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自己被師父帶迴山的時候,他隻有十三歲,剛剛懂事的年紀。


    他從小就不愛說話,與尋常的孩子相比,顯得沉默許多。他不愛笑,無論爹娘怎麽逗他,他都提不起興趣,仿佛天生就是一個清冷的人。


    直到被師父帶迴天山,忽然間多了很多師兄師姐,他仍是不愛與別人交流。哪怕知道無數人在自己背後指指點點,他仍然沉默以對。


    別人怎麽說那是別人的事,與他無關。


    隻是他的驕傲,卻不允許自己向他們低頭。


    於是,潛心修行,他一直記得那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他是如何度過的。


    他沒有基礎,入門的年紀又比別人大,若是要追上同等年紀的師兄姐,自然付出的要比別人多上許多。好在他本就不喜熱鬧,哪怕在剛入門的兩年除了師父、師娘和大師兄以外無人搭理他,他也沒有感到寂寞,孤獨一人反而讓他更加能夠沉下心來修行。


    兩年,從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長成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他隻用了兩年的時間,做到了別人需要用五年甚至十年都無法取得的成就。終於在一次師門的切磋中,他戰勝了許多比他早入門的弟子,讓很多人再也不敢在人前對他指點。


    那是第一次他從別人眼中看到不一樣的自己。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即使他們將眼底的厭惡抹去,再換上比原本更多的崇拜,那也改變不了曾經的鄙夷。


    是啊,鄙夷。


    隻因為他並未參加入門考驗,他們便認定了他的無能。


    本以為不介意,可事實上,他仍是以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介意。


    原以為,在山上的日子終究會以這樣的形式繼續下去,卻沒想到一個女孩子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平靜的生活。


    她的名字叫青蓉。


    那個命運和他如此相似的女子,但似乎她比他可憐多了。


    她不愛說話,比他當年上山的時候更怕生。瞧著她整天黏在師娘身旁,像一個小尾巴似的跟東跟西,他忽然有一種想笑的衝動。


    這個小家夥為什麽總給他一種可憐巴巴的感覺呢?就好像是一隻流浪的小貓,對外界的一切充滿期待,卻又不敢上前。


    她身上的故事令他心疼,所以在別人在背後議論她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當她含著怯怯的卻又堅定的嗓子喊他二師兄的時候,他的心忽然就軟成了一片。


    自那以後,他就多了一個關注的人。


    那天,他看到幾個男弟子偷偷摸摸地跟著她,說是無心,其實有意。


    看著她的臉上寫滿了匆忙和焦慮,看著她使出渾身力氣跑得飛快,看著她的頭發披散在瘦弱的肩膀上,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能肯定,她很著急。


    當她終於彎腰將地上的東西拾起來的時候,他才看到她的眉眼舒展,繼而充滿笑意。


    她笑得那麽甜,那麽甜。


    讓他移不開視線。


    “你們想幹什麽?”他攔住了那幾個試圖接近她的人。


    “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麽來管我們的事?”略帶兇狠的聲音。


    他記得這個人,大長老的弟子,平日裏他要敬稱他一聲師兄。


    “我沒有管你們的事。”他略開口,語氣平淡。


    “那你攔著我們幹什麽?還不快讓開?!”那人伸手推開他,他後退半步,依舊立於幾人之前。


    “對不起師兄,我不能讓。”


    一句簡單的不能讓,便注定了他的生命中必須有她的參與。


    “臭小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別以為你是掌門的徒弟,我們就怕了你了!我告訴你,全天山派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和那個來曆不明的丫頭一樣,是靠著手段才當上掌門的弟子的,真不要臉!”仿佛覺得他並不真的敢阻攔他們,那人越發地兇狠起來。


    “我沒有。”


    “嗬,你沒有?誰信啊?口說無憑,有本事你就拿出證據來證明你沒有!”那人不依不饒。


    “不管你們信不信,沒有就是沒有。”他有些不耐煩,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道,“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你們跟著她,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不知是不是被他突如其來的氣勢給震懾住了,身後那幾人並沒有再說話。隻不過待他想要再去尋那個丫頭的時候,她已經不知去向。


    生怕類似的事情再會發生,他開始四處尋她。才走了幾步,就見她被一個白衣少年攔住。


    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他的三師弟。


    懸著的心剛剛才放下來,又見她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明知向聞不可能做出欺負她的舉動,可他仍是毫不遲疑地向前,扯開了無辜的向聞,像老鷹保護自己的小鷹一樣把她往自己身後護著,厲聲道:“我警告你,下次如果再讓我看到你欺負她,你就等著師父來教訓你吧!”


    說完他一愣,看著眼前摔倒在地上的人滿臉委屈,興許是覺得理虧,他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便心虛地帶著她離開了。


    一路上他都牽著她的手,直到把她帶到後山。


    那是他除了自己的臥室之外最常去的地方。


    她好像很怕生,低頭看著地麵,還時不時地用自己的腳尖撥弄著一旁的小花。


    這個丫頭,怎麽好像不認識自己似的?


    他不禁想,難不成自己長得很可怕,所以她連抬頭看自己一眼都不願?


    可分明他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自己長得還不錯呐……


    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他忍俊不禁。


    那是他第一次笑,聲音也因笑意而變得柔和起來,“再踩下去它就要被你踩死了。”


    她“唰”地抬起頭,睜大眼睛好奇地瞧著他,眼角還帶著哭過的痕跡。


    不過這一點都不影響她對他的探究。


    許久,他又是一笑,竟連自己都沒有發現在麵對她的時候,他心裏所有的防備都鬆懈了,“這麽看著我不累嗎?”他如是道。


    緊接著,他看到她的小臉上莫名升起了一片紅雲,襯得她的臉頰水靈靈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連忙道歉。


    他拍拍她的肩,“沒關係,以後如果有人欺負你,就來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沒有人欺負我,是我不好,我本來就來曆不明……”她小聲道。


    “別這麽說自己。”他打斷她,仿佛想起了自己剛入山的那段日子。也是什麽都不懂,經常被別人欺負。“你記住,既然師父收了你為徒,那你就是最好的,不要因為別人的幾句話就妄自菲薄。若是不想再讓他們看不起,就要更加努力去修行,證明自己給他們看,靠自己的本事讓他們知道,他們說的是錯的!”


    他很少說這麽長的話,這段話,也許並不隻是說給她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一年,他十五歲,她十三歲。


    自此以後,他的身後就仿佛多了一條小尾巴。無論他走到哪裏,她都會跟著他。


    師父和師娘見她愛粘著自己,非但沒有訓斥,反而很安心地把她交給了他。


    “雲師兄雲師兄,這個劍法我不會,你教我好不好?”


    “雲師兄雲師兄,這裏是什麽意思呀,好難啊一點也看不懂……”


    “雲師兄雲師兄,我今天去後山啦,那裏的花都開了,沒想到我來這裏也有一年了呢!”


    “雲師兄雲師兄……”


    他不知道為什麽她總喜歡重複著念他的名字,而且每次喊他的時候都顯得特別興奮。


    “雲師兄雲師兄!”


    “又怎麽了?”他知道,在他做完一天的功課以後,她總是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眼前,無論白天黑夜。


    她的手裏捧著一大包東西,興致勃勃地向他跑來。彼時的她還沒學會禦劍,跟著他上山下山也不嫌累。


    “今天過節,師娘做了好多吃的給我們,我就帶了一些來給你,你嚐嚐?”


    她的雙手舉得高高的,把油紙袋裏的東西遞到他麵前。


    “熱的?”


    “嗯!”她點頭,“師娘剛做好我就帶來了。”


    他蹙眉,結果她手上的東西放到一邊。


    果然,她的雙手已經被燙得通紅。


    “疼嗎?”他心疼地看著她的手。


    她似乎想點頭,可看到他的眼神,卻又堅定地搖了搖頭,逞強地笑道:“一點也不燙,雲師兄你快趁熱吃了。”她伸手又要去拿那袋東西。


    在她的手碰到之前,他眼明手快地搶了過來,然後帶著她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拿起一塊看似糕點的東西喂到她嘴邊,輕聲道:“你一定餓了,你吃吧。”


    “這是我拿給你吃的。”她推他的手。


    “我不愛吃這些。”他淡淡道。


    她聽了嘟起嘴,不悅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紅紅的掌心,呢喃道:“我那麽辛苦給你帶過來的……”


    “我吃過了,很好吃。”


    話沒說完,頭頂便傳來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


    她抬頭,見他的嘴裏塞得滿滿的,嘴巴旁邊還有許多碎屑,忽然間什麽不開心都煙消雲散了。


    她笑眯眯地望著他,仿佛看著他吃比自己吃還開心。


    他又拿了一塊遞給她,“現在你可以吃了吧?”


    “嗯!”她點頭,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大口,牙齒不小心咬到了他的手指,聽見他發出“嘶”地一聲,嘴裏喊著糕點笑得前俯後仰。


    作者有話要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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