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會補救的,您看吧,親愛的陳鐵先生。”代理夫人用動情的勸解語調說道。


    “況且,我求了您什麽呢?”陳鐵天真爛漫地聳聳肩膀說道,“隻不過借點錢罷了。說到底,我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知道您不富有,夫人,我知道您丈夫不得不從可憐的訴訟人身上榨取幾個可憐的銀幣。啊!如果您是伯爵夫人、侯爵夫人或公爵夫人,那就是另一碼事,您就是不可原諒的了。”


    訴訟代理人夫人聽完這話,氣得腦門發漲。


    “要知道,陳鐵先生,”訴訟代理人夫人說道,“我的銀櫃,盡管是一位訴訟代理人夫人的銀櫃,也許比您那些破了產而又裝腔作勢的女人的銀櫃充裕得多哩!”


    “那麽,您就加倍地傷害了我,”陳鐵抽出被訴訟代理人夫人挽住的胳膊,說道:“既然您富有,夫人,您拒絕借錢給我就不能原諒了。”


    “我說自己富有,”訴訟代理人夫人發現扯得太遠了,說道,“不應該照字麵來理解這句話。我並不是真的很闊,隻不過生活寬裕而已。”


    “行啦,夫人,”陳鐵說,“請別再談這個了。您沒有把我放在眼裏,我們之間連起碼的同情心都談不上。”


    “您真薄情!”訴訟代理人夫人快要哭出來了。


    “哼!您去埋怨好啦!”陳鐵撅著嘴巴,沒好氣的說道。


    “去找您那個漂亮公爵夫人吧!我不留您。”訴訟代理人夫人忍著眼淚生氣的說道。


    “嘿!她已經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幹巴巴啦!”陳鐵冷冷的道。


    “得了,陳鐵先生,我最後問您一遍:您還愛我不?”訴訟代理人夫人用祈求的目光望著陳鐵冷峻的臉龐說道。


    “唉!夫人,”陳鐵裝出最憂傷的口氣說道,“我們就要去打仗啦,而我預感到自己這次會戰死沙場,在這種時候……”


    “啊!別說這種話!”訴訟代理人夫人大聲說著嚎啕哭起來。


    “我的確有這種預感。”陳鐵越來越憂傷了。


    “還不如說您另有新歡了呢。”陳鐵無動於衷的說道。


    “沒有,我坦白告訴您。沒有任何對象能讓我動心。甚至我覺得在這兒,在我的心坎上,總有一個聲音在為您說話。不過,您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那場不可避免的戰爭半個月之後就要開始了,這陣子我要為裝備的事愁得要死啦。另外呢,為了籌措出征所必需的錢,我還得迴布列塔尼偏僻的老家一趟。”訴訟代理人夫人用一種真誠的不能再真誠的表情,為自己辯解道。


    陳鐵注意到愛情和吝嗇展開了最後的鬥爭,便接著說道:“您剛才在教堂見到的那位公爵夫人家的領地離我家很近,我們打算一塊走。您知道,旅行嘛,有兩個人結伴,路程就不覺得遠。”


    “您在巴黎就沒有朋友嗎,波托斯先生?”訴訟代理人夫人問道。


    “我原來以為有呢,”陳鐵又裝出憂傷的樣子,“可是我發現自己錯啦。”


    “您有朋友,陳鐵先生,您有朋友,”訴訟代理人夫人衝動地說道;這種衝動連她自己也感到吃驚。“明天您上家裏來吧。您是我姑媽的兒子,因此是我的表兄弟。您是從庇卡底的諾戎來的,在巴黎有好幾樁訴訟案,但還沒找到訴訟代理人。這一切您都記住了嗎?”訴訟代理人夫人在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用一種堅定而又不失溫柔的目光瞪了陳鐵一眼。


    “全記住啦,夫人。”陳鐵終於露出了久違的微笑,柔聲說道。


    “晚餐的時候來。”訴訟代理人夫人用柔情的聲調淡淡的說道。


    “很好。”陳鐵答道。


    “在我丈夫麵前您得放莊重點兒,他雖然七十三歲了,還是詭計多端的。”訴訟代理人夫人繼續吩咐道。


    “七十三歲了!喲!好年齡!”陳鐵說道。


    “您想說他高壽吧,陳鐵先生。所以,這可憐而親愛的人兒隨時都可能讓我變成寡婦。”訴訟代理人夫人說著,意味深長地看陳鐵一眼,“幸好我們在結婚的契約裏達成了協議,全部財產歸未亡人繼承。”


    “全部嗎?”陳鐵問道。


    “全部。”訴訟代理人夫人點了點頭,說道。


    “看得出來,您真是一個想得周到的女人,親愛的科克納爾夫人。”陳鐵溫柔地握住訴訟代理人夫人的手說道。“咱倆言歸於好了是嗎,親愛的陳鐵先生?”訴訟代理人夫人嬌滴滴地問道。


    “終生不變。”陳鐵以同樣的口氣說道。


    “那麽再見吧,我不可靠的家夥。”訴訟代理人夫人用頑皮的腔調說道。


    “再見,我健忘的人兒。”陳鐵也打趣的迴了一句。


    “明天吧,我的天使。”訴訟代理人夫人繼續柔情脈脈的說道。


    陳鐵露齒一笑,用同樣的語調迴了一句:“明天見,我的美人兒!”


    陳鐵這個茹莽的漢子,竟然在情場上還能有如此好運和高超的技術,這讓不得不讓他的幾個好兄弟都吃了一驚。所以,當他們知道了陳鐵的這件風流韻事之後,忍不住紛紛發出了激動讚許聲。


    幾天之後,陳鐵沒有忘記訴訟代理人妻子邀請他的那頓晚餐。將近下午一點鍾,他吩咐他的仆人小趙東把他的衣服又刷了最後一遍,然後,邁著一個鴻運高照的人的步履,向訴訟代理人夫人的家走去。


    在行進過程當中,他的心在猛烈跳動,但這不像達達尼昂的那顆心,不是一顆年輕的對愛情急不可耐的心。不是的,而是一種更加實惠的物質興趣在驅動著他的血流,他終於就要跨進那條神秘的門檻,去攀登用一塊塊古老銀幣堆砌起來的那條陌生的樓梯了。


    事實上,他馬上就要看見一個大箱子了,那是他魂牽夢繞中想象過的箱子啊;這個箱子的形狀長而深,上麵掛著大鐵鎖,閂著大插銷,固定在地麵上;那是他常常聽人講過的大箱子,而現在,訴訟代理人太太那雙略顯幹瘦但仍不失風韻的手,就要在他羨慕的目光下將它打開了。


    再說,他是一個浪跡江湖的人,一個無財無產的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一個習慣於出沒小旅館、小酒吧、小飯店、鄉間小客棧的大兵,一個大部分時間勉強討個殘羹殘飯的美食家,馬上就要品嚐到家庭小灶了,馬上就要享受到愜意的內室生活了,馬上就要任憑別人溫馨的照顧了,這正如粗野的老兵們常說的,日子過得愈艱辛,對這些溫馨的照顧愈是喜歡呀。


    以表兄弟的身份,每天去坐在豐盛的餐桌旁,去消除老訴訟代理人枯黃起褶的額上的皺紋;用最靈巧的作法,教給年輕小職員們玩紙牌擲骰子,去誆騙他們幾個錢;再向他們授課一小時,以收酬金的方法,將他們一個月的積蓄掙迴來;


    想到這一切的時候,陳鐵忍不住笑得嘴巴都合不攏。當然了,這樣也引來了不少路人的側目以待。於是,陳鐵又趕緊收拾起了笑容,繼續邁著優雅的紳士步伐向訴訟代理人夫人的家走了過去。


    陳鐵迴想起曾流傳過關於訴訟代理人的流言蜚語,並且從那時到現在,一直久傳不衰:什麽一毛不拔呀,什麽克扣糧餉呀,什麽勒緊褲帶過日子呀,等等不一而足;不過,無論怎麽說,波托斯一直認為除了幾次不太適合時宜的過份節省的行徑外,他發現,訴訟代理人太太還是相當大方的。當然羅,對於一位訴訟代理人太太來說,理應如此,他希望遇上一家豪門大戶。


    然而,走到門口,陳鐵產生幾分懷疑,那外觀的布置,根本不是接待外人的:惡臭漆黑的通道,照明很糟的樓梯,就連從鐵條縫漏進的幾束灰暗的光線,還是通過鄰家院落透來的;在二樓,有一扇低矮的門,上麵訂滿了一根根大鐵釘,活象他曾經住過的某扇牢房的大門。


    陳鐵用手指敲敲門;一位高個子辦事員前來開門;他蒼白的麵龐,掩沒於一頭原始森林般的長發之中。他帶著勉強的敬意向來者深鞠一躬;來者高大的身材表明膂力過人,一身軍服顯示出身行武,朱紅的嘴唇表明他慣於養生。


    這位辦事員身後站著另一位較矮的辦事員,較矮的辦事員身後又站著另一位較高的辦事員,這第三位辦事員身後還站著一個十二歲的送信員。


    一共是三個半辦事員;這表明,在當時是一家顧客最多的事務所。


    盡管陳鐵要到下午一點鍾才能到,但從中午起,訴訟代理人太太便已等得不耐煩,她相信她心上人的一顆心,或許也相信他的胃,會催促他提前到來的。


    所以訴訟代理人夫人走出套房門,幾乎在同一時刻,客人從樓梯門走了進來,而可敬的夫人露麵使他擺脫心中的不安。辦事員們眨著好奇的目光,而麵對這群高高矮矮的人,他實在不知說什麽好,於是他默不作聲。


    “這是我的表兄弟,”訴訟代理人太太嚷道,“請進,請進,陳鐵先生。”


    陳鐵這個名字對辦事員產生了效果,一個個張口大笑;


    陳鐵轉過身去,所有的臉龐重又顯出莊重的神情。


    訴訟代理人太太和陳鐵先來到訴訟代理人的辦公室,然後穿過辦事員集聚的前廳和他們本應忠於職守的事務所,這間屋像一間黑色的大廳,廳內廢紙成堆。走出事務所,他們繞過右邊的廚房,最後走進接待室。


    所有這些互通的房間,沒有給波托斯產生良好印象。各間房大門洞開,一切談話從老遠就能聽得一清二楚;再者,當他經過時,他曾用探究的目光向廚房瞥了一下,他沒有看到做飯升起的那種火,那種熱鬧的場麵,那種忙碌的活動,因為在準備一頓美餐時,作為美食聖壇所在地,通常會洋溢這種氣氛的,於是他自認為,這是訴訟代理人太太的恥辱,是他自己的一大憾事。


    訴訟代理人也許事先知道他的這次來訪,因為當看到陳鐵神情坦然地走到他跟前,彬彬有禮地向他鞠躬,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


    “我們好像是表兄弟吧,陳鐵先生?”訴訟代理人一邊說,一邊用胳膊支著藤椅抬起身。


    這個老頭子身裹一件寬大的黑色緊身短上衣,孱弱的身體湮沒其中;他膚色發青而幹瘦,他的一對灰色小眼,像紅寶石似地炯炯發光,再配上那會作怪相的嘴,仿佛是他臉部的唯一區段,以顯示他生命的依存。不幸的是,他的雙腿已開始拒絕為這具瘦骨嶙峋的肌體提供服務;五六個月以來,這種衰竭就有所感,這位高尚的訴訟代理人幾乎成了他妻子的奴隸。


    表弟忍氣吞聲地被接納下來,僅此而已。倘若科克納爾先生步履輕捷,他會向陳鐵先生拒絕任何親戚關係的。


    “對,先生,我們是表兄弟。”陳鐵沉著地迴道;再說,他從來沒有指望會受到情人的丈夫熱情的接待。


    “是按照女方叫法吧,我以為?”訴訟代理人狡黠地問。


    波托斯沒有感覺到這是一種嘲弄,竟然還把這種嘲弄當作天真,於是,他張開胡子拉碴的大嘴,對這種天真反嘲起來。科克納爾太太知道,天真的訴訟代理人是同類人中一個極為稀有的變種,於是她莞爾一笑,滿麵緋紅。


    科克納爾先生自陳鐵一到,就不安地注視著他那橡木寫字台對麵的一尊大立櫃。陳鐵明白,這尊大立櫃雖然不符合他在想象中見到的那種形狀,但它應該是那個令人喜出望外的大木箱,於是,他慶幸眼前的實體,在高度上比夢幻中的物體還要高上六法尺多。


    科克納爾先生沒有將家係推算得太遠,而是從大立櫃上收迴憂鬱的目光,轉而望著陳鐵,隻是說:“我們的表弟閣下在出征起程前,一定會賞光和我們吃頓飯吧,是不是呀,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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