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你來了……”


    “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福寧殿門口,滿臉喜悅的淩勵正欲上前握舒眉的手,舒眉卻突然身子一矮,跪地行了請安禮。淩勵伸出的手,怔在了半空。她不再叫他“淩勵哥哥”了,她改口叫他“陛下”,和身邊的宮人一樣了。


    “外麵冷,快進殿裏說話。”


    淩勵躬身握住她的手臂,欲扶她起來,她卻猛一下掙脫開來。


    “臣妾不冷,臣妾此番前來,隻是想向陛下求一道聖旨。”舒眉低垂著頭,不肯正麵瞧他一眼。


    有事相求?淩勵僵住的笑容又化解開來,“阿眉想要什麽,隻管開口便是,隻要我辦得到,沒有不答應的,你且起來說話,這地磚太冷了,你又剛大病過一場……”


    見他又來攙扶,她主動站了起來,後退開半步,抬頭望著他道:“臣妾請求與陛下和離。”


    “阿眉,你說什麽?”


    淩勵臉上的笑容徹底崩解。她主動來福寧殿,讓他以為她是想開了,主動來求和了,滿心喜悅。卻未料到,她開口說出的竟是這句話。


    “臣妾懇請與陛下和離。”舒眉又說了一次。


    她病體初愈,穿著厚厚的雪狐大氅,麵色蒼白,看起來猶如初春的一樹梨花,輕柔而嬌弱。而她開口說出的話,一字一字卻如隆冬屋簷下的冰棱子,又冷又硬,刺得他心痛。


    “阿眉,皇家沒有和離之說。”良久,淩勵才輕輕開口道。


    舒眉似愣了一下。隨即又道:“臣妾獨霸聖寵,任性妄為,屢屢違反宮規,引發諍言,還在衝動之下打傷龍體,懇求陛下將臣妾廢為庶人,趕出宮去。”


    “阿眉,那些言官的閑言碎語,你不必理會,我會處理好的。你也沒有獨霸聖寵,是我願意寵著你……”淩勵急切寬慰道。


    “可臣妾不願意。”舒眉冷冷打斷了他的話,“懇請陛下下旨!”


    她想離開永年宮,她不要他了?!


    淩勵越發心痛。她怎能如此任意妄為?自己可是她當初命都不要了也要護著的人,可是她眼中心上獨一無二的淩勵哥哥,她怎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原本,沈嬋死後,他的心就變成了冰冷堅硬的石頭、毫無波瀾的枯井。是她一日日用熱愛和歡喜將這石頭捂熱了,是她一天天用溫柔和寵溺將這井激起了漣漪。可,她竟不要他了?!


    “阿眉,你不要我了?”


    舒眉避開了他的眼神,垂眸抿緊了嘴唇。


    “阿眉,我是你的淩勵哥哥啊……”


    “我欠淩勵哥哥的,已經在胭脂洲償還了。如今,我和陛下互不相欠。”


    淩勵握住了她的肩頭,“可我欠你啊,阿眉,我欠你的還沒還……”


    “那今日就一筆勾銷了。”


    淩勵搖頭道:“阿眉,不,我必須還,用一生一世來還……”


    “我說過了,我不要你還了。求求你,放我走,我一天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裏了!我不想看見你,不想聽你說話,不想一遍遍迴想這些年自己做的傻事……”舒眉崩潰哭道。


    “愛上我,就是你做的傻事嗎?”


    舒眉咬緊了嘴唇,眼中的淚珠滾落不休。


    淩勵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阿眉,你已經在我心上,我沒法放你走了。除非,你親自挖了我的心。”


    “好,你不放我走,我自己走!”舒眉一把推開淩勵,轉身離開了福寧殿。


    她步履決絕、孤注一擲的背影,如同一隻在宮牆中倔強突圍的小獸。


    她若走了,自己的心就空了。


    她休想拋下自己,休想離開這裏!!!


    “滿福,告令宮門局,守好各處宮門,誰也不許放穆妃出宮,違令者,斬無赦!”淩勵握緊了拳頭,開口道。


    “喏。”滿福看著表情猙獰的淩勵,戰戰兢兢應道。


    而那道清瘦的背影,在聽見這道嚴厲的聖旨時,腳步半分也未曾停頓、猶豫。


    傍晚時候,霍成驚慌來報:“陛下,陛下,娘娘割腕自盡了——!”


    正在禦書房中批閱劄子的淩勵,如遭當頭一棒,待反應過來後,他將手中的劄子一拋,赤足便朝吉慶宮跑去。


    滿福急喚:“陛下,陛下,外麵冷,你穿上靴子、衣服啊……”


    淩勵哪裏肯聽這話。他赤足跑在尚餘有冰雪的青石道上,絲毫沒覺得冷。此刻他的心中,隻有熊熊怒火:沒有他的允準,她怎麽敢死?!!!


    皇帝如此,宮中眾人都亂了。滿福提著他的靴子抱著大氅跟著疾追。他唯恐吉慶宮的人此番要遭殃,跑了半路又趕忙讓小冬子去內侍省向劉寅求救。


    劉寅得知信息後,當即讓人去城外禁軍營地請宋宥將軍,又派人去了柿子巷接沈著和柏安進宮。若是這幾人也勸不住淩勵,那他也無計可施了。


    淩勵跑到吉慶宮中時,郭乾等人已經先一步趕到了。


    “陛下,辛虧秋槿姑姑發現及時,穆妃娘娘尚無大礙。隻是失血過多,暫時昏睡……”


    聽見這句話,淩勵心中的怒火方才漸漸平息了下來。看著躺在錦榻上麵無血色、昏睡不醒的舒眉,他心痛難抑,上前一把緊緊抱住她,將臉埋入她的頸項間,好一陣都說不出話來。


    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她相比,他寧願選擇放了她。


    “阿眉,你快些好起來,隻要好起來了,你想去哪裏,我都答應……”


    立在床旁的眾人見淩勵這般情狀,一個個無不動容。大家也都在慶幸之餘後怕,這穆妃娘娘心若鐵石,若哪日沒盯住出意外了,隻怕都得為她陪葬了。


    宋宥、沈著等人入宮後,得知穆妃無恙,也都鬆了一口氣。淩勵如此寵愛穆妃,若她出了事,難保他不會作出什麽過激的事來。


    宋宥來路上聽聞沈著講了帝妃不睦的原委,見了淩勵便主動道:“陛下,安源都尉府之事,始終是娘娘心中越不過去一道坎,陛下不如推說此事是臣一手所為,下旨懲處了臣,解了娘娘的心結……”


    “我已在她麵前承認了,再將你拖下水有何益?”淩勵無奈道。


    “穆妃娘娘性子剛烈不拘,臣隻怕今後言官們會揪住不放。陛下護得了一時,又如何護她一世?”


    “她若不是這性子,當年也作不出拉我跳崖、送我去胭脂洲這等尋常女子想都不敢想之事。”淩勵無奈道:“我也想好了,若她好了以後,還是想離開永年宮,我便放她出宮……”


    沈著點頭道:“當年在六裏峽,娘娘為救我和柏安,也曾跳下雪洞、咬死餓狼,還曾在草坡子鎮雪夜挖屍,這些尋常女子聽了都害怕的事,也隻有她敢做。她這種性子,出宮生活,或許會更適合她。”


    淩勵看著沈著,一時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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