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謝家大姑娘芨笄在即,鄲州城的紅娘都快將他們家門檻都踏破了。”


    “可不是嘛,我也聽說了。誰讓人家謝大姑娘貌美傾城,又才華橫溢,更是樂善好施有一顆菩薩心腸,哪個大家不爭先為家中公子去說親。”


    “唉!可惜我家中沒個小子,不然也能去爭上一爭了。”


    “嘁,美得你,人家大姑娘金枝玉葉的大家閨秀能看得上你家…”


    茶肆裏的人三三兩兩一桌,都小聲的議論著謝家大姑娘的芨笄禮。


    茶肆二樓窗邊,幾個年輕公子湊作一桌,其中有個年紀較小的聽了旁桌人的話,不由得不屑道:“這鄲州果真是個小地方,什麽女子都敢冠以傾城二字,怕是這些愚民沒見個真正傾城的嬌女吧!”


    話音落下,對麵木屏後有人丟了個小盞杯出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說話的公子腦門上,疼得他‘哎呦’一聲,捂著腦門怒道:“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砸本公子。”


    “呸,大丈夫不言婦人之道,你卻背後嚼人閨閣女子是非,真是不知羞。”


    稚嫩的聲音響起,木屏後突然跳出了個紮著雙髻的小女童。


    “臭丫頭,你說誰不知羞呢!本公子光明正大的說話,嚼誰是非了?”


    自古讀書人便厭惡作婦人比較,那是在侮辱他們的品德。少年公子氣得不行,然而眼前隻是個小姑娘,隻能大人不計小人過的忍著。


    “你方才可說謝家大姑娘不配冠以傾城二字了?”


    “這、這也算嚼人是非?我……”


    少年公子還想跟這小鬼爭辯兩句,剛開口,便被旁邊的公子拉了一下。


    那拉住少年的玉麵公子起身,輕笑道:“是我們不是,我代友人給小妹妹道歉。”


    小伊人瞧著眼前這個好看的哥哥,開始隻覺得眼熟,近了頓時想起,驚喜道:“你是上次幫姐姐找迴錢袋的大哥哥。”


    玉麵公子點了點她的小鼻子,笑道:“鬼機靈,真怕你記不得我了。”


    小姑娘正想說記得,小二突然噔噔噔的跑了過來,喊道:“三姑娘,大姑娘來接你了,你趕緊的,晚了小心又被挨訓。”


    小姑娘聽了,急忙在身上的小布兜裏摸了摸,摸出一串吃剩下兩顆的糖葫蘆來,不好意的嘿嘿笑了下,道::“今日逃學……不對,今日下學得匆忙,兜裏什也沒有了,下次遇到大哥哥,伊人一定會提前準備好謝禮的。”


    說完噔噔噔的跑下了樓。


    茶肆門口,一輛馬車停在那兒,小姑娘跑到時,車簾被人從裏輕輕掀開一角,一張國色天香的麵容落入旁人眼底。


    雖隻驚鴻一瞥,但足矣驚豔眾人。


    “好美女子,不知是何家姑娘。”少年看著那姑娘竟看癡了去,想到是那小姑娘的姐姐,連忙轉身問旁邊的友人:“上官兄認識那小姑娘,不知可識得她家姐,可否能引見相識一番?”


    溫言,上官透眸色微冷了起來,冷笑道:“我心之所係之人,怕是不能給周兄引見了。”


    說完,起身離去,徒留幾個友人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半年前,上官透不遠千裏到鄲州的石廟為母還願,廟中焚香七日,每日都能聽到清心琴音,後問其方丈,道是位姑娘。他怕驚擾了佳人便不敢冒然打擾,隻每日琴音起時以簫聲合鳴。


    不想他與她相得益彰,七日後,他要離開時想見那姑娘一麵,便冒昧前去叩門,不想姑娘知他會來,早備下茶水一杯,二人得以淺聊了許久。


    本以為未互道姓名,姑娘離去後會再難相見。不想冥冥之中老天爺厚待了他,半月前她攜幼妹外出,被人當街奪走了錢囊,他本不過路見不平幫失主奪迴了東西,不想幕遮取下竟是她。猝不及防的重逢,兩人皆愣了許久。


    不想今日,更是再見了一迴。


    想到此,離開茶肆時,公子嘴角上揚,平日淡漠的眸底都帶了三分笑意。


    翌日。


    謝家貼出告示,要為家中最為年幼的兩位小姐各聘位禮教先生。其實說是各聘一位,但眾人皆知,主要還是為那位皮猴一樣的嫡三姑娘請,至於四姑娘,雖頂著嫡出的名,但歸根結底不過是個妾生女,隻能算是沾光。


    謝雲裳再次見到那位心心念念的公子時,是在妹妹的禮教課習上。


    他正拿著戒尺神色認真的教妹妹長安閨秀們的禮習,她正端著妹妹最喜歡糕點進來,四目相識那一瞬,她耳根微紅,低著頭與他行了禮。


    “長姐來得正好,夫子說,三娘若學得好了便每日給我帶糖葫蘆來,長姐快看三娘學得好是不好!”


    看著鬼精靈妹妹,謝雲裳瑉唇淺笑道:“小妹頑劣,得勞夫子費心了。”


    “沒有,小丫頭這是真性情,很難得。”那時的上官透,十七八歲的年紀,麵若冠玉,目如朗星,舉手投足皆是翩翩公子。


    那日之後,她時常過來,漸漸相熟後,也時常如在廟中一般,她在閣樓上撫琴,他在院中吹簫,像是心有靈犀般的默契,那是她從未有過的心動。


    眾人眼中,他們保持著距離,然後月老那根看不見的紅線,卻讓他們的心與那琴簫的樂聲,漸漸靠近。


    謝雲裳芨笄那日,謝府為她操辦得極為熱鬧,母親也拿來許多公子的畫像,問她心悅哪個,好為她擇訂。那一刻,她的目光緩緩望向了遠處的他。


    可上官透好似在想什麽想得出神,沉著臉,垂眸立在遠處。


    芨笄之後,謝雲裳將親事一拖再拖,直到第二年初秋,家人怕她拖成老閨女,便做主要為她尋一門親事,這可嚇壞了她。


    琴弦自古有相思和愛慕之意,那日,謝雲裳讓妹妹將他叫來,再不顧女兒家的矜持,拿著她最愛的琴弦,遞到他麵前,直言問他:“雲裳心悅先生,不知先生可有戀慕之人,若是有,雲裳至此心死,往後再不叨擾先生。”


    姑娘水眸含淚,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看得上官透一陣心疼。


    他怔愣看著她片刻,見她眸底開始暗淡,正要收迴手時,他急忙迴道:“小生今日才知,心悅的姑娘,也心悅著小生。一直惶惶不敢言出,不過是怕唐突了姑娘,好在我心之所係,亦心係我之。”


    好在,他喜歡的姑娘,也心悅他。


    他接過她贈來的琴弦,如世間珠寶,小心入懷。


    他說:“我心我願,唯雲裳一人。此生之妻,也定是雲裳一人。”


    那日後,上官透到謝家長輩跟前坦白了身份,並寫信迴長安征求了父母同意。他們在眾人的見證下,交換了對方的名帖,訂下了親事,隻待他迴長安準備妥當,再鳳冠霞帔、八抬大轎來迎娶她。


    然而天不逐人願,他還來不及迎娶心愛的姑娘,便違背了娶她的諾言。


    再多的不得已,也無法掩蓋,是他負了她。


    那年,繼後幹政,上官全族蒙冤,謝老爺子第一時間得到長安主家轉來的消息,怕因他連累謝家,便私下找他要了一封絕筆信。當時年少,他隻想她周全,便顫抖著指尖寫下與她的絕筆信,想從此死生不複相見!


    她知道後,拿著絕筆信追到城門口,哽咽著問他為什麽?


    他沒敢迴頭,當著她的麵折斷了那根時常與她合奏的簫後,留給了她一抹決然的背影。


    簫斷,便當情也斷了吧!


    那日,謝家大姑娘站在城門口,哭紅了眼眶。迴去後,將那把時常與他琴簫合奏的古箏一把火燒了,年幼的謝伊人看了,懵懂的問:“長姐,為什麽要把琴燒了?”


    謝雲裳看著那吞噬琴身的火焰,喃喃道:“琴簫合鳴,奏的不過一場兩情相悅,如今簫斷了,這琴留著也沒用了。”


    那時,年幼的謝伊人還聽不懂長姐話中之意,她隻知道,是上官夫子讓長姐傷心了。


    他們解除婚事不久後,趁人之危的周家便上門提親,謝家便迫不及待的另攀高枝,將謝雲裳許給了新上任的太守之子周朝勃,也是當初被小伊人砸了腦袋的人。


    自古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沉默著應了。


    她大婚那日,他藏在人群中,看著她一襲大紅嫁入被人扶著上了花轎,那一刻,他的心髒如刀割著,疼得麻木。他想,如此也好,他不帶她走,她就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餘生,如此便好!


    策馬離開鄲州那刻,他沒敢再迴頭看一眼。


    隻是上官透不知道,他站在人群中時,那花轎中的新娘透過紅紗早已望到。淚水洗掉了她麵上的妝,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扯下一身大紅嫁衣,笑著劃開了手腕,殷紅的鮮血滴在她早已穿在裏麵的白衣上,如一朵朵盛開的曼莎珠華。


    那日,謝家大姑娘自盡於花轎中,震驚了整個鄲州……


    時光灼灼,歲月如梭。


    多年後,已是北境少將的上官透遇到當年那小姑娘時,才知道自己當年的轉身,竟是他與謝雲裳的死別。


    他心悅的姑娘,早已死在了當年。


    後來北境大戰,上官透帶兵死守邊疆。戰死前那刻,他從懷中拿出她贈他的琴弦,緊緊握在掌心中,不知是不是鮮血朦朧了雙眼,抬頭間,他仿佛看到她遠遠向自己走來。


    她向他伸手,他笑著再次握緊了她。


    雲裳,若有來世,縱然是萬丈深淵,我也再不放開你的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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