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勵忙於推行新政,極少來慈元殿。有祖母梁氏陪伴,慈元殿裏的日子,與舒眉出嫁前在舒府的日子相去無幾,她的情緒也漸漸平穩,腹中胎兒也一日日坐穩長大。


    在梁氏的精心照料下,到這一年的年末時,終於迎來了瓜熟蒂落的日子。


    舒眉腹部傷口的瘢痕,導致了生產時大出血,孩子還未娩出,她已因失血而麵色蒼白、無力生產了。


    寒冬臘月的,侍產的張大夫卻急得滿頭大汗,穆妃已危在旦夕,這孩子卻遲遲不出來。大人和孩子誰出了事,他都得掉腦袋。


    淩勵得知情況後,丟下了迴京接受元日考績的一眾官員,直奔慈元殿。


    “穆妃怎樣了?”他顧不得產房外宮人的阻攔,掀開簾子就衝進了內室。


    看見淩勵焦躁的神色,張大夫急忙稟報:“皇上,胎兒已經入盆,可娘娘因出血而失力,如今隻怕難以兩全。”


    淩勵疾步走到床旁,一把握住了神思昏沉的舒眉的手,看著她蒼白失色的臉,頓時想起了他抱著病體初愈的她上朝那一幕。那時的她,也是這般麵色蒼白,長睫微垂,猶如初春的一樹梨花,輕柔而嬌弱。仿佛他隻要一鬆手,她便會隨風散落一般。


    他隻想有個孩子來羈縻住她,讓他和她之間血脈相連,永遠無法徹底斷開。可如今,孩子卻危及了她生命。這個世間,他想要的,從來都隻是她而已。


    “陛下,阿眉她已經盡力了……”產床另一邊,梁氏抹著眼淚搖頭道。


    “不管胎兒,我隻要穆妃好好的!”淩勵轉頭對張大夫道。


    “臣領命。”張大夫應下後,當即轉身安排助理準備處理孩子的金剪、稱鉤和熱水。


    梁氏一臉不可思議的愣愣看著淩勵。


    淩勵半跪在床前,用手替她順著額角的幾縷濕發,“阿眉,是我錯了,我不該這麽自私,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你若是出事……”


    舒眉突然睜開了眼睛,待她渙散的瞳孔漸漸鎖定在淩勵的臉上,她的眼中頓時浮現出刻骨恨意。淩勵嘴裏的話不由得頓住了。


    她扭頭望向立在產床另一側的梁氏,她的眼角還有淚痕,連日的操勞令她額角的雙鬢愈發斑白,臉上的皺紋也愈發深刻了。


    ——“舒眉,你給朕好好聽著,若是孩子有事,不隻是柏安,朕要你舒姓全族陪葬!”


    她想起了他的這句話。要是孩子沒了,阿婆阿爺,還有舒姓全族……


    她突然一把拉起淩勵的手,一口咬在了他右手的虎口上,用盡全身氣力咬了下去。


    “阿眉,你這是要做什麽?!”見舒眉突然咬了淩勵的手,梁氏大吃一驚,當即俯身要來掰開她的手。


    “呀,孩子的頭出來了,娘娘再用力啊,快,快!”


    聽見助產的穩婆驚喜唿喚,淩勵痛得五官扭曲的臉上,頓時露出喜色,“阿眉,你有多痛,你就咬我多痛……”


    她有多痛,他怎麽會知道?!舒眉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直到牙齒嵌入他的血肉,直到她的頜骨酸痛得無法使力……


    “出來了,出來了,是位小皇子!!”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孩子終於出來了。舒眉鬆開了淩勵的手,保全了舒姓全族,她的任務完成了,可以放心的走了。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阿眉,你的仇還沒報呢,你就想這麽走了?”看出了她眼中的去意,淩勵顧不得處理虎口上的血糊糊的傷口,一把拽緊了她的手,“你這麽恨我,隻有你活著才能剜我的心,戳我的肉,就這麽走了,你就便宜我了……”


    “我累了,我想睡了。”舒眉睜開了眼睛,瞥了他一眼,又閉上了眼睛。


    “安源都尉府的仇,你不報了?”


    舒眉長睫顫動,卻未能睜開眼睛。


    “為了留住孩子,我殺了柏安,你也不替他報仇了嗎?”


    舒眉猛一下睜開了眼睛,“你,你殺了柏安?”


    “是的。我妒恨他,所以殺了他。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替他報仇嗎?”


    “淩勵,你,你……我要殺了你。”舒眉咬牙切齒恨恨道。


    “我等著。”淩勵替她掖緊了被子,寵溺道。


    淩勵跪在產床前,一直拽著舒眉的手說話,直到胎盤娩出,直到出血停止,直到太醫說她平安無礙了,他才在宮人的攙扶下顫巍巍站起身來,任由太醫替他包紮右手的傷口。


    他留住了她,留住了他和她的孩子。沒有比這更要緊的事了。


    淩勵離開慈元殿後,當即召沈著覲見,欲頒旨立舒眉為後,立剛剛出生的皇子為儲。


    沈著站在擺開了筆墨紙硯的禦書桌前,望著立在窗欞前的淩勵,躬身問道:“陛下,小皇子尚無名字,如何下旨?”


    “名字?”淩勵愣了一下,對,他從慈元殿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召了沈著入宮擬旨,卻還沒想過給孩子取名字的事。


    “若非那日用盤龍白玉佩砸了那盞落胎藥,這個孩子,險些留不住……”淩勵感歎道,“那枚玉佩,是我小時抓周時抓住的物件兒,陪伴了我幾十年,為這孩子沒了,這孩子就取名叫玨吧。”


    “王玉為玨,玨乃玉中之王,用著小皇子的名字,不錯。”沈著點頭讚罷,拾起桌上的狼毫開始擬旨。


    “朕欲立剛出生的孩子為儲,此乃南越朝有史以來第一次,微知為何沒有反對?”


    “陛下對穆妃用情至深,小皇子今後定然備受寵愛,定然能接受南越朝最好的教養,也定是南越未來最合適的繼承人。”沈著答道。


    “朕想讓你給他當老師,微知以為如何?”


    “陛下,小皇子今日才出生,您就急著要為他找老師了?”沈著不免笑道。


    “朕擔心哪日突然不在了,這些事情不安排妥當,心裏不踏實。”淩勵望著窗欞外慈元殿內的燈火,黯然道。誰也不知道,在舒眉生產時,他曾暗自向神靈祈願,若能護得舒眉母子平安,他寧願折壽減年。


    沈著大吃一驚,“陛下春秋鼎盛,如何言說這不祥之語。”


    “隨口說說罷了。”淩勵轉過身來,“朕欲讓你任太子太傅,兼參知政事,幫朕把好這朝政。”


    沈著雖心中詫異,卻還是躬身領命,“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微知,今日乃一年歲首,你怎麽也說了這不祥之語?”淩勵笑道,“朕已命人在集英殿安排了百官宴,待你擬好旨,朕請你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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