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快入春的時節,京城的風卻極凜冽,顧卿顏裹著厚重的大麾,藏在裏頭的一張臉兒愈發顯得瘦弱嬌小。


    在她的懇求下,東皇鈺終於答應帶她去長安的墳前祭拜一番。


    府中上下羨慕長安的人竟有不少。


    “一個奴才,修得這般派頭的墓,上輩子積了陰德了吧?”


    顧卿顏聽罷,隻想冷笑,人都死了,墓再好有什麽用?冷笑完了,又不免悲涼!


    自己這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害得長平、長安姐弟皆為她而死。


    墳頭新土未幹,聽說風水是極好的。


    確實,風頭吹的她眼睛發澀。


    東皇鈺自身後覆了披風予她,柔聲道:“顏兒,已經祭拜過了,我們迴去吧!這裏風大!”


    顧卿顏恍若未聞。


    “顏兒!”倏然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似乎這兩個字每次從他嘴裏說出,都滿含驚喜。


    顧卿顏有了點反應,轉身看去,不遠處有道遒勁的白影鷹起雀落的朝她掠來,是沈疏樓。


    宛如隔世,自上次分別,和沈疏樓也不過半月多時日,卻仿佛已經過了一輩子。


    身旁東皇鈺的臉色難看得很,拉住顧卿顏的手,硬邦邦的就要從另一側而去。


    顧卿顏賭氣般的甩開他的手,卻甩不掉。


    東皇鈺眼神掃過她,驚怒交加。


    “王爺,奴婢隻想跟沈將軍說幾句話。”顧卿顏眼中一片淡漠。


    這刻意的恭敬疏離,是她無聲的報複?


    東皇鈺眸光沉沉,抿唇不語。這轉瞬的功夫,沈疏樓已離他們隻有幾丈之遠了。隔著幾丈之遠的距離,沈疏樓不再向前,而是停下腳步盯著東皇鈺握著顧卿顏的手,眼神有些黯然。


    不過黯然也隻是轉瞬即逝,很快眸中恢複淡然,“王爺,臣與顏兒說幾句話。”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隔著幾丈的距離,卻一字不漏傳進東皇鈺和顧卿顏的耳裏。


    東皇鈺眼底熊熊怒火燒的歡快,麵上倒仍是一派麵無表情,拂袖轉身,輕嗤:“自便。”


    得到東皇鈺的準許,顧卿顏向沈疏樓走了過去。


    她知道疏樓哥哥未過來,而是等自己過去,想必他要對自己說的話不能讓東皇鈺知道。


    東皇鈺看著她距離沈疏樓越來越近,心裏頭仿佛窩著一團棉絮,亂糟糟的,又堵的難受。


    顧卿顏在沈疏樓麵前停下,抬眸望向他,眼神呆滯空洞,就好像是個易碎的瓷器,讓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最後,是顧卿顏先開口的,她目光空洞沒有聚焦的望著遠處長安的墓,而東皇鈺正站在墓旁,淩厲的眼神,正遠遠的盯著他們。


    顧卿顏逃也似的避開他眼神,語氣幽幽的像幽靈:“疏樓哥哥,長安死了。”


    哀莫大於心死,支撐著她咬牙活下去的支柱死了,她的世界轟然崩塌了。


    沈疏樓心頭一慟,隻恨自己前幾天為什麽要離開帝都。


    今天歸來才得知長安死了,對顏兒打擊很大。從安插在鈺王府的人那得到消息說顏兒來了長安的墓地,他便火急火燎的趕來了。


    未曾想,東皇鈺也在這。


    半晌,沈疏樓才輕聲道:“顏兒,節哀。長安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


    顧卿顏涼薄的勾了勾嘴角:“是啊。”


    所以,她即是痛不欲生,也沒有歇斯底裏。死確實可以一了百了,但是,她這條命,是長平和長安姐弟換來的,哪能死的這麽容易。


    仇者快,親者痛。


    沈疏樓緊了緊拳,澀然道:“我聽聞,是薛梓希下的毒………顏兒,你心裏當真難受的話,就哭出來吧。長安的仇,我會為你報。”


    他語氣篤定,目光灼灼,心下已有了思量。怎料,顧卿顏卻似早已猜到他會這麽說,無聲一笑,道:“疏樓哥哥,你替我報長安的仇,可你有考慮過將軍府,有考慮過沈伯伯嗎?薛梓希是東皇鈺要維護的人,她身後更是丞相府,更有曜王。你如果這麽做的話,置將軍府和沈伯伯於何地?”


    更何況,曆來帝王家多疑,疏樓哥哥手握五萬火雲軍,在朝中保持中立,不與各方勢力往來。


    既然他們得不到疏樓哥哥的支持,肯定會想盡辦法得到他手中的五萬火雲軍。


    疏樓哥哥剛打完勝仗迴來,深得皇上重用,看似意氣風發的背後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恐怕早已是盤桓在各方勢力心頭的刺了,如果真讓他為長安報仇,會陷將軍府於萬劫不複的境地。


    “顏兒,這些你不用擔心。相信我,可好?”


    顧卿顏一默,忍不住歎道,“疏樓哥哥,你為我做得夠多了,我不能再連累你和沈伯伯了。”


    沈疏樓揚眉,語氣溫潤,“顏兒,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早與父親商議過了,父親也早有解甲歸田的打算。我還是那句話,隻要你點頭,我便向皇上請辭,辭去將軍一職,帶著你遠遠的離開帝都,離開……”


    “離開東皇鈺”這句話終是隱去未說。


    顧卿顏皺眉,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複雜,“沈伯伯一直以來都希望你繼承他的誌向——征戰沙場。這樣做,會不會辜負沈伯伯對你的期望?”


    顧卿顏心有些亂,即便沈疏樓肯為她放棄一切的赤子之心,她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他如今,可是炙手可熱的新貴,將來位極人臣,名垂青史,何等風光?她怎能因為自己就斷送了疏樓哥哥的錦繡前程。


    更何況,她心知肚明,對疏樓哥哥,她隻有感激,有摯友之情,唯獨沒有男女之情。


    而疏樓哥哥對她亦如此,一直以來都把當做親妹妹般疼愛。


    沈疏樓認真的望著她,一字一句,像發誓一般鄭重,“顏兒,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發自肺腑。我不在乎什麽官途顯達,也不奢求什麽榮華富貴,我唯一的願望——隻想你每天過得開開心心。等我替你為長安報了仇,就帶你離開王府,離開帝都,西玄,南桑,北幽,普天之下,隻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


    這樣的誓言,美過任何山盟海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可有這麽一個人,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祿,陪你浪跡天涯。


    多好!


    即便這個人對你沒有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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