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這日風輕雲淡,蘇家耆老們以及侯夫人的娘家人齊齊登門,蘇候夫人又召集了在京的族人開了祠堂,要正式將小公子記進主支族譜,並且要清理門戶,這個被清理的對象正式蘇仲垣一房。


    罪名是,蘇仲垣母子三人合謀殺害上一任世子!


    乍一聽聞這個罪名,便是蘇侯爺也嚇了一跳。


    而蘇侯夫人的這一動作頗為突然,待蘇仲垣得知消息後盡管也是盡力阻攔極力遊說,也沒辦法攔下所有耆老進京。


    私下該達成的交易蘇侯夫人早已經與耆老們達成,反倒是在京的族人一頭霧水,瞧著這對母子平時一副母慈子孝其樂融融的樣子,怎麽就忽然對簿祠堂了?


    蘇仲垣原本還不算擔憂,畢竟將皇帝朱批的世子清除出族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今日也帶了幾個交好的大人一同來旁聽,他們雖不能參與什麽,好歹也叫蘇家的人曉得曉得,如今的永安侯府不過是靠著他才支撐了榮耀,更何況這些在場的族人哪一個沒有得過他的好處?所以,當嫡母說出要將他除族的時候,倒也有不少人為他說話。


    可當嫡母把當初生母身邊伺候的丫鬟帶進來的時候,到底還是慌了慌神。


    丫鬟的證詞證物直指他們母子,也包括了再沈家做妾的胞妹。指證她們在嫡子的飲食裏動手腳,讓嫡子神情恍惚在圍獵時墜馬受傷,見嫡長兄未有喪命,又下藥絕其後,在其絕望之下又下使人瘋癲暴躁的藥,最後崩潰墜湖。


    “事情結束後,知道此事的丫鬟婆子先後被滅了口。奴婢命大一劑毒藥沒能毒死了奴婢,從亂葬崗被人救了迴去,隱姓埋名才能活到如今。”


    同僚的眼神倒是不變,畢竟同是高門出身,這種家族內鬥司空見慣,要怪就怪被算計的那個人自己無能罷了。倒是有幾位原本持中立態度的耆老看著他的眼神閃爍了起來。


    在場的族人有讚成將其除族的,也依舊有不讚成的。


    畢竟蘇家在先帝時曾被擼去過爵位,好不容易才發還的,家族重振不易,便有人提議非要治罪就把蘇仲垣的生母挖墳鞭屍、挫骨揚灰。若將蘇仲垣這個頗有本事的世子除族,再等到小公子長大建功立業,起碼還要上十來年,是否成才也是難說,風險太大。


    侯夫人眼見有人為他說話倒也沒什麽反應,不過冷冷一笑。重振?她的兒子都死了,重振了又如何?還不是為賤人做嫁裳?


    蘇侯夫人扯了扯嘴角,望著庭院裏冬日暖陽晴線的眸子裏卻是一片陰冷,挫骨揚灰麽,她當然不會放過了!


    蘇仲垣大喊冤枉之時忙使了個顏色給在場的一個年輕人。


    那人接了暗示,站起身來道:“當年大哥兒出事的時候,世子爺正在備考殿試,哪有精神做這些算計,怕是那姨娘出了不該的念頭罷!世子爺是陛下朱批冊封的,不可這般除族,實在不敬,也有傷家族臉麵。”


    那告發的丫鬟如今也已經三十餘的年歲,被毒藥侵蝕過的嗓音低啞而破碎,卻是驚叫道:“藥中有幾味比較難尋,是世子爺斷斷續續從一個老太醫那裏弄來的。奴婢聽說那老太醫如今在徐州養老。”


    蘇侯夫人這時候又表現的十分慈悲,仿佛也是不相信他是這樣的人,悲痛的神色仿若枯脆的樹葉被人一手碾成齏粉:“就算不是你動的手,難道當真不知情麽?這二十年來我悉心栽培你,對你在外做妾的胞妹也是十分厚待,如何就養出這般薄情的樣子。世子位子,竟比血緣之情更重要麽?”


    緊接著外頭有人來稟,是伺候小公子的媽媽,她滿麵驚恐的納頭便拜,膝行著哭嚎道:“小公子、中毒了!”


    方才為蘇仲垣說話的幾個年輕人頓時噎住了,小公子忽然中毒,最有可能的兇手就隻有蘇仲垣和侯夫人。


    一個要栽贓,一個要阻止入嗣。


    可是這樣的猜想是不能說出口的,他們為蘇仲垣說話可以說是為了族裏的未來,可若是空口白牙懷疑侯夫人,往後便不再得到侯府的庇護。


    蘇仲垣極力穩住情緒,隻沉沉道:“如今侄兒身邊伺候的都是母親親自挑選的。”


    長須三寸的耆老不過垂了垂鬆軟的眼皮兒,低道:“也架不住有心人買通算計了。”


    空氣沉寂了起來,好似整個空間都沉入了深海之中,沉悶的叫人喘不過氣來。


    有人喃喃道:“這、沒有證據,畢竟年代久遠,且小公子的事未必……不如再查查……”


    然後也有耆老道,“這種事情不光彩,還是別大肆的查,若是查出個什麽來豈非叫外人看笑話。若要懲處,將仲垣生母的牌位從宗祠拿走,五姑奶奶從夫人名下劃去。世子更換,到底於家族大計無益,此事再議。”


    查,萬一查出什麽來,蘇氏一族必定顏麵掃地。不查,光是那丫鬟的證詞足夠蘇仲垣喝一壺的了。若鬧的陛下也知道,怕是更難收拾了。


    查與不查,都是無解的。


    蘇侯夫人卻仿佛一點都不急,隻是神色哀傷的拿帕子壓著眼角,一副“你們不給公道我就哭死在這裏“的表情。


    事情僵持不下,眾人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正當此時,外頭大管家一臉慘白的奔了進來,“不好了,侯爺、夫人,出大事了!”


    蘇仲垣不知怎麽的腦子裏“轟”了一聲。


    侯爺忙問了什麽事。


    管家抹了把頭上的汗,迴道:“五姑奶奶身邊的劉媽媽去宮門口敲了登聞鼓,說要狀告世子爺和五姑奶奶毒害清瀾郡主與其女沈七姑娘!奴才打聽到那陳婆子這會子已經進了宮,是賢妃娘娘宮裏的人來宮門口領的。”


    那便是應家的手筆了!


    蘇侯爺“騰”的站起來,又搖搖欲墜的血色盡退,“完了、全完了。”


    蘇方式當場嘔血暈死過去。


    蘇仲垣猛地盯向嫡母,假的,原來這過繼入嗣不過是一場戲,隻是為了讓他無有心思和心力察覺應家的動作,選在今日開宗祠就是為了不讓他有機會去阻攔劉媽媽敲登聞鼓告禦狀!


    她竟和應家早有合作!


    侯夫人冷笑著迴視,目光赤紅,以口型道:報應來了。


    為了家族大計,謀害她兒子的事情他們壓得下去,謀害禮親王唯一嫡女的罪名,就是皇帝想壓下去,禮親王也不會輕易放過!


    那賤人母子三人害死了她沒了唯一的指望,她還管什麽夫家的來日聲望,她死了,這個蘇家跟她還有什麽關係!


    叫她替他人做嫁衣裳!休想!


    管家所報之事蘇仲垣尚在震驚之中,緊接著宮裏便來人了,是皇帝近身伺候的大太監:“宣蘇侯爺、蘇候夫人、世子一道進宮。”


    事情能夠發生的太快,暗中為蘇仲垣奔波的人甚至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


    不得不說,灼華的計劃、薑氏兄弟的部署,十分完美。


    皇帝怎麽審的不知道,應家怎麽找到的人證物證也沒人知道,因為除了當事人,無有人旁聽。


    蘇家的人倒是曉得,可此等罪行自不會到處去宣揚,應家的人忙著辦喪事,也無有心情去談論。


    隻知道那劉媽媽什麽都招了:她們母子三人是如何害死的上一任世子,如何下毒謀害的清瀾郡主,如何算計毒害的沈灼華意圖利用她登上主母之位,吐的幹幹淨淨。


    應家的根基到底是蘇仲垣不可比的,動作起來瞞的滴水不漏,一樁樁一件件,有人證也有物證,叫人根本無從反駁。還被翻出來,去年查察西北貪腐一案時蘇仲垣蓄意包庇某幾個官員,亦是證據確鑿。


    蘇仲垣雖頗有能力,但牽連甚廣,皇帝顯然是希望此事就斷在蘇仲垣這裏,當即下令擼去蘇仲垣的世子之位、又革了官職。蘇二殺害應家公子證據確鑿,不必再審。


    蘇仲垣父子二人,被判斬立決。蘇氏由沈家自行處置。


    當日蘇侯夫人便將性格溫順的庶出三子記在了名下,然後正式將蘇仲垣一房和蘇氏除了族,其生母、挫骨揚灰。


    “蘇家要振興,可緩緩圖之,再遇蘇仲垣之流難保不是爵位再被擼去。保了富貴,權勢早晚會有。”


    蘇候原是對老妻頗為怨懟,可如今永安侯府無有得力子嗣,還得靠嶽丈家鋪路扶持,是以,老妻如今說什麽他也隻能點頭了。


    就在蘇方氏帶著蘇三、蘇四、庶子女們離開永安侯府不久,蘇四和庶子蘇五開始反複高熱,然後被查出誤食了草藥已然絕了後嗣!蘇方氏當即崩潰,連唯一的指望也沒有了。


    一想到當初丈夫就是這樣害的嫡出兄長,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這是蘇侯夫人下的手,她在給她兒子報仇,她這是要蘇仲垣也絕嗣呀!


    蘇方氏拔劍要去找侯夫人算賬,可惜連侯府的大門都進不去。神情恍惚,迴去時失足落水,死了。


    離了永安侯府、外家又不肯收容,沒有上好的湯藥沒了蘇方氏的悉心照料,蘇三沒多久便咽了氣,蘇四蘇五接受不了成了“太監”的事實,上吊自盡了。


    蘇方氏是不是失足,蘇三是不是因為沒有好湯藥而煙氣,蘇四蘇五是不是上吊自盡的,沒人知道。有人懷疑,可有誰有證據?如今這個世上,除了宮裏的蘇貴人,還有誰會在意嗎?


    而她在意又如何?她甚至都不能對蘇家表現出半分的怨懟,沒有母家的撐腰,她小小一個貴人,能在宮裏活多久都是問題。


    當日,皇帝又招了國公爺和薑氏兄弟去說話,出宮後,從定國公府和禮親王府分別送出了八百裏加急信件,送往雲南和北燕。


    這場複仇清算從開始到結束,六個月,蘇氏及其身後勢力,如灼華所願,全部湮滅。


    小風漏夜,月色屏蔽,有冬日寒風唿嘯著從長長的遊廊卷過,拖動了掉落的枯葉,響起枯脆之聲,愈發稱得小室內香煙嫋嫋的仿若不在人間。


    灼華將手中的信件焚化,以一泊溫柔而眷戀眸光望著清瀾郡主的畫像,羽睫上是霧靄沉沉時分雨落的水凝,“母親,您再等等,很快了,那些人都會下地獄了……”


    保元堂裏的窗戶上糊了厚厚的素白窗紗,燭火明亮之下有枝影搖曳婆娑,在這樣寒冷的冬日夜色裏說不出的孤寂微涼。


    老太太看完國公爺送來的信件,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幽幽籲出一口氣:“郡主竟是被蘇氏和蘇仲垣下毒害死的!”


    陳媽媽一驚,拿了信細細一瞧,亦是滿目震驚,“這、這若是叫姑娘知道了……”猛地一頓,思緒若驚濤駭浪席卷而過,“難怪姑娘不殺蘇氏了,姑娘是知道的,她一定是知道的!”


    老夫人閉了閉眼,深紫色的氅衣稱的她神色愈發凝重:“那陳媽媽是蘇氏的陪嫁,一家子老小都捏在永安侯府手裏,如何會不管不顧的去揭發?毒害郡主之事何等蔭蔽,應家如何得知?又如何曉得可從劉媽媽嘴裏挖出東西來?蘇仲垣的那些個兒子一個接一個的或死或廢,怕這一切都是在她算計裏的。這孩子,她這是要讓蘇氏和蘇仲垣一點點絕望而死了!”


    “那是他們該得的,直接殺了可不是便宜他們了!若不是她們,郡主如何青春早逝,咱們姑娘又如何受這麽些算計和委屈。”陳媽媽狠狠啐了一口,轉而又道:“蘇氏依靠的不過是蘇仲垣,姑娘釜底抽薪,又沒有牽連到國公府和薑家的名聲,這手腕很是了得啊!”頓了頓,“姑娘瞞的也太深了,咱們竟是一點都無有察覺。”


    陳媽媽從前覺得灼華聰明、細心,有手段卻未必多厲害,可如今看來卻非是如此,遠在北燕竟能將身為一部侍郎的侯府世子算計的家破人亡,這哪裏是一般小女孩的手段,怕是後宅打磨多年的高門貴婦也未必能有如此算計吧!


    這些年竟還能麵不改色的與蘇氏相處,笑語妍妍,仿若一無所知,可見是能忍的。


    轉而一想,她當真早就知道蘇氏的算計,那麽當日的中毒,白氏的血崩,是否……


    陳媽媽越想越覺得灼華的心思深不可測。


    “要請姑娘過來嗎?”


    “這孩子心裏苦著,別逼她……”這樣痛苦的事情獨自熬過來,老太太心疼的要命,可既然已經選擇了信任她,就不再過問了,“等結束了,讓她自己來和我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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