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位後生不是.......”王載的目光從王筠身上移到了葉玄這邊,又看了片刻後,忽然對身後的老徐道:“欸?老徐,那位後生是哪家的郎君,我怎麽感覺……好像在哪見過呢?”


    管事老徐聽了王載的話,也來到閣樓窗邊往下看去,稍有思索後,道:“嗯,那人二公子的確見過,不過是哪家的子弟,老奴也不清楚!”


    “什麽意思?”


    麵對王載的疑問,老徐立馬就笑著解釋道:“二公子可還記得去年十月,咱們從北大營迴城的那次嗎?在城外遇到一位小郎君正在焚書,您還專程命老奴停下車架,問過他話的?”


    “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王載拍了拍額頭,恍然大悟道:“難怪覺得眼熟又叫不出名字來,原來是那位後生呐!不過,既然你都不認識他,那他是怎麽到府中來的?”


    “這個......這個......”老徐臉色開始為難起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了。


    “怎麽?你知道還不說啊?”王載的眼神有些不滿了,但礙於今天是老太公大壽,所以語氣還是很平靜的。


    “那是王鈞小郎君自己下的請柬,是送到唐家去的,老奴也是後來才知道!”


    “唐家?哪個唐家?”


    “就是城中唐氏商行的那個唐家。”


    “一介商戶人家?”王載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有些惱怒的道:“鈞兒這小子又在瞎胡鬧什麽?怎麽一介商戶人家也能收到我王氏的請柬,這傳出去......”


    不過王載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罷了,鈞兒這孩子雖然有些亂來,但一向有他自己的想法,你這當爹的,也別太管嚴了!”


    “爹您就別寵著那小子了!今天這樣的場合,可是會關乎我王氏名聲的!”


    “名聲?”王燮轉過頭來,看著已經消下氣的王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後,道:“我王氏如今在江左的名聲,難道還不夠嗎?”


    王載一下子便聽明白了王燮的言外之意,沒再多言了。


    “行了,你代為父去迎候長沙王吧,老徐留在這裏就好了!”王燮說完,揮了揮手,憑欄望向葉玄背影消失的地方,神情冷峻,目光平靜。


    “是,孩兒這就去!”王載點了點頭後,就轉身下了閣樓,往正門處去了。


    閣樓中安靜了片刻,王燮又忽然開口道:“老徐,你剛才說那位小郎君在城外焚書,是怎麽一迴事?”


    管事老徐聽了王燮的問話,有些疑惑的應了一聲後,才反應過來,將那天的事情慢慢道來:“那天老奴跟著二公子從北大營迴來,看見有人在道邊焚書,二公子覺得奇怪,就讓老奴停了車架......”


    聽老徐說完後,王燮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輕的拍了兩下窗欄,又問了一句道:“他說他焚書是為了祭奠亡去的父兄?”


    “嗯,當時他的確是這麽說的!”老徐在王燮身後點頭稱是,卻並看不清楚自家老太公臉上的表情。


    王燮沒有再問,緩緩轉過身來,神色與方才相比沒有絲毫變化,隨後,他輕輕歎了口氣,邁著蹣跚的步伐,往樓梯口處走去,老徐見狀,也忙跟上前扶住了。


    而此時,大院中的某處,同樣有三道目光在時刻注視著葉玄剛剛離開的方向。


    “旭哥,今天的事,我郭成一定不會放過那小子!我要他死!”郭成一邊揉著發青的手,一邊臉色猙獰的道。


    柳旭猛灌了一口茶,狠狠砸下茶杯,憋著一口悶氣道:“死?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嗯,不過就是一條狗而已!實在是太囂張,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江易也在旁邊幫襯的說了一句,盡管葉玄前些天讓他出了一次醜,但兩人之間畢竟沒什麽大的仇怨,所以說話還是保留了一些。


    “對!要讓他生不如死!”


    郭成捏緊了拳頭,額頭上青筋暴起,可隨即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十分陰毒的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癲狂,讓周圍不相關的人見了都覺得有些渾身發冷。


    “你笑什麽?”


    柳旭看著郭成,疑惑的皺了皺眉後,問道:“怎麽,你想到什麽辦法了?”


    郭成揚了揚嘴角,摸著下巴一臉淫邪的道:“他剛才不是一直護著他身後那個俏娘子嗎?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剛才那個就是唐家的小妮子了,長得還真是俊俏!要是能.....”


    郭成說著,忽然壓低了嗓音,然後湊到柳旭耳邊小聲低語了幾句,問道:“旭哥,你覺得我這個法子夠不夠狠!”


    柳旭聽了郭成的計劃,嘴角也是揚了起來,陰森森的道:“還不夠狠!不過你說的辦法的確可以,夠解氣!不過,這件事情,我們最好不要親自出手!”


    “旭哥的意思是.......”


    柳旭看著葉玄離開的方向,又奸惡的笑了起來,道:“這樣的事情,當然是找人代辦了,而且要當著他的麵!我等士家子弟,難道還要和一條狗過意不去?哈哈哈......”


    “對,對!旭哥說的是,到時那小娘子,我一定給旭哥你留著!哈哈哈......”


    江易在一旁,不知道他們兩個表兄弟剛才小聲商量了一些什麽,但從他二人的眼神和語氣中,他也不難猜到,那個燕恆,下場一定會很慘。


    不過,在柳旭和郭成背後算計著葉玄的同時,葉玄自然也在心中盤算著該怎麽解決這幾個礙事的小嘍囉。


    就江易而言,應該不會和這件事有過多的牽扯,但就算他真的要來湊熱鬧,葉玄也會很周到的給他安排一個監牢。


    主要還是柳旭和郭成,這兩個人,必須死一個。


    更何況,剛才他已經把最後一根線補上了,對付這兩隻小嘍囉的網已經足夠牢靠,就隻等他們跳下來了。


    不過,葉玄也明白,在收網之後,自己這個撒網人,一定會被柳氏查探到,盡管舞花苑那邊出了些許意外,但如果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能借用到王氏的力量,那應該也是足夠的。


    而且,這件事之後,如果能讓柳氏和王氏的關係更加緊張,那他自己的處境無疑將更加安全。


    總而言之,和柳氏的較量,從暗到明,也總該有個開始了!


    葉玄一邊走一邊想,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處比較僻靜的小院,這裏安安靜靜,沒有其他的賓客,院中除了一棵枝葉繁盛的香樟樹,就隻剩下一副石桌石凳,和一個幽幽掛在樹枝上的空秋千了。


    葉玄踏上小院旁的廊道,走了幾步後停了下來,看著頭頂燈籠上字跡方正的“王”字,輕輕舒了口氣,然後思索著柳旭和郭成可能會從哪裏下手,報複自己。


    而就在這時,廊道的另一頭卻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雖然還不見人,但葉玄可以從這拖遝遲緩的腳步聲中判斷出,往這邊過來的,應該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腿腳不太靈便。


    果然,過了沒多久,便有一位發髻斑白的老者領著一位同樣須發泛白的管事,繞過前麵的亭角,上了廊道,一步一步的朝著葉玄迎麵走來。


    這小院一側的廊道並不長,葉玄此刻又站在中間位置,所以在看見老者後,便下意識的讓到了一邊,同時上下打量起這兩人來。


    老者微微有些佝僂,腳步雖然蹣跚,卻沒有拄杖,身上穿著一套藏青色的修道袍服,紋飾精美,衣料華貴,腰間還掛著一枚色澤醇厚的方形玉佩,隨著不穩的步伐左右晃蕩。


    他後背著雙手,神色怡然平靜,走來時目光一直盯著院中那棵香樟樹,並沒有看這邊一眼。


    直至走到跟前後,老者才漸漸放慢了腳步,偏過頭瞥了瞥葉玄,接著又望向了那一棵幾乎將整個院落都蓋下來的香樟樹。


    葉玄並不認識麵前這名老者,但出於禮儀,他還是恭恭敬敬的向對方揖身行了一禮,同時又退兩步,完完全全的讓開了道路。


    老者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帶著那名年長管事與葉玄擦肩而過,往廊道的另一頭去了。


    葉玄站直身後,也重新邁開腳步,往前麵走去。


    似乎,一切都是那麽的平靜,自然。


    可當葉玄剛剛走出兩步,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蒼勁渾厚的聲音:


    “小郎君覺得……這葉落了以後,樹上長出來的新葉,還會一樣嗎?”


    葉玄聞言,迴頭望去,卻見那名老者已經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了,並且正用一種異常銳利的眼光在上下審視著自己。


    見此情景,葉玄心中一緊,連忙收迴與老者對視的目光,看向院落中央滿地的落葉,強作鎮定的笑了一笑後,道:“老先生說笑了,這世上怎會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呢!”


    “嗯。”


    老者了然的點點頭,然後又若無其事的轉過身,背著手步履蹣跚的慢慢離去了,直到走下廊道,轉過簷角,都沒再說一句話,也沒有迴頭多看一眼。


    見老者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葉玄終於舒了口氣,他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在對方那審視的目光下,自己的身子竟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全緊繃了起來。


    甚至在恍然一瞬間,葉玄都有了一種自己已被完全看破的錯覺。


    葉玄擦了擦額角的細汗,然後不自覺的又看了一眼小院中央滿地的落葉。


    “這應該……隻是一種錯覺吧……”葉玄一麵在心中默念著,一麵快步走出了小院。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另一邊,老者剛剛拐過簷角,那管事便輕聲問道:“老爺,我們不是要去前院嗎?怎麽繞到這裏來了?”


    他才不會相信自家主人是老糊塗了所以才走錯了路,但這又的確不是去往前院的方向,從開始到現在,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


    但他卻一直沒有得到答案,直到兩人又走出百步,都完完全全的出了那方小院後,老者才慢慢停下腳步,迴頭望了一眼來的方向,神情複雜的道:“老徐,你從青州本家那邊秘密調遣二十名密衛過來。”


    老徐聽聞,神情頓時愣住了,但就算心中有再大的疑問,這也絕不是他能問的了,隻能點頭稱是。


    王燮停了片刻後,又接著道:“這二十名密衛直接聽你差遣,負責暗中保護那位小郎君的安全,另外,這件事情不能讓第三個人知曉!”


    “是!老奴明白了!”老徐已經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重要性,恭恭敬敬的行禮接令。


    王燮點了點頭,隨後一聲輕歎,又邁開腳步,一步一挪的往前走去……


    葉玄在王氏宅邸的外院幾乎整個轉了一圈後,直到開席的時間,才在側院找了一個角落的席位坐下。


    因為今天來赴宴的賓客實在是多,所以這側院裏不僅騰出了數間原本住人的廂房,就連不寬的廊道兩邊,都擺上了一排席案,中間隻留著一條三尺餘寬的過道用來通人。


    當然,這些席位是為尋常賓客準備的,至於那些陪酒丫鬟、俏美舞姬什麽的,這裏通通沒有,都在主院和客堂,那裏才是用來招待貴賓的。


    葉玄落座的地方就在側院的廊道盡頭,左邊是三級的木質階梯,往下便是一扇緊閉著的房門,而且還有些陳舊,看起來應該是侯府下人們的住處。


    因為這地方實在偏僻,所以都快到飯點了,旁邊的幾個席位仍舊是空著的。


    葉玄坐下後,過了沒多久,一個目光精鑠的中年男子左看右看的朝這邊走過來了,最後在葉玄右邊的席位上坐了下來。


    葉玄看了一眼那男子後,對方也衝他和善的笑了笑,隨後兩人的目光一同移到了另外兩個往這邊走來的年輕男子身上。


    那兩名年輕男子身上的衣物都很精致,手裏的羽扇和香爐也顯示出了二人的世家子弟身份,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對話絕不可能是平頭百姓能說出來的。


    “你剛剛見到段王了嗎?”


    “嗯,見到了,和長沙王一並進來的嘛!”


    其中一人聽聞,歎了口氣後,道:“唉,我還是去年段王府納妃的那次敬過他一杯酒,這麽久了,段王府的馮管事也沒有來個準信……”


    另一人一聽,白了他一眼,有些戲謔的道:“你那跟著一大幫子人敬酒,還隔得老遠,殿下哪會知道你?怎麽,還是想進段王府謀事啊?”


    “那當然!景王府咱進不去,可段王府總不見得比那差吧,說不定以後……你說呢?”


    “那倒是!”那人聽著,讚同的點了點頭。


    “對了,你方才看見平陽郡主了嗎?”


    “看見了!那麽大個美人如今仍然待字閨中,真是叫人眼饞!”


    “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是我等門第能高攀得起的?咱們啊,隻要能遠遠的看看就知足吧……”


    那兩名年輕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而後坐到了離葉玄對麵不遠的地方。


    他們二人說的話,雖然零散瑣碎,但從中也不難推測出一些信息,就比如,即便外界的傳言中,段王和景王兄友弟恭,關係甚是和睦,但那些追隨其後的人,隻怕是各有各的目的和計算,而古往今來,往往也都是這些藏於暗處的勢力在真正決定事情的走向。


    至於他們口中的平陽郡主,說的便是長沙王之女司馬柟了,如今芳齡已有二十一,而且端莊美麗,卻仍舊未許夫家,在建康也的確是令不少世家子弟魂牽夢繞了。


    不過,葉玄倒是記得,曾經在林字營時,林瀟雲好像無意間提起過這位平陽郡主和蘭致的些許事情。


    想到這裏,葉玄不由得輕輕笑了笑。


    而就在這時,葉玄的席案右側被人輕輕敲了兩下,葉玄轉過頭來,剛才落座的那名中年人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在下紹江鬱庵,字陽清,不知小郎君如何稱唿?”


    “晚輩燕恆燕世軒,陽清兄多多指教!”葉玄衝對方拱了拱手,很快的重新打量了他一遍。


    幘巾青衣,慈眉善目,除了那雙眼睛特別明亮之外,並無別的異常。


    “哦,原來是世軒小郎君啊,久仰久仰,哈哈哈……”鬱庵聽聞,也拱了拱手後,別有意味的笑了起來。


    “陽清兄認得我?”


    鬱庵探過頭來,神神秘秘的小聲道:“實不相瞞,今年上元夜,鬱某也在舞花苑的!”


    “哦!原來如此!”葉玄聽了鬱庵的話,看著對方露出一個意會的笑來。


    鬱庵說完這話後,就坐迴了自己的席位,而後端端正正,一臉正氣的模樣。


    而這時,文遠侯府中的丫鬟仆役們也開始端菜上席了。


    清一色的綠衣丫鬟和皂衣下仆,雙手端著菜肴,排成一排,沿著固定的路線依次上菜,顯示出侯門該有的氣派和門麵。


    菜品是標配的,每個席案上六碟葷食,三樣蔬菜,另外再加上一碗熱騰騰的湯汁,酒水飲品當然也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吃完喝完後若客人覺得不夠,還可以隨時讓後廚再多加一份。


    葉玄不飲酒,吃的也不多,對比之下,身旁的鬱庵就有些誇張了,筷子起落的速度幾乎是他的兩倍快,酒杯也是空了滿,滿了空。


    過了沒多久,便見鬱庵晃了晃自己桌上的酒壺,然後扯開嗓子喊道:“梁管事,給我再拿一壺酒來,還有這牛肉也再來一份!”


    鬱庵叫喊後,葉玄才注意到,原來在廊道的另一頭,一直有一位管事在那邊候著,侍應著這小院內的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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