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真的很明亮。


    然而陽光下尚且存在看不見的陰影,更何況黑夜。


    顧涼坐在空曠的野地上閉目養神,順便為周想菱手下的兩個修士護法。


    她的火鳳劍沒有擱在腿上,隻掐了一個道法的起手式,看上去對自己的實力有恃無恐,根本不怕有人來襲。


    八百裏之外,某個隱蔽的角落裏,許靈霄悄然施展了秘術。


    樹叢的陰影中,有一個漆黑的影子在緩緩接近顧涼的警戒範圍;月光下,也有一個淡得看不到的人形在潛行。


    他們都是為了誅殺顧涼而來。


    許靈霄是因為黑山靈池之果,或許也存著殺掉顧涼從而滅掉心魔的心思,雖然她不願意承認。


    與許靈霄結為臨時同盟的人則是單純地想殺顧涼,不是因為私怨,而是因為這屬於某個計劃至關重要的一環。


    金眼沒能完成這個環節,那是他無能。


    邪修組織的做事素來追求穩妥,就像這次他們決定掀起妖族和乾坤派的仇怨,金眼就是很多內部人員都知道的明線。


    但是事情無絕對,金眼被殺,布置的暗線便得起作用了。


    警戒線越來越近了。


    許靈霄與影仆視角共享,看著月光下的顧涼,她的心髒倏地揪緊,忽然便想起顧天陽對自己的告誡。


    真的要殺顧涼?


    顧涼會那麽容易被擊殺嗎?


    許靈霄很清楚,如果這件事泄露出去。顧弦的怒火必將牽連到許家年輕一代的頭上,而乾坤派也將與許家交惡。


    人形越過了警戒線,沒有引起顧涼的注意力。


    許靈霄定了定神,驅使影仆徹底影子化悄悄跟上,同樣沒有被發覺。


    既然下了決定要將顧涼擊殺,那就不要遲疑。


    身為許家嫡長女,未來的許家家主,這點殺伐果斷是必須有的。


    顧弦天驕絕世,他固然可以將許家的年輕一代打壓得無法出頭,但這已經是極限。難道他會有本事壓得整個許家都無法發言?


    就算是顧惜雅也沒有這個能耐!


    許靈霄很篤定。如果這件事達成,顧涼因她而隕落,許家必然不會將自己這個未來的家主送出去抵罪。


    在許家的這一代子弟中,許靈霄的出色是毋庸置疑的。幾乎沒有一個人的天賦能夠與她相比。哪怕從小便以聰慧多謀而出名的庶妹許靈瓏。


    因為她是許家的未來。


    哪怕年輕一代全部死光。獨有許靈霄一人存在,許家也能再續輝煌。


    區區一顧涼,算得了什麽?


    想到這裏。許靈霄的殺心也變得無比堅決。


    影仆和透明人形都是暗殺的好手,他們靜靜蟄伏了兩刻鍾,驟然暴起,皆是拿出自己最強橫的手段,以求一擊必殺。


    許靈霄不自覺的咬住下唇,嗜血的興奮在眼眸中露出,宛如野獸般猙獰。


    顧涼要死了。


    她的心魔也可以煙消雲散!


    影仆的殺招是許靈霄最強大的一個手段,猝然而發,哪怕是元嬰修士,也得吃一個小虧,更何況顧涼根本沒有進階元嬰境界。


    顧涼必死無疑!


    然而——


    許靈霄眼睛裏的興奮在突然之間消失得幹幹淨淨,她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影仆穿過顧涼的身體,而透明人形的攻擊也徹底落空。


    空氣一陣波動,顧涼和兩個狩獵大隊的修士的身形漸漸清晰,仿佛在嘲笑著他們。


    這是一個陷阱!


    顧涼和兩個修士根本就沒有在那裏,他們盯上的隻是一個無比逼真的投影!


    許靈霄瞳孔驟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控製著影仆又一次撲過去,再次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這不可能!


    投影是元嬰期才有的手段,以金丹期實力,根本無法施展出來!


    許靈霄的念頭剛剛閃過,遼闊的野地上忽然燃燒起無邊無際的紫火,刹那間席卷整個天地,影仆與匆忙逃跑的透明人形無一例外地被拖入這個恐怖烈焰構成的地獄。


    陷阱與殺招,從來都是並存的。


    幾乎在火焰地獄爆發的同時,許靈霄噗地吐出大口鮮血,臉色慘白到了極致。


    影仆就相當於許家人的半身,它被燒成灰燼,許靈霄也遭到神魂上的重創,修為瞬間跌落兩個小境界,顧天陽贈送的玉像更是徹底破碎為粉塵。


    如此可怕的算計!


    如此可怕的顧涼!


    許靈霄強迫自己忘記識海的劇痛,抖索著拿出傳送符,想要迴到顧天陽身邊。


    她失敗了。


    此處已經變得無比危險,必須馬上離開。


    傳送符被激發,卻久久都沒能起到應有的作用。


    許靈霄咬破舌尖,想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這並沒有什麽用,因為識海的劇痛已經超過了肉身所能承受之痛。


    傳送符怎麽可能會不起作用?


    許靈霄又一次激發傳送符,然而她依舊停留在這裏。


    在許靈霄的影子裏,有一個黑影冒了出來,它的麵容漸漸變得清晰,赫然是“身受重創”的許淩雲。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因為重傷而委頓在地的她,目光顯得憐憫而痛惜。


    看著這樣的許淩雲,許靈霄忽然之間明白過來,她死死瞪著他,眼中透出濃濃的不敢相信:“是你?是你!”


    為什麽許淩雲會無緣無故被邪修組織捉走,偏偏還是這個時候?


    為什麽她能追查到別人找不到的蛛絲馬跡,然後一直追到這裏?


    為什麽她能和被金眼控製起來的許淩雲達成無聲的交流,還在第一次交鋒就救走了許淩雲?


    為什麽顧涼會設下陷阱坐等他們踏入。仿佛早已知道他們的打算一樣?


    因為這是許淩雲設下的局!


    他要借邪修組織之手殺了她!


    他竟然要殺了她!


    許靈霄並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她仰望著許淩雲,幾乎心碎地問道:“哥哥,為什麽?”


    在家族裏,許淩雲是她同母異父的兄長,比父親和母親更重要。也是因此,許靈霄才會以身試險,隻為了將許淩雲救出。


    許靈霄覺得,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她,唯獨許淩雲不會。


    現實卻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許淩雲緩緩搖頭。眼神依舊是憐憫而痛惜。仿佛看著一塊不慎摔碎的絕世美玉:“靈霄妹妹,”他柔聲問道,“告訴我,為何你困於心魔至今都不能看破?”


    “身為嫡長女。你應該比誰都清楚。許家永遠都不需要一個心魔纏身的繼承人。哪怕她的天賦是當代人最強。也不需要。”


    一位目光短淺、意氣用事的未來繼承人,隻會葬送整個家族。


    許靈霄忽然冷笑一聲:“你早已與許靈瓏勾搭在一起,何必以家族大義來粉飾你們的醜陋可笑?”


    她不死。許靈瓏有什麽資格成為嫡長女?


    什麽心魔,都是借口!


    她輸了,輸得心服口服,全因她錯信許淩雲!


    但是神魂深處的灼熱與血管中湧動的力量卻讓許靈霄震驚,她低頭看著自己,有白光從她身上綻放,然後將她吞噬,從身體到神魂。


    為什麽?


    她是嫡長女,為什麽她會被血脈之力吞噬?


    先祖不可能會錯,錯的是她!


    隻是擊殺顧涼,難道這也是錯?


    許靈霄弄不清楚為什麽,她知道自己後悔了,但已經太遲。


    許家的血脈之力將這位不合格的嫡長女吞噬得一幹二淨,隻剩下一塊核桃大小的透明晶體靜靜躺在地上。


    如果顧涼在此,也許會發現這塊晶體與她在神秘世界中擊殺異獸所得的晶體幾乎一模一樣,包括晶體之中一抹流動的白光。


    隱蔽的山洞洞口,顧天陽摸了摸自己的心髒。


    如果他的感覺沒有錯,在剛才的瞬間,他感到無比的悲傷和心痛,仿佛有什麽人忽然離他而去,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間。


    就如顧圓圓。


    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讓他心痛到如此程度?


    碧珠不能,胡媚不能,許靈霄更不能。


    他的摯愛隻有顧圓圓。


    火焰地獄造成的動靜不小,即便是相距甚遠的顧天陽也能清晰見到那衝天的火光,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忽然感覺到什麽,轉身進到山洞裏。


    山洞沒有人!


    許淩雲早已不見了。


    許靈霄!


    她出事了!


    顧天陽馬上聯想到顧涼的火焰地獄,臉上一片深沉。


    就算許靈霄是真的不長眼,不自量力地去圍殺顧涼,顧涼身為名門正派的弟子,也不需要下這樣的狠手吧?


    顧天陽也不顧自己的實力尚未恢複,運起身法便向火焰地獄所在的方向趕去。


    他還不知道許靈霄已經被血脈之力吞噬,一心想要將她從顧涼手下救出,畢竟他對許靈霄頗具好感,也存著幾分感情。


    顧涼當然不會在火焰地獄,收到許淩雲發出的匿名傳訊符後,她布置了一個陷阱,便悄無聲息地帶著兩個修士向另一邊的戰場掠去。


    作為一個煉丹師,顧涼身上的丹藥從來都不少,補充神識和真元的更是眾多,根本不需要停留在危險的地方慢慢恢複。


    在火焰地獄爆發的時候,顧涼剛與周想菱聯手將慕容朝歌逼退,看到天邊的火光,她的驚訝也不小。


    真的有人想殺她!


    還是不計代價地擊殺她!


    顧涼設計的陷阱十分巧妙,除非是遇到足以將她一擊必殺的力量,否則它根本不會激發。


    如果她沒有收到那張傳訊符留了後手,又或者她舍不得服用丹藥恢複,那麽此刻隕落的人就是她!


    她到底得罪誰了?


    顧涼馬上就想到了許靈霄和顧天陽,又想了想,她將顧天陽從懷疑名單剔除。


    如果是顧天陽動了殺心,那麽在他們結盟誅殺金眼的時候,他有的是機會朝她下手,可他沒有。


    周想菱看到顧涼的表情,便知道火焰地獄是她的布置,眉頭不由得輕輕一跳,問道:“師妹,這是……”


    “有人要殺我。”顧涼對這件事沒有隱瞞的意思,與其讓周想菱胡亂猜測一通,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在不久之前,我收到一隻匿名的傳訊符,它告訴我,有人想要我的命,所以我才會布下陷阱跑到這邊來。”


    事實上,無論顧涼是否收到那隻傳訊符,她都不會留在原地做靶子。


    周想菱固然是項城城主的心腹,也是乾坤派的門徒,但這並不能證實他就是一個值得信任的盟友。


    隨雲城的城主無故失蹤,純微沒有從項城抽調人手查詢真相,反而派了對此地完全不熟悉的顧涼前來,這件事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嗬嗬,”周想菱笑了兩聲,他的長相在修真界的平均水準以上,笑起來溫文爾雅十分好看,“如此說來,師妹的運氣倒是極好。不過,就算沒有傳訊符,單以師妹的實力而言,想來能應付得了。”


    她的運氣?


    顧涼也跟著笑了兩聲,隨後看向劫雲密布的天穹,說道:“第四道天雷已經落下,山靈馬上就要化形,我已應了玉淩子師姐,得去助她一臂之力。”


    言畢,她踩著乾坤步瞬間離去了。


    周想菱沒有跟上,他本就不是為了山靈而來,沒有必要往爭鬥中摻和一腳進去。而今天晚上,各方勢力齊聚天坑,背後的真相必定不會簡單到哪裏去。


    能讓邪修組織出動金眼這樣的人物,顧涼和杜阮還不夠格。


    可惜的是,黑衣人修士全都是死士,根本不給人審訊逼問的機會,而慕容朝歌的手下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


    至於明顯是知情者的諸宸衣、麻雀、玉淩子,周想菱並沒有逮住他們逼問的實力。


    所以,他隻能坐看事態的進行。


    周想菱看了看黑暗的天際,想到自己送出去再無迴音的消息,目光漸漸變得深沉。


    項城城主贏子徹至今都沒有來,要麽是他沒有收到消息,要麽是他被人拖住了。


    但周想菱聯係贏子徹的手段可以跨越空間的限製,收不到消息的可能性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月光之下,劈向山靈的第四道雷劫空前壯觀,它就像傳說中女媧支撐起坍塌天際所用的巨柱,連通了天和地。


    哪怕是一個有所準備的元嬰修士,在渡劫的時候遇到這種可怕的天雷,也得元氣大傷。


    山靈被天雷打得意識飄散,全身都沒了知覺。


    恍惚之間,它就像是迴到了最初的隻有一抹靈識的模樣,在熟悉的大地上隨風飄動,或者隨著鳥兒在天際翱翔,或者深入地脈盡情暢遊。


    它又感覺到地底無限深處可怕而親切的氣息,既能孕育它、也能毀滅它的氣息。


    刹那間,山靈仿佛被注入了強大的力量,猛地在天雷之中迴魂。


    它要化形!


    在山靈的意識迴歸血肉之軀的同時,一抹毀滅之光從地底深處悄然綻放,鮮紅岩漿、火焰生物、堅硬岩層如同陽光下的薄雪,漸漸被蒸發、湮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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