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帝十年,鄲州謝族遭長安主家累及,男丁被下獄,女眷皆被發配蠻荒。


    因著某些隱情,女眷們到蠻荒後過得並未太艱苦,隻蠻荒窮山惡水出刁民,貌美些的女眷們都是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謝華濃遇到她夫君樓滿風那日,正被幾個地痞堵在街角,路過的行人見了,都不敢相幫,一個個低著頭加快了步伐,就害怕晚一步會惹禍上身。


    就在謝華濃緊握著手中的發簪,想一死保清白時,他出現了。


    他穿著件洗得乏白的舊長衫,手裏還提著個破了口子的布袋子,明明是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模樣,卻毫不畏懼的看著那幾個地痞,大聲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幾個想幹嘛?”


    幾個地痞看到他時,臉色都難看起來。


    謝華濃以為他們想動手打他時,那幾個地痞竟灰溜溜的跑了。那時她不知道那幾個地痞為什麽突然跑了,直到她嫁給他後,才知道在整個蠻荒,最大的地痞就她的夫君。


    他雖一副弱書生的模樣,打起架來卻如不要命的匪徒,整個蠻荒的地痞沒有不怕他的,就連駐紮在此地官府,也都靠他壓製著那些被發配過來的惡徒。


    然而此刻,他一臉溫柔的問她:“姑娘,你沒事吧?”


    謝華濃搖了搖頭,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東西,連句謝謝也沒說,便慌忙的迴了家。


    那日,樓滿風站在原地,淡淡的看著姑娘跑遠的背陰,嘴角露出一抹與他渾身書生氣極為不符的痞笑。


    心裏想著,這蠻荒城終於來了個好看的姑娘了,他得保護好才成。


    而謝華濃一路跑到家門前,然還不等推門進去,便聽到祖母說:“那荊城主有意娉娶咱們家二娘為平妻,雖是平妻,但咱們謝家如今都這般了,也不算辱了她。她嫁過去也還能時常接濟著咱們些,也免了你們大晚上的還浪費燈油的做繡活。”


    “可是母親,那城主都快五十了,華濃她才……”


    謝夫人話還沒完,老太太一巴掌拍打在桌上,怒吼道:“五十怎麽了?隻要其它方麵還行,二娘嫁過去,肚子爭氣些早點生個小子出來,日後母憑子貴,還愁她沒好日子過嗎?”


    謝華濃站在門口聽得渾身顫抖,正想推門進去反對時,裏麵的母親正好發現了她,連忙起身假意去拿掃帚,背過身來卻是讓她快走。


    謝華濃也心祖母的狠毒,本想離開蠻荒城,可她此刻還是戴罪之身,根本就出不了城。


    家不能迴,城出不去,城中三教九流之輩又多,眼看夜色來臨,就在她不知該怎麽辦時,樓滿風又出現了。


    這迴他沒提他的破口袋,隻咬著個包子走到她麵前問她:“三鮮的,要來一個不?”


    謝華濃呆呆看著他遞過來的包子,肚子也不是時候的‘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她臉色微紅,咬牙接過包子,狼吞虎咽下肚子。


    就在樓滿風又遞過來一個時,她抬眸認真的望著他,半響堅定道:“公子於我有搭救之恩,恩情無以為報,我願以身相許。”


    她想過了,那個家她不能迴,城也出不去,與其被祖母喪盡天良的送城主府換好處,不如嫁給眼前這個青年。午時他對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此刻又有贈食之恩,以身相許她不虧。


    樓滿風被她的話驚在了原地,直到手上的包子掉地上了才反應過來,嗬嗬笑道:“姑娘,姑娘真幽默。”


    她道:“我沒有說笑話,公子可是已娶妻了?”


    “這個倒沒有。”這城裏的女人都不太好看,在她之前他一直沒看得上的。


    她又問:“那公子可是已定親了?”


    “也沒有。”


    “那便好。”謝華濃一把拽著他跪了下去,神色認真的起誓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謝濃華與這位公子叩首三拜,結為夫妻。此生貧賤富貴,絕不相離!”


    “姑娘……”樓滿風想說這樣不好吧,太簡陋了,可姑娘不聽他廢話,拉著他就往地上磕,賊麻利的拜了三拜。


    拜完之後,謝華濃起身,低眉順眼的對著他福了一禮:“夫君有禮,願餘生請多指教!”


    樓滿風怔怔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腳邊的包子,這……確定不是在做夢?他早間才傾心的姑娘,這才過幾個時辰就成自家娘子了?


    縱然再難以置信,樓滿風還是美滋滋的迴了一句:“餘生也請姑娘多指教了。”


    ……


    翌日一早,樓滿風娶了個媳婦的事傳遍了大街小巷。而謝華濃也一副已婚婦人打扮的模樣,將他帶來了謝家小院,不過是站在門口的。


    對於謝華濃悶不吭聲的找了個夫婿的事,謝家老夫人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看著昨天城主府拿來的聘禮,怎麽也不願承認樓滿風這個孫女婿,還想讓人把謝濃華關起來,好直接送去城主府。


    還是謝華濃她娘先她一步,以母親的身份,讓謝華濃直接跟謝家斷絕了關係,並把她的身帖給了她,以防謝老夫人再幹缺德事。


    “這是娘早就繡好的福袋,本想著你們四姐妹一人一個的,現在雲裳和伊人已經用不著了,給佳人留一個,其它的你都拿走吧!裏麵那層娘以前是用金線縫的,別人不知道,以後有難處了,娘也幫不了你,就靠你自己了。”


    謝華濃看著母親滿手的老繭,很是心疼,但她也知道母親的處境,含淚接下:“您保重!”


    她想換一聲‘娘’的,可有些秘密太沉重,她已經叫不出口了。


    樓滿風是孤兒,家也隻是個簡陋的茅草屋,好在他愛幹淨,裏裏外外都收拾得極好。


    而自她跟他迴了家後,他想著成家立業,自己也算成了家了,便琢磨著該好好用用功,立個業了。


    然而立業需要籌集資金,以前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給人寫點書信畫點山鳥圖也能糊口。可現在不一樣了,他現在有媳婦要養了,沒準以後還有娃娃要養呢!


    於是樓滿風瞎琢磨了下,買了口大鍋到街上支了個麵攤。


    起初謝華濃也會去幫幫忙,可樓滿風是個疼媳婦的,舍不得她勞累,便讓她在家包混沌,包好了給他拿過來下鍋就成。


    時日久了,謝濃華對他也生了情意,小日子也過得更美滿了。


    一年後,他們的兒子出世,也是在這年,謝家冤案被平反,謝老爺子派人前來接謝家女眷們,但因著她當年反抗了謝老夫人的安排,謝老夫人便以她已經自離了謝家為由,將她留在了蠻荒城。


    謝華濃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經有夫有子,幸福著呢!謝家二姑娘的身份她早就不稀罕了。


    然而樓滿風卻是舍不得媳婦受委屈的,他也知道他們一家三口終究不能一輩子呆在蠻荒城。於是在兒子三歲時,攢夠了銀子帶著妻兒離開蠻荒城。


    離開那日,一家三口站在城門口,謝華濃問他:“這裏有你從小長大的家,會不會舍不得?”


    他抱著兒子牽著她,目光溫柔的望著她道:“娘子說錯了,你和兒子才是我的家。”


    也是在那一刻,謝華濃想起了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離開蠻荒後,因她想去鄲州看看,他便帶著他們母子一路遊山玩水的去了鄲州。到達鄲州時,謝華濃聽說自己那被狠心祖母推下馬車的妹妹還活著,她很高興,卻不想又聽說妹妹因變得癡傻了,被謝家打發去了城外莊子上。


    謝華濃找到那莊子去探望妹妹謝伊人時,看到的是那些下人在打罵她,她知謝家不會善待妹妹,便找來弟弟幫忙想帶謝伊人離開,卻不想弟弟為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將謝伊人送去做了替嫁新娘,嫁的還是個將死之人。


    若說謝華濃對謝家還有一絲留念的,便是小弟謝武平了,卻不想他還是讓她失望了。


    姐弟之情破裂後,謝華濃徹底再不提自己是謝家女了。


    也是在那一刻,樓滿風看著妻子無能為力的模樣時,對功名不怎麽在意的他,醒悟了。


    他們如今已經不在蠻荒城了,不在那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了,而想要在這些地方保護好妻兒,他就必須考得功名,抓住權利。


    此後,樓滿風發奮圖強,一路過關斬將,高中探花。然而因長得俊又有才華,被位貴女相中想招為乘龍快婿,卻在被樓滿風拒絕後,使下三濫手段,企圖拿他妻兒威脅他休妻另取。


    妻兒是樓滿風的底線,然而還不等他動手,那貴女一家便因此事被抄家下獄,樓滿風隻能痛打落水狗,送那貴女上了西天。


    後來,朝挺發生了場大動蕩,文武百官被大換血後,樓滿風也因能力不錯官至大理寺少卿一職,從此他們一家三口定居長安。


    而樓大人寵妻之名亦被世人津津樂道。


    十幾年後,他們的兒子同樣以探花的身份入仕,等幫助兒子熟悉了朝廷局勢後,樓滿風便辭官帶著謝華濃迴了蠻荒城。然而在這裏,他們遇到當年曾經名震天下的紫衣侯一家。


    姐妹相見,自是有聊不完的話。


    索性樓滿風便在他們家隔壁買了一個小院,與謝華濃一同住了下來,姐妹當起了鄰居。


    兩年後,他們的兒子傳來要成親的消息,樓滿風才又帶妻子趕迴了長安。然而在看到兒子與兒媳的大紅喜服時,樓滿風才猛然想起。


    當年他們成親場景,太簡陋了。


    於是他悄悄請人定做了一套喜服,在她生辰那日,重新為她辦了一場婚禮。


    那晚,謝華濃問他:“當年我說以身相許時,你為何愣住了?”


    樓滿風嘿嘿一笑,都一把年紀了還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最後在她耳邊低語道:“因為前一刻還在想你,後一刻就美夢成真了,怕是幻覺。”


    聞言,謝華濃瑉唇淺笑了起來。


    這個男人啊,寵了自己大半輩子了,原來是一直在患得患失啊!算了,那餘生的小半輩子,換自己來寵他好了。


    喜歡,不需要轟轟烈烈,能相濡以沫,白頭到老,便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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