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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集市,沈宸便和大娘在一起,找了個地方擺開攤子。這一路走來,時間雖不長,但這位大娘的情況沈宸已經了解。


    大娘姓趙,年輕時逃荒至此,便在柳村嫁人落戶。現在家裏有一女兩兒,老伴兒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女兒已經嫁人,就在不遠的商家集;一個兒子在家種地,另一個兒子出外作小買賣。


    而沈宸呢,此番出來隻是想探個虛實,找到一個獲取生活物資的路子。眼見趙大娘人實在又厚道,柳村又離山很近,便有了大概的想法。


    “大梅呀,咱倆就在這把東西賣了,再去買些缺的家用吧!”趙大娘也知道了沈宸現在的名字,路上聊得投機,也顯得更親近。


    “大娘,您幫我賣吧,我去逛逛。”沈宸看了看鎮口的炮樓,又補充道:“就這集上,一會兒就迴來。”


    趙大娘也看了眼炮樓,猶豫著提醒道:“快去快迴啊,見著炮樓下來人,可要立馬迴來。”


    沈宸點了點頭,把袋子裏的東西往地上一倒,拎著空袋子便走開了。


    集市中心那片小廣場是最熱鬧的地方。那裏的地攤、柴挑、菜擔比別處更多,還有剃頭挑子,賣糖人泥人兒的,賣字畫代寫書信的,擔筐提籃賣柿餅的。


    還有不少賣吃食的坐攤,蒸糕、煎餅、芝麻酥餅、鍋盔、燒雞、煎肉、水煮丸子、豆腐湯……


    吆喝聲叫賣聲在集市上空喧囂,噴香的誘人食欲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


    遠遠地聞到肉香,沈宸口水直流,挨著熟肉攤轉了起來。


    這裏有鹵好的豬頭肉、豬蹄、豬耳朵、豬下水,還有狗肉等等的吃食。


    攤兒旁邊有一張小桌子和幾個小木凳,講究的還要搭上一個布蓬子。有的客人喜歡叫攤主切上個半斤八兩的,要上點酒,坐那兒喝上幾盅。


    有一個蘆席棚子,棚子門口,站著個中年婦女,揚著清脆的嗓子,向來往的人喊著:“犬肉,犬肉,要吃犬肉的,到這邊來。裏邊有桌有凳,有酒有菜,有茶有水。喝得醉醉,吃得香香,烘得暖暖,迴家也有人疼哦……”


    這個中年婦女叫杜秀英,是鎮上小有名氣的潑辣寡婦,拉扯著個半大小子,以開狗肉攤為生。


    別看他是個女人,一張嘴能說會道,辦事圓滑周到,也很能招引客人。


    沈宸往棚子裏看了看,裏麵擺設得非常簡單,左邊靠牆擺一張破桌子,桌上放著切肉的案板,桌肚裏藏著個柳條巴鬥,巴鬥裏盛著煮熟的狗肉。


    棚子中間是一個小火爐,上麵燒著水;右邊是三張小方桌,是為客人設的座位。


    因為裏麵沒什麽人,張羅買賣的又是個女人,沈宸猶豫了一下,邁步走了過去。


    杜秀英看見沈宸走過來,愣了一下,但隨即露出笑臉,招唿道:“大妹子,進來坐。你這是給家裏人打酒買肉?”


    “多少錢一斤?我,在這吃完再走。”沈宸實在拿捏不好自己現在應該怎麽做才能讓人不感到驚訝,聲音不高,還有點試探。


    杜秀英看著沈宸那黑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笑了起來,伸手把沈宸按坐在板凳上,“好哩,俺的大妹子,你愛吃肥的,還是瘦的。隻管吃好了,吃得好,吃得香,你再給錢。不爛、不香,分文也不要你的。”


    說著,杜秀英便走到案板前,撕了一盤狗肉,送到沈宸麵前,笑道:“你看,這肉多爛。吃狗肉的人,頭一條是講究火功,煮得爛香爛香,越爛越香。你嚐嚐,香,你再買;不香,你要買也不賣給你。不喜歡的東西,硬賣給你,吃下去心裏也不舒服。”


    這張嘴,可真能說。沈宸心中嘀咕,伸頭去聞了一下,確實是噴香,便說道:“先來一斤。”


    杜秀英拖出桌肚底下的巴鬥,忙著稱肉,嘴裏還不停,“大妹子,要點酒吧?狗肉燒酒,是最好不過了。一能度暖,二能禦寒,三能充饑,四能解渴。”


    沈宸倒真是想喝幾盅,可心裏沒底,不知道大梅這身體有多大的量,要是見酒就倒可壞了。


    他趕忙搖頭,說道:“酒不喝,大嫂給打一瓶,我一會兒帶走。”


    “好哩!”杜秀英答應得爽快,看了正低頭吃肉的沈宸一眼,誇道:“大妹子真是孝順,還想著給家裏老人買酒。”


    沈宸停了一下,說道:“麻煩大嫂再切兩斤肉,一斤給俺包好。”說完,他又大口地吃起來。


    “越說越象樣兒了。”杜秀英手裏忙活著,嘴上說著,“大妹子,你這身打扮哪,可瞞不住亮眼人。以後呢,還是少在外拋頭露麵的好。”


    哦,沈宸被這一張嘴給打敗了,隻能簡單地應了一聲。


    杜秀英拾掇好肉,裝好酒,又從桌下的壇子裏拿了把鹽水花生,一起放到沈宸的桌子上,輕笑了一聲,又到棚子口張望攬客了。


    兩斤狗肉,聽起來不少,吃起來也不算多。起碼對沈宸,或者是大梅這個肚子裏很缺油水的女娃來說,是風卷殘雲般地吃光了。


    吃飽了!沈宸盯著桌上的酒瓶,眼睛有些發亮,看杜秀英還在棚外,忍不住悄悄拿過,拔下軟木塞,輕輕抿了一小口。


    烈酒入肚,如一道火線從喉直燒到腹中,沈宸愜意地閉上眼睛,輕輕吐出一口酒氣,感覺真爽。


    “來,來,把煤挑進來。”杜秀英的聲音傳來,沈宸趕忙起身,把酒瓶和肉包塞進口袋。


    “就堆在角上吧,等俺兒子來了,再挑迴家裏。”杜秀英伸手指了指,讓小毛把筐裏的煤倒在棚子角落。


    小毛把或揀或偷來的煤倒出筐子,從杜秀英手裏接過錢,轉身出了棚子。他沒認出背對著他的沈宸,但沈宸卻瞟一眼就認出了他。


    “大嫂,多少錢?”沈宸心中一動,想急著走,小毛一出棚子,他便開口問道。


    杜秀英走過來,看了看桌子,已經或吃光或收起,便開口說道:“一共是一塊八角——”停頓了一下,他抽了抽鼻子,不由得抿嘴一笑,“你是誰家的妮子,梳著圓丟丟出來瞎逛?又吃肉又喝酒的,膽子可不小。”


    沈宸咧嘴一笑,也不分辯,從腰裏拿出錢,付了賬,快步走出了棚子。


    小毛走得並不遠,沈宸看見了他的背影,旁邊還有一個背筐的少年,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二旦,他的弟弟。


    “別著急,咱就在這些吃食攤旁轉,你那一筐炭還愁賣不出去?”小毛一邊走著,一邊安慰著二旦。


    二旦是頭一迴出來賣炭,心裏沒底,也隻能聽小毛的指點。


    火燒、肉杠、油餅的香味飄進鼻子,二旦的肚子裏咕嚕作響,他停下來,緊了緊褲帶。


    小毛咕咚,帶著很大的聲音咽了口唾沫。賣炭的這點錢隻夠買點高粱、玉米啥的,勉強夠家裏人糊口。雖然饞得緊,也隻能忍著。


    一隻手從後麵伸過來,拍了拍二旦的肩膀,他迴頭看了一眼,有些怔愣。


    “我是你姐。”沈宸翻了翻眼睛,招手道:“別嚷嚷,跟我過來。”


    小毛把張大的嘴合上,“大梅姐”三個字也咽進了肚裏。


    三個人來到河灘邊,嘈雜的人聲低了下去,人也少了,沈宸才停下腳步。


    “姐,你在幹啥?”二旦搞不清楚姐姐怎麽是這身打扮,眼見姐姐轉過身,便急不可耐地問道。


    “沒幹啥,隨便逛逛。”沈宸眨了眨眼睛,問道:“家裏咋樣?叔叔的病好了嗎?小花和臭臭呢?”


    “家裏還那樣兒,勉強餓不死。”二旦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叔叔的病好些了,能下地走動,可以後也沒法下窯了。嬸子經常出去要飯,小花和臭臭呆在家裏,俺就揀炭、揀銅磧換些糧食。”


    沈宸點了點頭,垂下眼瞼在想著什麽,直到二旦肚裏不爭氣地咕嚕一聲,他才抬起頭,看了看二旦和小毛,說道:“餓了吧?走,姐領你們吃飯去。”


    ……………


    火燒、素豆腐丸子湯,不知道他們吃沒吃過?看樣子,恐怕是有幾年沒嚐過了。


    沈宸和賣豆腐菜的老頭商量完賣煤的事情,又坐在板凳上,看著對麵兩個半大小子在狼吞虎咽,心裏泛起酸澀。


    “姐,俺吃飽了。”二旦打著飽嗝,放下了碗。


    小毛也趕緊把碗裏的湯喝掉,衝著沈宸咧嘴傻笑了兩聲。


    “把煤倒在那兒,姐已經幫你賣了。”沈宸抿了抿嘴,伸手指了指。


    二旦聽話,特別是姐姐的話,他把筐子一倒,重新背起,跟著沈宸走出了席棚。


    “早點迴家,路上小心。”沈宸一麵叮囑著,一麵帶著兩個小子走到了集市的東口。


    這裏人已經少了,偶爾有賣完貨的沿著大路匆匆而過。


    沈宸走到路旁的大樹旁,彎下腰,從鞋子裏掏出一小卷鈔票。為了保險起見,殺死碉堡偽軍得來的一百多塊錢,沈宸隻帶了一部分,還分成好幾卷藏在身上。


    “把錢藏好,趕緊迴家。”沈宸把錢塞給二旦,說道:“你長大了,多照顧家裏。這些錢呢,你迴去交給嬸子,可不許胡花。”


    “姐,你——”二旦不知道想問什麽,反正就是覺得姐姐怪怪的。


    “我沒事,好得很。”沈宸露出笑容,說道:“小花想吃大餅,你在莊上買兩張帶迴家。嗯,告訴家裏人,我在外麵很好,啥事也沒有,不用擔心惦記。好了,就說這些,你們走吧!”


    “那俺走了?”二旦有些不舍,看著沈宸。


    “對了,還有件事兒。你倆以後賣炭呢,可以去柳村趙老憨家,趙大娘那是姐姐的幹娘,虧不了你們。好了,沒事了,你們迴家吧,快走吧!”沈宸擺著手,催促著。


    兩個小子慢慢走遠,還不時迴頭張望,沈宸卻不等待,很快就迴轉了集市。


    ……………


    趕完集,沈宸與趙大娘又走了一路,然後編著謊話與趙大娘在一個路口分手。


    等趙大娘走遠,沈宸才跟在後麵,卻沒有進柳村,而是在村外鑽進了一片樹林,拐上了進山的道路。


    現在,沈宸的口袋裏裝著不少東西,除了狗肉、酒、食鹽、花椒粉、二十斤糧食、一小罐豬油外,還有針線、剪刀等一些日用小家什、小物件。


    身上累贅太多,想要潛過禁山的崗樓和哨卡,顯然是有些困難的。


    沈宸估計到了這一點,想買的東西很多,卻隻揀了要緊的。而且,他以後也不打算靠著趕集來進行補充。


    路遠是一個困難,沿途的哨卡盤查也令人頭痛。


    雖然沈宸身上有良民證,但安全還是受到威脅。


    特別是他不習慣赤手空拳,不習慣忍氣吞聲,身上帶著槍,早晚要出事。不是被鬼子偽軍檢查出來,就是他耐不住憤怒而拔槍殺人。


    辦法呢,沈宸倒是想到了,也作了些鋪墊,就著落在柳村的趙大娘身上。


    錢呢,搞起來相對容易;這買東西的差使,沈宸希望能由趙大娘代勞;而往山裏偷帶,則由他用螞蟻搬家的方式來完成。


    走在這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上,兩旁的枯草和荊棘蔓延生長,幾乎占據了小路的大半。


    小路繞來繞去,越來越高,沈宸迴頭張望,柳村已經在遠方的下麵了。


    可這是離禁入的山林最近的村子了,沈宸眯起眼睛望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通過柳村的趙大娘來保持物資的供給。


    越往前走,越要提高警惕啦!沈宸把身上藏的手槍拿出來,別在後腰上,聽著周圍的動靜,步伐也放慢了許多。


    前麵出現了一片墳地,枯草有半人高,幾隻烏鴉停在墳頭,看著人走近了,才哇哇叫著飛了起來。


    確定四下無人,沈宸才趟著枯草,來到深處一個塌了半邊的墳頭旁,伸手在墳洞裏摸索,慢慢地拉出了一枝長槍,長槍上還綁著一個小包袱。


    沈宸又重新收拾了一番,也就是把頭發重新變成馬尾,用布一兜一係。口袋則裝進小包袱,斜著一背,胸前打了個結,行動變得更加利索。


    手中有槍,身上也不算太過累贅,沈宸顯得信心更足,眼中也射出了穩重、沉著的光,邁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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