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門廊道處,王鈞已經把那四五個華服玉帶的年輕人請進了宅邸,正客客氣氣的帶著他們往這邊過來。


    而柳旭三人因為背對著正門,再加上四周本來就有賓客在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後,慢慢圍了過來,所以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


    葉玄護著唐辰兒又退了兩步,確保柳旭絕不可能傷到她以後,才向著王鈞輕輕一笑,拱了拱手。


    柳旭和郭成兩人還在對那王家壯仆拳打腳踢,但奈何不管他們怎麽用力,那壯漢既不還手,也不退步,就像一堵牆一樣擋在那,繞都繞不過去。


    “賤奴滾開!”


    柳旭一腳重重踢在那壯仆的小腹處,然後整個人被彈了迴去,落地時還差點摔了一跤,被扶穩後又瞪著眼睛大聲罵了一句。


    不過,他似乎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麽,轉過頭剛想看看到底是誰扶了自己一把,可下一刻,他那張胖嘟嘟的臉就全都綠了。


    扶著柳旭的年輕人麵色白淨,體型微胖,穿著一身靛藍袍服,衣襟旁和長袖上都有金絲紋繡的精美圖案,梳洗整潔的頭發上還帶著一頂鍍金爵弁,顯示出他的身份絕對非同一般。


    “景……景王殿下……”


    柳旭在看清扶住他的人,不,應該說是被他撞到的人後,胖胖的身子一哆嗦,幾乎癱在了地上。


    郭成和江易兩人迴過頭來,臉色也在刹那間就痿奄了下來,連忙退到一邊,雙手垂立,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葉玄聽聞柳旭的話後,很和時宜的向那幾個華服玉帶的年輕人作揖行了一禮。


    景王司馬平出自於皇後周氏膝下,是當今陛下的嫡子,年歲在二十一二左右,雖還沒有儲君之名,卻基本已有了儲君之實,身後也有自己的一幹班底。


    隻是,這建康城中,還有一位比他更年長的皇子,那便是側妃柳氏所出的段王。


    柳氏的得寵,以及司馬旭遲遲不肯欽定儲君的原因,也都與如今的那位段王有關。


    “柳旭,何事惹得你這麽生氣了?”


    景王一邊把柳旭扶正,一邊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模樣十分和善,沒有絲毫要責備他的意思。


    葉玄對此也並不意外,因為景王司馬平這人雖然平日裏不好交際,但與他有過來往的人都知他為人寬厚,性情溫和,絲毫沒有皇家的那種冷漠與孤高。


    然而,也正是因為他這隨和的性子,才使得朝堂上有不少文臣武將心甘情願的站在了他這一邊。


    而考慮到吳王府過往的情況以及景王如今在朝堂上的處境,葉玄還真有些猜不準他到底是率真自然,還是城府極深。


    當然,這一點,就算是蘭府,也始終沒有看破,所以在葉玄提及段王與景王時,蘭左使才給不了他多少建議。


    柳旭愣愣的看著景王,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後,迴頭瞪了葉玄一眼,結結巴巴的道:“殿下……卑職柳旭……剛剛撞到您絕不是有意的……都怪那小子,先動手打了我郭成表弟,卑職氣不過,才動手的……“


    柳旭一邊說著,一邊誠惶誠恐的拜揖賠罪,然後還把郭成拉了過來,將他那隻被葉玄扭得發青的手展示給景王看。


    在郭成那誇張的哀呻吟聲中,景王看向葉玄,微微皺了皺眉,而後問身旁的王鈞道:“仲瑜,那位是誰家的郎君,本王怎麽從沒見過呢?”


    王鈞輕輕一笑,道:“他是燕恆,陳郡南渡的流民,如今在城內行商!”


    王鈞說完,柳旭十分不滿的橫了他一眼後,道:“哼!王鈞,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一介商戶都能隨隨便便進你文遠侯府的門,而且還敢……”


    “哦,原來他就是筠兒妹妹最近時常提到的那個燕恆呐!”景王聽了王鈞的話後,看著葉玄,自顧自的說了一句,壓根就沒有聽柳旭在說什麽。


    柳旭聽了景王的話,嘴巴趕緊就閉上了,後背也開始有些不自覺的發起涼來。


    王鈞同樣忽視了柳旭和郭成兩人,接著剛才的話說道:“嗯,我和小妹曾兩次想招攬於他,結果都被他給拒絕了,這次老太公大壽,也是我自作主張,就給他發了個請柬,沒想到他竟然來了!”


    景王沒再看柳旭一眼,笑著點了點頭後,道:“嗯,能拒絕你們兩兄妹的招攬,這個人確實有幾分意思,對了!今年上元夜的那天,豪擲白銀一千兩,然後得到語洛姑娘青睞的,好像也是他吧?”


    王鈞點了點頭,然後又在景王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兩人看著葉玄,一同笑了起來。


    葉玄還站在那王家壯仆身後,此刻見王鈞和景王兩人看著自己發笑,不免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對方不過來,他也不好主動過去搭話。


    確切來說,是他不願意過去。


    他方才就是在看見王鈞後,才先動手教訓郭成的。


    既然柳旭已經認定了自己就是王鈞“養的一條狗”,那何妨不再瘋狂、再囂張一點呢?


    能把自己與柳旭之間的矛盾盡可能的轉嫁到王鈞頭上,對葉玄而言,無疑是一件十分有利的事情。


    當然,他也能猜到,就算今天是自己先動手,也絕不會有多大事情,因為這裏是王氏府邸,更何況王鈞和柳旭,本來就看對方很不順眼。


    所以,他這個時候不過去,更能顯示出王鈞對柳旭的輕視。


    正想著這些時,葉玄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輕輕拉了兩下,他迴過頭去,卻見唐辰兒正滿眼不安的看著自己。


    “燕表兄,你沒事吧?剛才他有沒有傷到你?”


    葉玄衝他搖了搖頭,笑道:“沒事,你沒傷著吧?”


    “沒有……”唐辰兒臉一紅,有些不自覺的低下頭去了。


    葉玄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後,道:“趁這個機會,趕緊迴去吧,這裏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可是,燕表兄你呢……”


    “這裏已經沒事了,你趕緊走吧。”


    葉玄說完,輕輕推了唐辰兒一把,她這才聽話的點了點頭,然後一步三迴眸的慢慢朝側門方向走去了。


    因為唐辰兒穿的是唐家下人的衣服,所以出來的時候還被門口那禮官又訓斥了一頓。


    不過,當她剛剛踏出王氏府邸的側門時,同樣穿著下人衣服的怡兒就快步湊了過來。


    “娘子,你怎麽現在才出來啊!可把怡兒給急死了……”


    怡兒一邊小聲說著,一邊還跺著腳,不過唐辰兒看了她手裏已經吃了一半的糖糕後,狠狠白了她一眼。


    她才沒心思去責怪怡兒,因為現在她的心裏,比吃了糖糕還甜。


    想著方才燕表兄緊緊護在自己身前的樣子,唐辰兒輕輕一笑,迴頭看了一眼王氏府邸後,小聲嘟囔道:“哼,憑什麽你能待的地方我不能待啊……”


    “嗯?娘子你剛才說什麽?”


    “把糖糕扔了,迴去!”


    “嗯?喔……”


    王氏宅邸內,看著唐辰兒平安無事的出了側門,葉玄這才把目光又重新移到王鈞和景王那邊,開始關注起其他的幾個人來。


    那跟在景王身後的另外三個年輕人,同樣衣著華貴,不是普通人家,但葉玄隻認出來了一個周逸,其他兩人並沒有見過。


    “哈哈哈,仲瑜你上元夜那次不也得到晴卿姑娘的青睞了嗎?還喝醉了酒跑到別人閨房裏去吐了一地!”


    “殿下就別取笑我了,外麵傳言說我在晴卿姑娘房中踏踏實實的睡了一夜,就夠讓我沒麵子了……”


    景王終究沒有過來葉玄這邊,和王鈞一邊說笑著,就一邊往客堂那邊去了。


    隻不過,當景王剛走出幾步後,卻又忽然停了下來,然後迴頭看著柳旭,笑道:“對了,柳旭啊,我聽說你最近常常在舞花苑鬧事,那裏怎麽說也是城內最好的青樓,你可別太過分了,讓本王在無聊的時候也能有個好去處吧!”


    “是是……是,柳旭日後一定不瞎胡鬧了!”柳旭渾身一僵,臉上汗如雨下,連連點頭稱是。


    景王說完這話後,便和王鈞周逸等人離開了。


    但葉玄在迴味了一遍司馬平剛才的那番話後,卻是微微一愣,再轉頭看向他的背影時,眼中多了幾分驚詫與愕然。


    “姓燕的,你等著!今天這事絕對沒完!”


    被景王很隱晦的教訓了一頓後,柳旭三人也不敢再在這裏和葉玄繼續糾纏了,不過火氣卻是更大了,甩下兩句狠話後,拂袖而去。


    葉玄看著這離去的三人,有些冷蔑的輕輕一笑,他當然知道,這件事情絕對沒完。


    然而,當他剛想轉身,去找一個稍微安靜的地方坐一會時,卻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葉玄迴頭看去,並沒有人,再看向另一邊,才見到笑靨如花的王筠,眉宇間還帶著一種小聰明得逞的得意。


    “你怎麽來啦?”


    王筠雖說是一個世家女郎,但性子似乎和恬靜溫婉搭不上半點關係,今天穿的也是一身絳紫直裾,盤著高高的發髻,很是中性,看起來像個男兒郎。


    當然,她說話一向直截了當,開門見山,甚至可以說有些霸道,這一點,從第一次見麵時葉玄就發現了。


    “承蒙貴府相邀,燕某怎能不來?”葉玄一邊說著,一邊把懷裏的那封請柬取了出來,笑著遞到了王筠麵前。


    王筠輕輕推開葉玄手裏的請柬,走上前兩步,麵對麵停在了離葉玄很近的地方,直直的看著他,笑道:“我才不關心你有沒有請柬,我關心的是你為何而來?”


    “雖然在下是拒絕了女郎和王鈞公子的招攬,但老太公大壽,燕恆既然收到了請柬,再不來就是禮數不對了吧!”葉玄麵色自若的迴答了一句,麵對王筠逼視的眼光,腳下寸步未退。


    而葉玄說完後,王筠的臉色就有些不對了,因為兩人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幾乎都到了唿吸相聞的地步。


    王筠原以為在自己的強勢“逼進”下,葉玄會後退兩步,可結果卻出現了這樣的局麵,不禁讓她有些尷尬,同時臉頰也開始發起燙來。


    畢竟,她雖然平日裏行事風風火火,但和一個年輕男子麵對麵隔著這麽近的距離,這還真是第一次。


    王筠有些別扭的笑了笑後,退了兩步,讓兩人間的距離恢複了正常狀態,然後才輕咳一聲,看向一邊問道:“怎麽樣?剛才柳旭他們沒傷到你吧?”


    葉玄搖了搖頭,道:“沒有,勞女郎掛心了!”


    “這裏是王氏府邸,你來了就是客,我當然要放在心上!”王筠說著,抬頭看了看大院的側後方,道:“我方才也是在那邊看到你和柳旭他們起了衝突後才下來的,沒想到二哥也留意到了,好在你沒什麽事!”


    葉玄聽聞,看往王筠所說的方向,才發現,原來在大院的那一側,外院與內院的連接處,還有一座高台閣樓,足以俯視整個文遠侯府。


    因為從這個方向看去,那閣樓掩映在垂柳之後,所以剛進來時葉玄並沒有發現那一處地方。


    此刻閣樓上人影錯動,應該是有一些貴賓在上麵。


    “你和柳虔有仇嗎?”


    王筠這突然而來的問題讓葉玄心中一怵,他捏了捏已經炸出汗來的手掌,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王筠稍有思索後,道:“我感覺你和柳旭他們一撥人特別不對付,剛才明明可以不動手的,你卻先動手了!“


    “那也是柳旭啊?關你說的柳虔何事?”葉玄這樣反問了一句,有些弄不清楚王筠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當然不知道王筠上次在舞花苑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眼中對柳虔的殺氣。


    王筠看著他,有些疑惑的搖搖頭後,笑道:“那就要問你自己了!”


    葉玄雖然不明白王筠的意思,但還是警惕的思忖片刻後,答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可能就是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吧!”


    王筠聽了葉玄的迴答,嫣然一笑,道:“你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呢……”


    “長沙王到!!!”


    正門處禮官的一聲宣唱打斷了王筠正準備說的話,府邸內幾乎所有賓客的目光幾乎都被吸引了過去。


    “呀!長沙王和平陽姐姐到了,我得過去看看,你自己隨意……”


    王筠說完這句話後,便往著正門那邊跑去了,看樣子是要去迎候。


    而葉玄似乎也留意到了,從開始到現在,禮官這樣大聲宣告的來賓,隻有長沙王這一位,就連剛才景王來時,都沒有此等待遇。


    不過想來,王氏這麽做也並無不妥,如今在與陛下同輩份的封王中,除去江北的越王外,就隻剩下這位長沙王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長沙王曾與王燮周言等人一起,共同輔佐還是吳王時的司馬旭整頓江左,恢複朝綱,盡力調和中原和江左世家之間的矛盾與衝突,目下裏又以左丞相總領朝堂百官,無論是其威望還是名聲,都不是景王段王這些後輩可比的。


    但據葉玄所知,目前長沙王司馬稷就落府於建康城內,雖然擔左丞相之職,卻很少過問朝堂政事,是一位實實在在的閑散王爺。


    至於他和五營軍之間的過往,以及和越王司馬徽之間的些許糾葛,葉玄在林字營時,也曾聽林瀟雲簡單說過。


    總的來看,長沙王司馬稷對他並不具備任何威脅,而且如今在王氏柳氏周氏,以及景王府、段王府等世家權貴都監視針對蘭氏的時候,長沙王府對此卻沒有任何動靜,這一點讓葉玄覺得頗為詫異,也十分費解。


    葉玄想著這些,又看了一眼王筠離開的背影,然後看了看正門的方向,轉身往一處安靜的角落去了。


    與此同時,在那座足以俯瞰整個文遠侯府的閣樓高處,王燮一身寬袖常衣,半眯著眼,正憑欄望著底下來來往往的賓客,神情平靜,目光深遠。


    在聽到門口禮官的宣告後,王燮忽然一笑,對身旁一直陪在這邊的王載道:“載兒,長沙王到了,你代為父前去迎候!”


    “是。”王載應了一聲後,頭也不迴的就對身後吩咐道:“筠兒,你在這裏陪著太公,不要亂跑?筠兒?筠兒……”


    王載沒聽到有人迴應他,迴頭一看,哪還見得到王筠的人影。


    “唉!這丫頭,怎麽又不見人影了!”王載的眉頭挑了挑,有些不滿的問身旁的管事道:“老徐,筠兒她人呢?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就又不見了?”


    管事老徐似乎早就料到王載會這般問了,笑著拜了一禮後,指著前方大院中的某處,道:“二郎君,筠兒小娘子在那邊呢!剛才好像是看到那邊有賓客差點動手,才跑下去的。”


    “這丫頭!賓客起衝突,有管事來處理,她跑去湊什麽熱鬧!”


    王載一邊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絮叨著,一邊順著老徐手指的方向看下去。


    可當王載剛剛看清那兩人,眉頭忽然就皺了起來,接著,他有些詫異的摸了摸自己下顎的胡須後,自言自語道:“咦?那位後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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