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陳鐵感覺到整個胃區受到一擊;看上去,科克納爾太太也並非無動於衷,因為她要開口說話了:“倘若我們的表弟發現我們虧待他,他就不會再來了;不過,話又說迴來,他在巴黎住的時間太少了,所以,來看我們的時間也就太少了,因此,在他動身前,我們不能要求他將幾乎可能支配的所有時間都給我們。”


    “哦!我的雙腿,我可憐的雙腿啊!你們都到哪兒去了?”科克納爾喃喃地說,他竭力微笑著。


    就在陳鐵希冀的美餐受到攻擊時,科克納爾太太給他送來這番解圍的話,這種救援使火槍手對他異常感激。


    晚餐時間馬上就到了。大家步入餐廳,那是一間位於廚房對麵的陰暗的房間。


    辦事員們似乎早就聞到了家中不尋常的香味,一個個像守時的軍人,各自手拿小方凳,隨時準備就坐。人們首先看到的,他們的下巴嚇人地扭動起來。


    “該死的!”陳鐵瞅一眼三個饑餓鬼暗自說;可以想象到,小通信員是不許享受這頓莊嚴用餐榮譽的。“該死的!假如我是表哥,這樣的饞鬼我一個也不留,簡直像六個星期沒吃飯的掉進大海的餓死鬼。”


    科克納爾坐著輪椅,由科克納爾太太推著走進來;陳鐵這時走上前,幫她將其丈夫一直推到餐桌前。


    科克納爾一進餐廳,就學著小辦事員那模樣,鼻子和下巴統統扭動起來。


    “啊!啊!”他一麵用舌頭舔著自己的嘴唇,一麵連叫兩聲,“真是誘人的濃湯呀!”


    “真見鬼,他們從濃湯裏聞到什麽特別的味道啦?”陳鐵一見淡淡的、滿滿的,但卻非常渾渾的熱湯說;稀少得可數得出的幾片麵包皮,猶如群島中的幾個孤島,飄浮在湯麵上。


    科克納爾太太啟唇一笑,接著一個示意,大家匆匆忙忙坐了下來。


    科克納爾先生第一個受用濃湯,其次是陳鐵,然後,科克納爾太太才盛滿自己的湯盤,最後,她將落底的麵包皮分給迫不急待的辦事員。


    就在這時,餐廳的大門吱地一聲自動打開,通過半開半掩的兩扇門隙中,陳鐵瞥見不能參加盛宴的小辦事員,正頂著從廚房和餐廳飄逸出的雙重美味在啃他的麵包呢。


    湯用畢後,女傭端來一隻白煮老母雞,豪華盛宴,使食客們膨脹了的眼皮,似乎隨時就可裂開。


    “看得出來,您很愛您的親屬,科克納爾太太,”訴訟代理人帶著一種近乎淒然的微笑說;“這確實是您奉獻給您表弟的一份殷勤。”


    可憐的老母雞是瘦弱的,裹一張帶有細毛茬的厚皮,盡管骨頭用足了力氣,但從沒有刺穿它。尋摸這樣一隻雞,大概花了很長時間了,最後才在雞架上找到躲起來等著壽終正寢的它。


    “見鬼!”陳鐵尋思道,“真掃興!我是敬老的,我不注重把老的東西拿來煮或烤。”


    於是,他掃視四周,看看他的意見是否獲得讚同;然而,一切和他的想法相反,他看到的隻是一雙雙發亮的眼睛,早就在吞噬著這隻崇高的但卻遭他鄙視的老母雞了。


    科克納爾夫人把雞盤拉向自己跟前,靈巧地拆下兩隻烏黑的大爪,放進她丈夫的餐盤;切下雞脖連同雞頭放在一邊留給自己;撕下一隻翅膀送給波托斯;然後,幾乎把所有剩餘遞給剛才端雞來的女傭,就在火槍手還沒來得及審視按各自的性格和脾氣所感受的沮喪,以及給一張張麵孔帶來的變化,那隻幾乎完整撤下的雞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下一道菜不是小嫩雞,而是一盤蠶豆送上餐桌了。這是一個大餐盤,盤子裏,擺著幾塊裝模作樣的羊骨頭,一眼看上去,人們還以為藏有幾塊羊肉呢。


    不過,辦事員們沒有被這種假象所蒙蔽,一副副悲傷相變成了無可奈何的模樣。


    科克納爾太太帶著一個良家婦女的穩重,將這道菜分給了年輕人。


    輪到上酒了,科克納爾拿過極小的粗陶瓶,為每位年輕人的杯子裏倒上三分之一的葡萄酒,又給自己的杯子斟上差不多的量;然後,隨即將瓶子遞給波托斯和科克納爾太太。


    年輕人在這三分之一的酒中倒滿水,然後,他們喝到一半時,又把杯子裝得滿滿的,並且一直這樣幹下去;待到用餐結束時,他們喝的酒,就從紅寶石般的鮮紅色變成了黃玉般的淺黃色。


    陳鐵膽怯地啃著他的雞翅膀,當他感到桌底下訴訟代理人太太的膝蓋總來觸碰他的膝蓋時,他為之一顫。他也將倍受珍惜的這種葡萄酒喝了半杯,他品出這是蒙特勒伊產的難喝的酒。訓練有素的味覺真厲害。


    科克納爾先生瞅他猛灌這種純葡萄酒,長歎一聲。


    “您能多吃些這蠶豆嗎,我的陳鐵表弟?”科克納爾太太說;而那口氣的意思卻是:請相信我,不要吃那東西。


    “見鬼去,我才不嚐那玩意!”陳鐵囁嚅著。接著,他又大聲說:


    “謝謝,我的表姐,我已不餓了。”


    隨後是一陣沉默:陳鐵不知所措。


    訴訟代理人則喋喋不休地說著:“啊!科克納爾太太!我祝賀您,你的這頓晚餐是一桌名符其實的盛宴。上帝啊!我曾吃過嗎!”


    科克納爾先生早就喝完了他那份湯,一對烏黑的雞爪,以及那僅有一丁點肉的一根羊骨頭。


    陳鐵以為別人在誆他,於是開始吹胡子皺眉頭;而科克納爾太太的膝蓋則輕輕地囑咐他要耐心。


    這一陣沉默,這一陣中斷上菜,對於波托斯難以理解,但對辦事員們則意義重大:隨著訴訟代理人的一個眼色,訴訟代理人太太的一絲微笑,他們從桌旁慢慢站起身,又磨磨蹭蹭疊好自己的餐巾,然後躬身一禮走出餐廳。


    “走吧,年輕人,去一邊幹活一邊消化消化。”訴訟代理人鄭重地說。


    辦事員們走後,科克納爾太太站起身,從一個碗櫥裏拿出一塊奶酪,一些木瓜甜醬,以及一塊她用杏仁和蜂蜜親手做的蛋糕。


    科克納爾眉鋒緊蹙,因為他看見拿出的菜太多了;陳鐵則緊鎖雙唇,因為他看到沒有什麽晚餐可吃的。


    他看看那盤蠶豆還在不在,那盤蠶豆早就不在了。


    “明顯是頓盛宴呀,”科克納爾在他椅子裏一邊騷動一邊大聲說,“名符其實的盛宴呀!”


    陳鐵望著他旁邊的酒瓶,他指望,隻要有酒有麵包和奶酪,這頓晚飯就能下得去。可是酒沒了,瓶子倒空了;科克納爾夫婦倆對此似乎都沒有覺察。


    “好呀,”陳鐵思忖道,“對我有成見。”


    他伸出舌頭,在舀滿果醬的小勺上舔一下,他的牙被科克納爾太太做的發粘的點心粘住了。


    “現在,”他自言自語地說,“這下死定了。唉!要是沒指望同科克納爾太太一起去看看她丈夫大立櫃裏藏的是什麽,那就更糟了!”


    享受過被他稱為酒足飯飽的這餐上乘飯菜之後,科克納爾感到午睡的需要。陳鐵希望他當場睡在餐廳裏;而該死的訴訟代理人壓根兒就不同意,非要帶他去房間;他還嚷嚷說,不要把他放在櫃子前,而是要把腳搭在櫃邊上,這樣更安全。


    訴訟代理人太太將波托斯領到隔壁房間,然後雙方開始提出和解的基本條件。


    “您每星期可來這裏吃三頓飯。”科克納爾太太帶著淺淺的甜蜜微笑,望著陳鐵有些失落的胖乎乎的臉頰,說道。


    “謝謝,”陳鐵馬上露出了禮貌的笑容,迴答道:“我不喜歡拖下去;況且,我還得考慮我的裝備呢。”


    “不錯”訴訟代理人太太沉著地說,“就是那倒黴的裝備。”


    “唉!是呀,”陳鐵微微皺眉,說道:“就是它。”


    “不過,你們隊伍的裝備到底包括些什麽,陳鐵先生?”訴訟代理人太太收斂了一下臉上的笑容,追問道。


    “噢!包括許多東西,”陳鐵轉動了兩圈眼珠子,想了想說,“您是知道的,火槍手們都是精銳士兵,他們需要許多物品,而這些物品對禁軍和瑞士兵都是無用的。”


    “請您對我說得具體些。”訴訟代理人太太繼續追問道。


    “可能要達到……”陳鐵打住話頭,他寧可提總數而不願說零頭。


    訴訟代理人太太望著陳鐵的這副‘嚇人’摸樣,戰戰兢兢地等待著。


    “達到多少?”訴訟代理人太太臉上浮現出了明顯的擔憂之色,她問道:“我希望不要超過……”她說道這的時候停了下來,話到嘴邊沒有了。


    “噢!不會的,”陳鐵說,“不會超過兩千五百利弗爾;甚至我以為,如果節省一些,有五百銀幣,我就擺脫困境了。”


    “上帝,五百銀幣!”訴訟代理人太太幾乎是叫起來,“那是一大筆財富呀!”


    波托斯作了個意味深長的鬼臉,科克納爾太太馬上心領神會。


    “我之所以要求講具體些,”訴訟代理人太太用一種挺認真的口吻說道:“那是因為在商界我有許多親戚和諸多方便,我幾乎敢肯定,東西百分之百地拿到手,而在價格上比您親自去買還便宜。”


    “啊!啊!”陳鐵說,“您想說的就是這個!”


    “是的,親愛的陳鐵先生!這樣,您首先得要有一匹馬嗎?”訴訟代理人太太問道。


    “對呀,一匹馬。”陳鐵答道。


    “成,正好,我手頭就有一匹。”訴訟代理人太太剛剛緊張的不得了的臉上,現在終於稍稍的鬆弛了下來。


    “啊!”喜氣洋洋的陳鐵說,“至於馬的問題就這樣順利解決了;其次,我需要一副全套鞍轡,各組件火槍手自己能買到,而且不會超過五十銀幣。”


    “五十銀幣,那就花上五十銀幣吧,”訴訟代理人太太歎了一口氣說。


    陳鐵開始微笑了。人們還記得,他剛從白金漢那裏弄來一副馬鞍子,那就是說,這五十銀幣被他巧妙地穩穩當當地塞進自己的腰包了。


    “此外,”陳鐵繼續說,“還有我跟班的一匹馬和我的手提箱;至於武器嘛,就用不著您去操心了,我有現成的。”


    “為您的跟班弄匹馬?”訴訟代理人太太猶疑地問;“真是大闊佬,親愛的。”


    “呣!太太!”陳鐵自豪地說,“難道我突然成了鄉巴佬?”


    “不是的;我隻是告訴您,一頭好騾子有時候和一匹馬同樣挺神氣,我覺得,為您的穆斯克東弄一頭好騾子……”


    “行,就找一頭好騾子,”陳鐵說,“您的話有道理;我曾見到過一些大闊佬,他們的所有隨從都是騎騾子。不過那樣的話,您知道,科克納爾夫人,騾子的頭上要帶羽毛飾,脖下要掛頸鈴鐺。”


    “請放心吧,”訴訟代理人太太說。


    “餘下的就是手提箱了。”陳鐵繼而說。


    “哦!這您就不要擔心了,”科克納爾太太高聲道,“我丈夫有五六個手提箱,您挑最好的拿,其中特別有一個他旅行時最愛用的,大得可裝進全世界。”


    “這麽說您那個手提箱是空著的?”陳鐵露出天真的表情問。


    “肯定是空著的。”訴訟代理人太太也天真地迴答說。


    “唉!我需要的那個手提箱,是一隻裝得滿滿的手提箱,親愛的。”陳鐵皺著眉頭,不滿的說道。


    科克納爾太太聽完他的話,又發出幾聲讓人肉麻的歎息。


    最後,其餘的裝備也以同樣的方式相繼進行了討價還價,結果是訴訟代理人太太向她丈夫借出一百五十銀幣,提供騾馬各一頭,榮幸地去為陳鐵和他的仆從增光添彩。


    這些條件業已確定,利息和償還日期也都立據確認之後,陳鐵向科克納爾太太告辭了。後者向前者頻送秋波,一心想把他留下;但陳鐵推托說,公務在身,軍情緊急;於是訴訟代理人太太隻好向國王讓步。


    隨後,陳鐵帶著饑餓和極壞的情緒迴到了他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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