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勵明白舒眉的難過和憤懣,畢竟她的父母家人本來是可以活下來的,卻因為自己的一己私念,錯失生機。他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待她慢慢接受了這件事,就好了,可她卻拒絕與他溝通,甚至拒絕看見他。隻要他一接近她,她便歇斯底裏發作。如今,她看他的眼神,仿佛他就是她的殺父仇人。


    他已經習慣了被她滿心滿眼的愛著縱著。如今,他也將她放在了心上,她卻忽然變了。她的眼中沒有了他,再不願與他正麵相對,她將自己蜷縮在了一個他觸碰不到的角落,躲著他,防著他,恨著他……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惱怒不堪,卻又無從著力。


    皇城司給他遞上了魏申之死的調查結果。此事是董月嬌跟前的侍女青羽在內外串聯,她曾是天香樓的香奴,在董月嬌出嫁前進入董府,專為天香樓收集董家情報。因她外貌出眾、能說會道,被董家選為陪嫁侍女。淩昭入獄後,她便一直設法營救,最終在淩昭授意下策劃了此事。魏申是被她利用後,毒害致死。


    氣怒之下,淩勵不但下令賜死了淩昭,杖斃了青羽等與此事相關聯的十幾名宮人及大理寺差役,還要貶去董成武計相之職、廢黜董月嬌的賢妃之位。這道聖旨下發前,被沈著極力攔阻了。此事懲處之重,已在朝中引發熱議,若是後宮之事再牽扯前朝官員,言官們定會群起上疏彈劾穆妃。


    “微知總是有很多辦法,如今,我該怎麽辦?”放下聖旨,淩勵沉默了許久,抬頭問道。如今,舒眉命人緊閉了吉慶宮,不肯與他相見。他竟奈何不得,總不能讓人強行拆門入宮啊。


    “陛下是指什麽?”


    “你說呢。”淩勵麵露不悅。


    “陛下如果是說彈劾穆妃娘娘的事,臣以為暫時可以置之不理,若是言官們不知收斂,陛下可以……”見淩勵臉色越來越不好,沈著及時迴轉了話頭,“但如果陛下是指和穆妃娘娘修複關係的事,這就比較麻煩了,依著娘娘的心性,必然十分較真……”


    “我是問你辦法!”


    “臣也沒有辦法。”沈著說完這句,見淩勵一臉失望,又補充了一句,“隻有慢慢等待,等時間來治愈娘娘心中的憾恨。”


    淩勵無奈一聲歎息。她還小,性子又執拗,他如今能做的,也隻有等待了。


    因舒眉的情緒不穩定,淩勵隻得讓淩娟去衍慶宮暫住。淩娟雖是百般不情願,可親眼目睹了舒眉情緒失控的樣子,也極是驚慌。


    “爹爹,你為何要傷害我母妃?”淩勵接她時,她不解問道。


    麵對淩娟的質問,淩勵不知如何迴答。這是一個無法拆解的死循環。沒有安源都尉府的變故,就沒有後來鎮西軍的建立,也沒有那場平定西境的大戰,更沒有他與她的重逢。沒有那日,或許他如今還在蘆城守邊,而她已嫁給了某位王孫公子。


    “爹爹,在蘆城你教我說,做錯了事,隻要認真悔錯改過,一樣是乖孩子。你去跟母妃好好認個錯吧?”


    若此事認錯就能解決,他又何必如此自苦?!


    “爹爹,你不要因為自己是皇帝,就矮不下身子!”見淩勵不答,淩娟又“教育”他道。


    淩勵無奈苦笑著應下。在舒眉麵前,自他愛上她那一刻起,他就沒覺得自己是什麽皇子、將軍、陛下,他和尋常陷入愛情的普通男子毫無二致,寵著她,縱著她,恨不能將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都獻給她。


    柏安從北寂歸來後,淩勵即刻安排他入宮去探看了舒眉。數日來緊閉宮門、不肯見人的舒眉,終於開門接見了柏安。據霍成隨後來報,舒眉與柏安聊了小半個時辰,情緒和狀態比往日好了許多。


    看來,有朋友陪著她,勸慰她,也許能幫她快些走出心底的陰霾。隨後,淩勵又召了玉瑤公主及徐太妃等以前與舒眉交好的女眷入宮,打著探病的旗號,幫他勸慰她。


    這些人,舒眉也都一一接見了。她甚至還留玉瑤一起共進了午餐。


    期間,梁氏也遞上印信請求入宮探病,淩勵卻未敢答應。他唯恐梁氏知曉了安源都尉府的真相,反而鼓動舒眉與他敵對。畢竟,她與舒眉是血肉至親。


    小半月過去了,霍成每日都來報舒眉的變化。她已極少一個人抱臂在殿內啼哭了,她已開始服用柏安替她開的調理身體的藥,她每日午後有一個時辰會坐在窗前做十二生肖……


    “那她有沒有提起過朕?”淩勵不甘問道。


    霍成搖了搖頭。霍成不敢說,他和秋槿有意無意在她跟前提及淩勵對她的好,可隻要一說到“陛下”兩字,她便會厲聲打斷,“休要提起他!”


    他在她八歲那年救過她,她十數年來都一直記在心上。如今,她恨了他,又豈能十幾日就忘掉了?淩勵十分無奈。他十分想念她,可卻無法接近她。


    這日午後,淩勵處理完政事,正在福寧殿小寐,滿福突然驚慌來喚,“陛下,陛下快起來……”


    “何事如此驚慌?!”淩勵最是見不得宮人一驚一乍的樣子。


    “娘娘來了!”


    “誰來了?”淩勵半夢半醒中聽得有些糊塗。


    “穆妃娘娘啊……”


    淩勵一個激靈,當即翻身坐起,“她人在哪裏?”


    “剛才霍成命人來報,說娘娘讓他備轎要來見陛下,這陣想是快到福寧殿了。”


    “快,快,快給朕更衣!”淩勵掀開被子跳下龍床,一邊趿鞋,一邊展開手臂命人更衣。


    候在殿外的司衣和司飾忙不迭地跑進來侍候。


    司衣取了床旁衣架上的絳紗袍子,剛要給他套上,他便搖頭,“朕又不去上朝,穿這件作甚?!”


    “陛下是想穿哪件?”滿福在一旁小心問道。


    “快想想,穆妃最喜歡朕穿哪件衣服?”


    滿福一頭黑線,“奴……奴才不知啊。”


    “你好好想想,朕平日穿哪件衣服,穆妃開口誇讚過?”


    “奴才想起了,陛下穿十二章大裘冕袞服登基那日,娘娘誇讚說陛下威風凜凜……”


    “袞服?!”淩勵愣了一下。帝王袞服,哪有尋常日子穿的道理?可若是阿眉喜歡,穿給她看又何妨?


    淩勵正欲開口讓司衣去取袞服,小冬子便進來報說,“陛下,穆妃娘娘殿外求見!”


    淩勵急得直想踹人,他狠狠瞪了滿福一眼,“你為何不早些叫醒朕!”


    滿福委屈道:“奴才,奴才一得到消息就跑步進來了……”


    淩勵無奈,一把抓起司衣手裏的絳紗袍披上,一邊係著腰間衣結,一邊大步朝殿外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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