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那一年深夜,獨自在武場上練劍的他看到師父和師娘神色匆匆地迴山,步履急促,似有什麽大事發生。


    “弟子見過師父,師娘。”他照例上前行禮。


    柳千鶴見到他的時候神色一驚,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道:“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裏?”


    “弟子睡不著,便想將前幾日師父所授的劍法練習一遍。”他側頭,手中握著的劍尚未來得及入鞘。


    柳千鶴幾近疲憊的目光中露出了一抹欣慰,他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語氣中透著慈愛,“你才修得半仙之體,不必急於求成。天色已晚,還是趕快迴去歇著吧。”


    祁雲遲疑了一下,“師父和師娘可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柳千鶴神色有異,有些事情他本不願讓別人知道,更何況祁雲還是他的徒弟,他不想讓他牽扯進去。但此時聽向來不多話的祈雲這麽問,他心裏一暖,竟然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麵色微沉。


    “可有什麽需要弟子幫忙的地方?”祁雲問道。


    在這裏除了大師兄和青蓉以外,對他最好的人便是師父和師娘。他在山上待了四年,除了修行之外,從未為師父師娘做過任何一件事,也沒盡到自己作為掌門弟子的責任。此刻見師父和師娘有難處,做弟子的他自然義不容辭。


    那晚,柳千鶴終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


    那時的他才知道,師父和師娘不光隻有元香一個女兒,他們還有另一個孩子。隻不過那個孩子在剛出生的時候就被人抱走了,師父尋了幾年,一直了無音訊。


    直至前些日子,才偶爾聽聞此事可能與魔界中人有關,為了不影響到其他弟子,師父和師娘總是在夜半無人的時候下山尋找,又趕在天明之前迴山,這才恰巧被他遇上。


    細想到青蓉曾告訴他的身世,他也不知是哪來的衝動,主動請命,去魔界一探究竟。


    事關重大,祈雲入門短,又從未離過山,柳千鶴自然沒有應他,囑咐了幾句不能說出去之類的話,隻當他是年輕氣盛,一時衝動,也便沒有放在心上。


    幾日之後,便是他同其餘一些弟子下山曆練的日子了。


    那日他剛來到後山,就見不遠處有一團綠瑩瑩的人影往自己的方向趕來。或許是因為重心不穩的關係,初學禦劍的她沒有控製好方向,竟在他眼前從高中墜了下去!


    他之前她此前曾有墜崖的經曆,每迴她跟他說起的時候,整個人都會縮在他懷裏瑟瑟發抖,要他安慰好一會兒才能靜下心來。


    此時親眼見她墜落,祁雲的心一沉,飛快地上前將她攬在懷裏,帶著她穩穩落地。


    落地之後的她似乎還沒迴過神來,愣愣地瞧了他好一會兒,心有餘悸的吸吸鼻子,突然縱身攬過了他的脖子,大聲抽泣起來。


    “你怎麽還是這麽莽撞?”他生氣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禦劍的時候不能分心,為何總是不聽呢?”


    小丫頭停止了嗚咽,連聲道歉,“對不起,雲師兄,我不是故意的……”


    聽著她委屈的聲音,他心裏縱使有再多的氣,也瞬間散去了。


    把她放在地上,他惡狠狠地嚇唬她,“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青蓉趴在他的胸前,淚水把他的衣襟打濕了一片,語無倫次道:“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沒有下次,絕對沒有下次了……”


    他忽然就笑了。


    曾聽人說,要把一個人放在心上,根本不需要去費心,在見到的第一眼,自然而然就會在自己的心裏紮根。


    他以往不相信,那是因為從未遇到過這樣一個人。


    可見到她以後,所以的不相信都一一變了樣子。


    在她怯生生地叫他第一聲“二師兄”開始,他的心便已經隨了她的方向。在她被別人欺負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出手護她。在她開始喜歡喊他“雲師兄”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小丫頭,已經在自己的心裏留下了位置。


    他發現,在不知不覺中,他似乎有那麽點,喜歡她了。


    下意識地想要將她攬在懷裏,事實上,他也確實這麽做了。


    他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從未有過的溫柔瞬間彌漫了他的心間。大手拂過她的臉頰,祈雲溫柔地為她擦拭掉淚珠:“你總是這個樣子,兩年都沒個長進,要我怎麽放心離開呢?”


    她瞪大眼睛,手抓著他的衣服不放,“離開?你要去哪裏?”


    他笑了笑,或許已經明白自己在她心裏的地位,“前些日子我已修得了半仙之體,師父讓我過幾天和幾位長老的弟子一起下山曆練。”


    她似懂非懂,但從她的眼裏,他看到了不舍。隻聽她怯怯地問,“要去多久呢?”


    “三個月。”


    說完,見她失望的神色,他眸中笑意更深,“不舍得我嗎?”


    “我……我才沒有……”


    尚未等她把話全部說完,他倏地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凝視著她,柔聲道:“可我舍不得你。”


    他低頭,冰涼的唇瓣印上了她的。


    那個時候的他,單純地以為三個月之後就能迴來。


    不過是去魔界探查一番而已,雖憑他的能力不至於能在魔界自由行走,但他自負地以為隻要自己小心謹慎,亦能尋到線索。


    隻是沒想到,他錯了。


    入魔界,就必須要入魔。


    若是尋常人被魔氣侵襲,隻要得法,還是有脫離魔界的機會。


    但他已修得半仙之體,一旦入魔,便是永世也無法迴頭。


    ……


    青蓉和夜塵下山找他的時候,他的確驚訝過。


    隻是幾個月不見,他那可愛又愛笑的小師妹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


    麵色蒼白,毫無血色,眉宇之間盡露憔悴。


    不是不心疼,隻是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又能怎樣呢?


    “雲師兄……”當她可憐巴巴地紅著眼睛拉住他的衣服的時候,他的心也仿佛如刀絞般疼痛。


    那個時候他恨不得脫下那件難看的黑色外衣,變迴她心目中獨一無二的雲師兄。


    “雲師兄,你跟我迴去好不好?”她的聲音充滿了無助和哀求。


    幾乎是同時,他甩掉了她的手,用冷冰冰毫無溫度的聲音道:“我已經不是你的雲師兄了。”


    “不,你是我的雲師兄,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哪怕……你也是我的雲師兄!”


    “你別傻了。”他冷冷地打斷她,“我現在是魔,你是仙,仙魔不兩立,除非你和我一起入魔,否則我們之間就絕無可能。”


    一句話,不僅斷了他們的師兄妹情誼,更是將他對她的承諾斷得幹幹淨淨。


    還記得他曾說過,等山上花開的時候,他就迴來了。


    可如今花開了又卸,他卻再也迴不去了。


    “是不是,隻要我和你一起入魔,就可以呢?”


    他沒有想到青蓉會說出那樣的話,不光是他,就連夜塵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也震驚了一瞬。


    “不可以。”


    他知道她隻是說說,並不會真的那樣做。她不可能因為他而被判師門,但她眼神裏的堅定卻還是嚇到了他。


    他幾乎是立刻離開了她。


    或許在她看來他是不願意再與她多做糾纏,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害怕自己再留下去,她真的會那樣做。


    為了入魔,他差點就廢了自己的一身修為,三天三夜如同煉獄般的煎熬,才鑄成了自己如今的魔之身,其中的痛苦,他又如何忍心讓她承受呢?


    後來那一次會見到她,真的隻是個意外。


    他原本跟著百花妖已經查出了點線索,知道當年師父另一個孩子的失蹤與她脫不了幹係,卻沒想到正巧見她落到了淩瑄等人的手裏,為了不斷去那條線索,他才出麵相救,卻偏偏遇上了她。


    多年不見,她一如往昔。


    於他,也是如此。


    在和她視線相交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即使他蒙著麵,她也已經認出了他。


    後來的一切,似乎是他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


    當她找到他,隻那一句話,便讓他所有的偽裝徹底鬆懈。


    她說:“雲師兄,我喜歡你。這句話我藏在心裏十年,現在終於有機會說出來了。”


    十年,她足以從一個不問世事的少女長成一個懂事的女人。


    十年前,她哭著求他迴去。


    十年後,即便知道前方的路有多困難,她卻仍是義無反顧地認定了他。


    他還有什麽能說的呢?


    後來的那段日子,他一邊尋查著線索,一邊在天山的山腳下找了間茅屋住了下來。


    隻要一有空,她就會下山在家裏等著他。


    野花遍野的山坡,忽然讓他有種迴到了天山派後山的錯覺。


    時隔十年,二人之間非但沒有隔閡,反而更近了一步。


    他是她的雲師兄,她仍是他最疼愛的小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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