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常年舞刀弄槍的手臂極是有力,那一拍,沈五幾乎膝頭發軟的要跪下去,喉間似吞了顆碳栗,燙的生疼,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死扛下去了,“兒子庶出卑微,隻懂得風花雪月,哪裏能同大哥和三哥相提並論,不過是豁出去為兒子求一求父親的恩典,他若成了,兒子將來也有個依靠了。”


    天上大片大片的烏雲,又間或有一片光亮,忽明忽暗的投進屋內,風雲變幻,一如老爺子的神色,斜斜睨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


    老爺子一出門,沈五立馬招手讓人跟上。


    沈煴華遠遠的站在遊廊的轉角處,烏雲密布下的臉色尤為陰暗,水波在風拂之下晃蕩著,漾起陣陣漣漪,一圈接一圈,一圈撞一圈,幽沉的天光在波紋間若隱若現,反射在他的眼底,神色便如烏雲遮月,漸漸濃翳。


    “去廚房熬一鍋梅子湯,待涼了,多加一些冰塊,想來祖父和祖母會喜歡的。”


    身旁的小廝應了一聲:“五太太吩咐過了,早備下了。”


    沈煴華搖著扇子,迴身信步走在正院的園子裏,細細的觀賞著,嘴角的笑意有倨傲與微嗤相互碰撞成無法穿破的濃霧:“從前總是匆匆進來匆匆出去,連景致都不敢欣賞。到底咱們這些庶房出來的,不如七妹妹和小侄兒得寵,進了正院誰都捧著恭維著。”


    小廝弓著背脊,眼眸瞄了主子一眼,討好的笑著:“隻要陛下的旨意一下來,您就是這個府邸的主人了,哪處去不得,隻有奉著您的,誰敢再給了眼色叫您吃心了去。沒了娘家,七姑奶奶在魏國公府也不見的過得好,哦不,過了今兒,七姑奶奶也該進棺材去了,爺也算替三公子和五姑奶奶報了仇了,您往後自是舒心暢意的。”


    沈煴華頓了頓腳步,問道:“刑部那裏盯著了?沒人去通風報信吧?”


    小廝低低一笑,“您放心,都看得牢牢的。這會子三爺與九卿審閱斬監候的卷宗忙的不可開交,奴才前幾日瞧見老太太身邊的陳媽媽去送湯羹,也是沒有送進去的。”


    “那就好。”沈煴華彎了彎嘴角,含了一抹閑適暢快的笑意,“出了衙門,發現家裏都死光了,咱們嫡房出身千尊萬貴的沈尚書,可要傷心壞了。”


    小廝殷勤奉承道:“斷子絕孫了,再是尚書再是大學士,也不過就是旁人眼裏的可憐蟲而已。待國公爺……您就是國公爺了,自然要分了府去的,到時候打發個一進的院子賞賜了三爺也就罷了,左右也是他一人了,住哪裏不是住呢!”


    沈煴華眉梢陰冷,似乎對那樣的場麵很是期待:“消息確定進了魏國公府了?”


    小廝揚了揚麵孔道:“自然,春喜趁亂從廚房的後門出去的,咱們的人都跟著,親眼見著她進了魏國公府的大門。老太太身邊的人,不信見不著她!”


    沈煴華笑了起來,眼波似雲,雲中卻似藏了沾了毒的銀針,幽幽發著暗黑色的光芒,“七姑奶奶若是要闖進來,隻做打不過的樣子,開了大門便讓她進。”他手中的扇子指過天際,“進了這片天地,自叫她有去無迴!”


    “是!”


    東側院的人來跌跌撞撞的來報,說小玄孫被劫走了。


    沈煴華眉心一跳,遣了小廝去正屋瞧。


    小廝得了吩咐匆匆而去,悄悄推了窗戶的縫隙往屋內瞧去,卻見小玄孫好好的窩在老太太的懷裏,屋內還憑空多出了幾個人。


    “他們?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聽得小廝迴報,沈煴華直覺要壞事,趕緊招了所有殺手把正院團團圍住。


    看著正院裏裏外外團團圍守的殺手,屋簷上還有搭滿弓的弓箭手,他下場的眼尾微微一挑,似黑夜裏的魑魅,“有什麽用,饒是他在武藝高強,我有著百餘殺手,有足夠的弓箭,便是射也能將他射穿了!”


    小廝麵有焦急道:“國公爺還未迴來,宮裏的旨意也沒有下來,還不能鬧出動靜來。”


    沈煴華的麵頰抽搐了一下,轉瞬又是一副清清淡淡的表情,直眼底翻卷著絲絲陰鷙,“那就耗著罷!”


    “是,您隻要不露麵,什麽都牽扯不到您身上。”小廝看了眼沈煴華的麵色,微微笑了笑,“隻要這些人被困在這裏出不去,國公爺不敢耍花招的,最晚明兒聖旨一下,就什麽都成了。”


    忽有蒙麵人來報,“有人闖門了!”


    “哦?看清楚是誰了麽?”沈煴華淡聲問著,口氣平靜,但地下的森冷之意卻如河流地下的暗湧,要將人卷入旋渦一般。


    夢蒙麵人迴道:“是個女人,大著個肚子,蒙著眼紗。”


    沈煴華的笑意似是投在冰麵上的陽光,“讓她們打進來!”


    外頭打的熱鬧,天際也跟著一同熱鬧,大雨瓢潑而下,卻又僅在一盞茶的功夫後漸漸轉小,炎炎夏日,細雨朦朧,空氣中似攏了一層霧氣,濕黏的沉重,幾束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漸次暗下的濃烈暗雲,冷漠的閃亮映在琉璃瓦上五彩翼翼又瞬間泯滅。


    一明之後瞬間墜入黑暗,讓人心田有一種被壓迫到無法唿吸的感覺。


    屋裏的人透過月華色的窗紗看著外頭,天色暗沉無光,幾重亭台樓閣被點燃了燈火,伴著風,明明滅滅,幾樹薔薇開的豔色,搖曳的燭火反射了葉子與花瓣上的雨水,瀲灩了一片妖異至極的風光。


    鬆玉坐在老太太的膝頭上,捧著果子安安靜靜的吃著,有了家人陪伴,安了心,便什麽都不怕了。


    老太太看著幾個郎君,神色溫緩慈祥,安然道:“你們幾個都出京好些日子了,怎的會突然出現?”


    徐悅站在窗前聽著前頭的動靜,溫潤道:“這得多虧了長天的未婚夫婿了。”


    陳媽媽驚了一下,“姑爺這話怎麽說?這事兒與淇哥兒還有關聯?”


    徐悅微微一笑,搖頭道:“此事自是與楊淇無關的。隻是有人曉得楊淇和長天的關係,有意無意的向楊淇打聽灼華和府裏的情況,他聽了幾迴,落在了心上,我剛要準備出京的時候他來與我說起此事,我覺著事情有些不對經,便假裝了出京,再中途折迴。這幾日一直盯著外頭。”


    陳媽媽舒了口氣,心中又高興起來,沒想到這個未來的女婿還有些聰明本事。


    周恆屁股挨著焯華的椅子扶手上,一條腿浪裏浪蕩:“徐悅離京,薑遙前一陣又被皇帝派去監察皇陵修繕的事兒,緊接著我又被遣了出去,薑敏和李郯要照顧小薑柔,我想著不大對勁,那邊的事情又處理的差不多了就快馬加鞭的提前迴來了。”扔了顆果子給薑遙,“你怎麽迴來了?”


    “如你們所說,大家都不在京,我不放心,紫金山那邊左右也都不是著急的差事,我便偷個懶迴來瞧瞧。”薑遙拿衣袖擦了擦果子,咬了一口:“早兩日前去看了灼華。”瞧著大家都看過來,便著重補了一句,“她很好。”


    眾人舒了口氣。


    薑遙繼續道:“她就是不放心的問這問那,我心下聽著也覺得不對經,迴王府就聽到小薑柔的乳母發了痘症,小薑柔也起了疹子,事情太巧合了,便讓人查了查,就查到沈五和李銳的人頻繁接觸,似在籌劃什麽。可惜知道的晚了,我過來時府中已經被圍住了。”


    老太太接連念了幾句佛,“多虧了你們這一轉念的機警了。”轉而又緊張的問了一句,“灼華那裏可會著了道?她如今身子重,可不能受到任何驚嚇。”


    徐悅溫和的聲線總能安撫人心:“祖母放心,已經知會了阿翁照看著,這會子阿寧應該吃了安神茶在睡覺。”


    薑遙也點頭道:“我撥了暗衛守在魏國公府附近,但凡不對經,格殺勿論,不會叫妹妹驚到的。”


    老太太放心下來:“你們是怎麽過來的?竟沒有驚動了人。”


    徐悅似乎有些忍笑,清了清嗓子道:“灼華與我說起府裏有密道,我們便是順著密道找到了鬆玉又到了這裏。”至於鑽狗洞的事,還是不要說起了,實在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情。


    薑遙的眼角抽了抽,一張娃娃臉笑的格外親切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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