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天才蒙蒙亮,灼華就被宋嬤嬤捉了起來梳妝打扮。


    “老太太說了今日由姐兒們做主招待的,客人上門之前還有好些事情要做的,動作可得快些。廚房處要查看,西大廳要檢視,戲台子搭建的如何,護衛和婢仆是否分配到位,事情還多的很,姑娘以為昨日裏敲定了就算好了麽!”


    “恩。”


    “老太太已經把煩難的都解決了才交道姐兒們手上的。昨晚雖大約已經檢視了一便,都辦的不錯,可越到臨了越是要當心,多少人辦事就是壞在最後檔口的疏忽大意。這可是姑娘頭一迴辦事,定要辦的妥妥帖帖才行。”


    “恩。”


    天氣一涼就犯懶,灼華眯著眼打瞌睡,完全不知道宋嬤嬤在說什麽,反正隻管“恩”就是了。


    秋水拿了熱水來給她漱口,又絞了帕子為她淨麵。


    長天從木椸上取了裙衫過來,宋嬤嬤將還迷迷糊糊著的灼華拉著站起來,灼華掀掀眼皮抬起雙手,由著她們給自己更衣。


    “今日便穿了這件青柳色的抹胸襦裙,再罩一件煙色蟬翼紗外袍。是老太太昨日裏送來的,說是清雅動人。”


    “是,今日客人多,花骨朵似的小客人也多,沒得去與客人爭顏色。”


    長天蹲下給灼華換上繡鞋,清秀的臉上忍不住的笑意,道:“老太太想得周到,咱們姑娘氣質在這兒呢。”


    灼華倚在宋嬤嬤身上險些又睡過去。


    “三妹,快起來!”


    沈煊慧火急火燎的從外頭疾步進了來,她曉得灼華不喜外人進內室,便在明間一喊大聲,灼華被嚇了個機靈,生生從迷糊裏驚醒過來,一雙淺色的瞳孔微微震了震,“打、打雷了?!”


    宋嬤嬤曲了食指去敲她的額頭,笑道:“大姑娘來了。瞧瞧,大姑娘都收拾妥當來等你了。”


    灼華晃了晃腦袋,又正了正精神,才出了內室,“姐姐好早。”


    煊慧眼前一亮,拉著她瞧了瞧,“不錯不錯,咱家三妹可是越發好看了。”抬手拔了她發間的翠色小簪花,“我記著妹妹有一支柳葉紋墜北海青珠的白玉簪子,旁的首飾都不用。妹妹顏色好,這身衣裳清雅溫婉沒得再點翠,反倒顯得老氣了。”


    秋水接過煊慧手裏的首飾,狐疑了一下,見灼華點頭,便進去拿了那支柳葉紋的簪子出來給灼華簪上,細細一瞧,驚歎道:“大姑娘眼光好。”


    煊慧揚了揚眉,頗為神氣道:“柳色衣裙清雅,白玉溫潤,青珠搖曳俏皮,妹妹的年紀正合適。”


    灼華也打量了一番煊慧今日的穿著,淺紫色的上裳,下頭配杏色繡紫色流紋的齊腰襦裙,挽了少女髻,簪了幾朵拇指麵大的宮花,亮眼而不搶眼,明媚而不失端莊,她真心讚道:“姐姐裝扮的十分好看。”


    煊慧掩唇一笑,道:“好啦好啦,咱們都好看,先去祖母那兒請安,巳時客人可就要上門了。”


    走在去保元堂的路上,東邊的天際有淡淡的霞色,並著清輝落在沈煊慧明媚的臉上,似牡丹迎露的嬌美,敬服道:“昨日我算是見識到了,嫡女果然與咱們不一樣的。妹妹小小年紀竟這般能耐,以後我可得好好跟妹妹學學才行。”


    灼華悄悄望天,“好說好說。”


    若是你也接管王府再東宮數年,吃下無數虧,受無數暗算,你也有能耐!她這般,在那些真正利害的狐狸主母眼裏壓根不值一提,今日不過是贏在了“十一歲”罷!


    勝之不武啊勝之不武!


    快到保元堂的時候遇上了沈焆靈,煊慧假模假式的與她相親相愛了一會兒,看的灼華直起雞皮疙瘩,末了,湊道她耳邊道:“做戲誰不會,我要高興,能親熱的把人惡心吐了。”


    灼華微微挑眉,憋笑道:“我信!”


    沈煊慧是個實幹派,去老太太處請了安便馬不停蹄就開始一處處的查看、叮囑,雖生嫩了些卻勝在肯聽肯學,打賞也十分大方,倒是頗得人心,想來趙氏也是下了大功夫調教的。


    一路她基本無視沈焆靈的存在,可當人家委委屈屈,淚水漣漣的時候,又立馬擺出長姐姿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故意曲解道:“不會就好好的學,多多的問,也別怕說錯了話,掉眼淚是無用的,媽媽們就在這兒,有什麽隻管問了學就是。”


    她說的既親切又實在,叫人聽著也覺著沈煊慧說的很好,很有長姐風範。


    沈焆靈暗恨不已,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你一路擋在前頭,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學什麽啊學,問什麽啊問!可她又不能真的這樣去說,如今她做戲做的比自己好,她若說什麽怕是自己又得吃虧了。


    隻能咬碎了銀牙和血吞,淚光閃爍見擠出一抹勉強的不能再勉強的感激笑意,道:“姐姐教訓的是,妹妹會好好學的。”


    沈煊慧不搭理她豐富的內心戲碼,繼續自己的忙碌。


    灼華全程當了蚌殼,閉嘴不語。又瞧沈焆靈一身嫣紅衣裙,一對赤金流蘇步搖,嬌柔不已,也是貴氣不已,默默一歎,還是不懂低調啊!


    忙碌起來時辰總是過得十分快的,轉眼便到了巳時,請來的角兒進了西跨院處,府中上下算是準備妥當!


    三人去了前廳狠狠灌了一碗茶,壯膽!


    老太太帶著兩個小得並繈褓裏一個咿呀留在內院,等著客人來拜見。


    烺雲、灼華姐妹三人跟著嚴忠,則在前院招唿客人。


    因為都是外放為官,沒什麽血親可幫顧,而顧家、鄭家、柳家因為兒女在沈家聽學,兒女間相互親近要好,是以家中都來的十分早,想著或許能幫著照看客人一二。


    當然,來得更早的便是蔣楠。徐悅和周恆如今忙的厲害,無有時間來吃席麵,便托了蔣楠送了禮來。


    見著他進來,烺雲先迎了上去,清雋的麵上帶了一絲曖昧的笑意,道:“你來的倒是早。”


    蔣楠一雙蘊了江南春水的眸子亮瑩瑩的,白皙的麵孔映著陽光的和澤微微紅了起來,道:“先來拜見老祖宗。”


    烺雲微微挑眉,嘴角飛揚,是難得的舒意爽朗。


    灼華望天無語,又臉紅?!


    她自知自己雖有顏色,卻不是頂好看的那一類,哪就能叫他見一迴就臉紅一迴呢?


    他蔣楠好歹遊過山川,走過碧水,見過的美人應是不少吧?不至於啊!她不由暗想,莫不是這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


    將禮交由沈家婢仆,蔣楠笑著問灼華,“阿寧,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烺雲瞄了他一眼,眼中好笑之意漸深。


    灼華眨眨眼,你是客,要做什麽?


    煊慧險些嗆了口水,掩唇一笑,道:“父親今日不得空,男賓處隻有哥哥招待,表哥若是得空不若去廳裏陪著客人說說話?”


    蔣楠頓覺自己的話似乎有些曖昧,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噯”了一聲。


    見他不動,直勾勾瞧著灼華,煊慧幾乎要出聲來,揶揄道:“這裏熟,可就不送你過去了啊!”


    蔣楠又瞄了灼華好幾眼,這才一步三迴頭的往老太太處去先拜見。


    灼華:“……”


    蔣楠剛走,顧夫人從老太太處拜見出來,拉著灼華笑道:“到底是老太太調教的,個個兒的都是極好。我瞧了一圈都是極為妥貼的。你華瑤姐姐聽聞你們頭一迴做事,害怕你們應付不過來便早早喊了要快些過來,萬一有需要咱們也可搭一把手。”


    顧家和沈家都是明年任期屆滿,一個三月裏,一個八月裏,按著年資來考量,屆時兩家主君大約都會留京任職。


    顧夫人今日聽多了女兒提及灼華,便覺得此女甚有本事和手腕,想著自家女兒若能與她打好關係,將來在京裏也能相互關照一二。


    有時候母家得意是好,更多時候閨蜜也是很不錯的人脈資源,她自己便深受其惠,自然願意為了女兒多多付出一把的。更何況,若是兩家的兒女交好,大人間的關係自然也會受到好的影響,往後朝堂上也能更好的相互照應著。


    灼華感激的拉著顧華瑤的手,麵上似是舒了口氣的放鬆,笑道:“夫人與姐姐真是貼心,曉得我們這會子心裏虛的很便早早來為我們壯膽呢!我們幾個年幼,怕是有許多顧不到的,還請夫人幫著周全一二呢!”


    顧夫人聽她說話沉穩而親切,十分欣賞,和藹道:“你們放心忙著,裏頭的女眷有我和鄭家夫人、柳家夫人在,不過聊聊天,過會子多給咱們沏上一杯好茶就是了。”


    灼華忙是一福身,又是連連告謝。


    又想著不能一個主家都不在,沈焆靈慣能說話風趣的,就叫了她去作陪。


    客人們來的時間都不定,大抵都是在巳時。


    大周的規矩每日兩食,一食約莫巳時,一食約莫申時,若是有宴席,客人們一般會提早食了早膳去赴宴,主家的開席時間一般會定在申初(下午三點)左右,為著是不計吃喝多慢,都能叫客人們在天黑前到家。


    在這之前,便是各家聚在一起閑聊,你聽到了什麽八卦,我曉得了什麽趣事,相互交流了聽聞,吃個茶水,聽個戲。


    這樣的堂會、賞花宴什麽的,其實爹爹和娘親帶著適齡兒女來相互相看的。是以,也會有不少夫人們很有選擇性的坐到一塊兒,聊聊兒女,說說家世。


    沈家的兒女們沒有嫡母張羅,是以老太太才會讓姐兒們接手了堂會,便是要叫大夥兒看看沈家姐兒們處理庶務的本事。


    西跨院裏搭了個戲台子,前頭一片寬闊空地,以一排冬青隔出了男賓出處和女賓處。


    那排修剪齊整的冬青不過三尺高,便是坐著也能相互看見,不過是隔了不經意間可能的親密觸碰而已。


    瞧著兩邊的青年男女你瞟去一眼溫柔,我迴以一記嬌羞的,灼華心中嘖嘖微歎,看來這幾棵冬青還不夠矮!


    夫人小姐們三三兩兩的落座,顧夫人拉著沈家姐妹幾個說話,“雖從前都是常來常往的,畢竟已經兩年多未曾露麵了。都說女大十八變,果真是如此的,看看這三個姐兒,幾年不見出落得真真是愈發標致能幹了。”


    柳家夫人身材嬌小,圓圓的臉龐看起來十分和善,她的目光時不時的落在煊慧的身上,溫和道:“可不是。瞧著婢仆來往極為有規矩,一切張羅的井井有條,甚好。”


    鄭家夫人挺拔高挑,頗有武家女兒的精氣神,說話也十分爽氣,她望了望男賓處的自家兒子,又對身邊的女兒道:“你沈家的姐姐妹妹個頂個兒的有本事,你自己個兒瞧瞧,一般的年紀,卻不如這幾位侄女兒,以後可要好好跟著學學才是。”


    鄭雲婉哼哼了兩聲,挨在鄭夫人的身上,佯怒道:“沈家的姐姐妹妹們自然是極好的,可母親也不能這樣在伯母們的麵前揭我的短啊,女兒無地自容,可得帶了鬥笠聽戲了。”


    顧華瑤捧著茶盞,搖頭歎息道:“母親每日裏訓我的話便是如此啊,噯。我啊,想嫉妒她們來著,可一瞧那花朵一般的麵,便更加想要親近了,哪裏還嫉妒得起來。”


    瞧著那一張張花朵一般的麵孔,說話風趣又不失分寸,眾家夫人聽著便是十分喜愛的直笑。


    家中還有未婚男兒的夫人們又紛紛去瞧了隔壁的兒子,眼神裏忽閃著,喜歡端莊的拉了煊慧去說話,喜歡嬌柔的拉了焆靈去深談,喜歡清雅的拽了灼華去交流,喜歡溫柔可愛的拉了鄭雲婉去溝通,喜歡俏麗的便去尋劉家的姑娘……


    今年幾何?平日裏愛吃什麽?做些什麽打發時候啊?


    各家被拉著的女兒們,笑容溫婉的一一迴答了。


    男賓處有幾位坐立不安,頻頻投來焦急目光,更是引得同伴們一陣取笑。


    那廂正說的熱鬧,一名約莫三十一二的容長臉兒婦人攜著沈焆靈走了過來。


    灼華微微眯眼瞧去,嘴角不著痕跡的勾了諷刺的笑意,這個人她的印象可深著呢!可不就是蘇氏的大嫂,蘇仲垣的嫡妻,方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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