是,少之又少,不足為信呐……”


    我叫他退下了。


    其實自己想來也是,這兩棲類難道宮中還有人吃蜥蜴鱷魚的嗎?何況還帶著尾巴,到底不十分相似。


    或者並不是吃的東西,三皇子是不是撞見了其他的可怖之物?又是在哪裏撞見的?


    這樣的疑問湧上我的心頭。


    我站在西花園的鈴鐺閣上往熏風殿方向瞄。


    隻見熏風殿前各路儀仗,人頭攢動。


    進進出出之人步伐慌亂之餘,甚至能依稀聽見許昭儀斷斷續續的哀哭之聲。


    想必皇後此時已經駕臨熏風殿,正巍巍然主持局麵。業已聽了滿耳的片麵之詞。


    我心中的不詳之感逐漸壯大,這青鸞宮上上下下,連我在內,怕是皆逃不過一場審問。


    我火速下了鈴鐺閣,要趕在青鸞宮失勢之前,利用好這段時間。


    我換套衣服,不至於被守衛看出我曾在晨間來過一趟。


    換下尚宮局製服,著常服在外走動,就像個低階禦婦采女之流,便於行事。


    我默默的一路低頭前行,跟著人群,混在淑妃儀仗之後,再次進了熏風殿。


    時下四妃九嬪,能來的全都來了。也都不在正殿呆著,一股腦兒全往後院湧去。


    熏風殿中值守的宮女與內侍,人手哪裏足夠,隻見四下裏忙著迎來送往,上茶添水,手忙腳亂。


    我便得了這個空,在其正殿,東西偏殿,左右廊房,來了一場大檢查。


    翻箱倒櫃不至於,但是明處暗處,我全過目了一遍。無非隻是尋常擺設物件兒,還真沒瞧見什麽詭異之物。


    尋找無果,隻能再一次從迴憶中抽絲剝繭,反複迴想所有人說過的話語,猛然想起三皇子口中的神堂來。


    嗬,這所謂的神堂,該是昨晚他迴宮後找其阿娘,第一個去的地方吧。


    神堂佛堂一類的屋舍,向來小而隱蔽,會設在主人自認為極其穩妥的地方。一來因為個人的隱秘需要安全空間,二來是緣著對信仰的敬畏,不容旁人隨意踏足,規避褻瀆。


    於是,我將注意力瞄準了許昭儀的寢殿。


    正殿的座位之後,越過兩頂華麗的雀羽執扇,便是寢殿的門了。


    然而,門上的精致小鎖,截斷了我進一步調查的方向。我隻得及早的退出,以免被可能進來的人撞見。


    出了大殿我便又在其外圍走了一圈,亦無甚收獲。此時後院,人數之多比肩接踵,更不用去。


    今時便隻好作罷。


    這幾個時辰下來,來往之人絡繹不絕,守門的侍衛們早已鬆懈下來,出來之時倒也毫無難度。


    我托著腮坐在熏風殿不遠處的一顆梨樹下。


    石頭砌成的樹圍子冰冰涼涼,毛織料的裙子在這冬日裏並不頂事,照樣是寒氣順著小腿直往上來。


    每日裏在殿內呆著還好,出來一陣子,雙腿便不由得凍得發紅。我真的好想做條老棉褲啊,隻不過在這宮中,有失美感的穿著並不被允許。


    這大概是我第兩千八百八十八次打退堂鼓。


    我真的不知我現在所經曆的這一切到底有什麽價值?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要走完,讓我出現橫加幹預,這是所謂的使命嗎?卻更像是一場“怨憎會”……


    在二十一世紀做個無聊的現代人挺好的呀,有想法可以在一個小領域裏奮鬥,沒想法也可以坐吃等死浪費青春。


    虛度光陰和歲月靜好之間,所差的不就是心甘情願一詞。


    而我現在,山雨欲來風已滿樓,我卻無從應對,這種深深的無力感著實使人喪氣。


    我把雙手往後一撐,支著肩膀抬頭看看天。今年的冬天一直就這樣陰鬱著,灰蒙蒙散不去的雲似乎也心中含怨。


    雙手按在半黏的泥土上,可是,卻突然感覺有個幹唿唿,像是硬橡膠的東西在我手指尖上蹭。


    一開始不以為然,隻挪了挪手,可是很快那個感覺又迴來了,並且加快了扭動速度……這時我感覺,那物體微微有些粗糙。


    “是誰還來煩我?”


    我怒視著一迴頭,然後一聲尖叫,聲帶都幾欲撕裂。


    我此刻人如其名,儼然成了一隻大兔子,被驚嚇到上躥下跳。


    那那那,竟然是一條黑黃斑紋的蛇!


    平生除了怕鬼便是怕蛇啊!


    那玩意除了恐怖以外,長得可是有夠惡心啊!!


    我撒央子拔腿就跑,跑的跟“越獄離宮”那夜一樣的快……


    迴來青鸞宮,我用澡豆洗了半個時辰的手,心中的膈應才稍稍去掉了些。今日裏氣氛不快的眾人,見我又蹦又跳的瘋跑迴來,總算是被逗的笑逐顏開一迴。


    午後蘇姑姑托人來傳話,三皇子之歿,可收斂介懷,稍後有變。


    「今日早朝,從清晨辰時起,到午後未時仍未止。北境十城暴雪成災,流民四竄,凍死餓死之數難以統計。更甚者,其間還衍生了暴徒匪患,自勉為王之事。種種跡象看來,至少一兩日間,聖上便顧不上後宮是非了。」


    這一席話使我懸著的心略略放穩了些。好吧,好歹明天天亮之前,暫緩為安了!


    令人愉快的是,蘋果也來看望我了。


    我用各色水果,煮了一道果茶,招待蘋果。


    許久沒有在別人麵前這麽如此放鬆。


    蘋果將臉埋在水汽之中,閉上眼睛,長長的滋溜一口,像是在排解心中的不快。


    “你怎麽了?”


    她歎氣:“咳,你可知災情與匪患最是兇猛的地界,卻是我的家鄉。動亂已起,我全家賴以生存的那間小鋪子,怕是難保得住。父母幼弟若斷了生計,我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剛說完這段話,她便濕了眼眶,嗚咽說道:“我說怎麽那麽奇怪,原本半個月與家中通一次書信,現如今已一個月了,也沒收著迴信。”


    我寬慰她道:“蘋果,不如去求一求蘇姑姑,讓她托人替你打聽打聽情況。”


    “求過了,姑姑也應下了。隻是探聽歸探聽,靠別人幫扶能保得幾時?也都賴我沒本事,自己家人也護不周全。”


    我明白她的難處。


    莫說她每個月隻守著死俸祿,得那二兩銀錢。就算是我隔三差五想轍賺來的那點填補,也無非隻是使用度寬裕些。


    若是指望這些不靠任何借力的來錢方法,想安置幾個大活人,無異於癡人說夢。


    這個時代,對於女人來說最能安身立命的憑借是什麽呢?我上下輕磨著牙齒,咯吱咯吱。


    算是解壓,也是一種思考狀態。


    嫁人!


    我握住蘋果的衣袖:“蘋果,這宮裏宮外,可有你中意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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