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過之後,葉玄又正色道:“不過這一次是僥幸,下一次可能就不會有這麽幸運了,我會讓姚掌櫃多安排人手來看護你的,你自己也要多小心一些!”


    “嗯,多謝燕郎君!”語洛眼神柔柔的看著屏風後正襟危坐的那個人影,笑著點了點頭。


    舞兒在一旁也忍不住高興道:“娘子有燕郎君幫忙,我們就再也不怕那可惡的珠兒了!當然,也不怕那柳家的人……”


    語洛嬌嗔了舞兒一眼,然後坐直身子,打斷她道:“語洛剛剛聽姚掌櫃說,燕郎君有舍弟的消息了,是真的嗎?”


    “嗯,是找到了一個年齡相似的孤兒,後頸上也有一顆黃豆般大小的痣,但究竟是不是令弟還不能確定,我今天把他帶過來了,等會你見麵確認一下。”


    “真的嗎?”


    語洛纖長白嫩的手指緊緊抓著被褥,一雙眸子裏閃著異常振奮的光芒,一眨不眨的看著屏風後的葉玄,但很快她的眼神又忽然黯淡了下來,忐忑不安的自言自語道:“真的找到了嗎?這麽久了,真的是樓兒嗎……”


    這樣的情緒變化,也讓葉玄明白,語洛先前的確是找尋過很多次的,隻不過每一次傳迴的所謂“音訊”,都是空歡喜一場而已,可即便是這樣,但凡一點點新的線索,也足以讓她重新振奮起來。


    “多謝燕郎君!多謝燕郎君……舞兒,快扶我起來,快扶我出去看看……”


    語洛顧不得身上還穿著薄薄的內衫,披散著長發掀開被褥就要下床來,一邊勉強支撐著虛弱的身子,一邊又迫不及待的要舞兒攙扶著出門去看看。


    可畢竟身體還是太虛了,再加上步伐焦急,還沒等舞兒跟上扶穩,她便已經一步邁過了屏風,然後雙腿一軟,向前栽去。


    不過語洛終究沒有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而是倒進了一個溫暖有力的懷裏,葉玄及時上前接住了她。


    葉玄動作輕柔的扶起語洛,直到她完全站穩,才讓緊跟上來的舞兒接手,然後又退了兩步,神情自然的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語洛扶著舞兒的胳膊,雙唇依然沒有血色,但剛剛憔悴蒼白的臉色此刻卻完完全全紅透了,就像是熟透了的蘋果一般,她低著頭不敢看葉玄,但心中又惦記著屋外那個可能是她弟弟的孩童,所以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渾身不住的顫抖著,想邁開腳步,卻又好似有氣無力,很是艱難。


    葉玄看著她這幅模樣,忍不住搖頭道:“你身子太虛弱,還是我把他帶進來見你吧!”


    “不!不行!”語洛聽聞,很用力的搖了搖頭,拒絕的幹脆果決,但她依然不敢抬頭看葉玄,隻是緊咬著牙唇,許久後才用一種痛苦的語氣接著說道:“不能讓他進來這樣的地方,我也不想讓他看到我這樣的身份……”


    葉玄聽聞,沉默了一會後,理解的點了點頭,笑道:“那好吧,讓舞兒給你換一身衣服後我們再出去吧,假若真是你弟弟的話,你也不能穿成這樣就去見他不是?”


    語洛聽了葉玄這話,看著自己身上薄薄的內衫,還有裏麵那若隱若現的褻衣輪廓,頭紮得更低了。


    “我在外麵等你,不必著急,慢慢打扮一番吧!”


    葉玄說完後,退出臥房,然後從外麵關上了門。


    房內,語洛直到房門完全閉合上以後才敢抬起頭來,卻看著外房映在窗紙上的那個身影癡了許久……


    約摸小半個時辰後,內房的門重新打開了,舞兒攙扶著語洛走了出來。


    和葉玄想象的一樣,語洛並沒有盛裝打扮,她隻是將烏黑的長發綰了起來,然後插上了一根木簪,身上穿著一套青布衣裙,沒有任何珠寶首飾,十分樸實,完全就像是尋常家戶的勞作女子一般。


    可尋常家戶又哪出得了這麽水嫩標致的美人呢?


    葉玄站起身來,就看著舞兒扶著語洛這樣一步一步緩慢而又艱難的往這邊挪動著,他雖然是看著心急,但出於禮節,也並沒有要上前去搭把手幫忙。


    語洛見葉玄看著自己,臉色又是一紅,隨後憔悴的笑了笑,道:“讓燕郎君久等了,我們現在過去吧……”


    “嗯。”葉玄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然後接過舞兒點燃的燈籠,提在手裏,和她們並肩邁步出了主房。


    不過,葉玄終究還是低估了語洛的病情,還沒走出住的小院,她就已經氣喘籲籲了,而且中間還有三次差點堅持不住要栽倒下去,多虧了舞兒一直攙扶著,才能勉強走出這麽遠。


    “這樣不行,這樣你還沒走出去自己就會撐不住的!”葉玄停了下來,看著語洛,稍稍想了想後,不等她說什麽,就吩咐舞兒道:“舞兒,你迴去尋一麵毯子來。”


    舞兒雖然疑惑,但見語洛沒有說什麽,便讓靠近過來的葉玄接手扶住了她,然後轉身迴了房間。


    舞兒離開後,語洛硬撐著身子,努力不讓自己太過於靠在葉玄身上,低著頭小聲問道:“燕郎君要毯子作何?”


    葉玄看了看院外的方向,答道:“給你披上,然後我背著你去吧。”


    “燕郎君……這……這怎麽行……”


    語洛愣了一刻後,反應過來,支支吾吾的習慣性搖頭,並下意識的推拒了兩下,可因為身子虛弱實在沒有力氣,倒像是羞澀的忸怩。


    “別想那麽多!如果你執意要自己走出去的話,那我還是把他帶進來吧,難道還要因為這樣的事讓你的病情更加嚴重嗎?”


    葉玄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十分霸道,不容忤逆。


    語洛聽聞這話,渾身僵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那一雙平靜無絲毫雜念的眼睛,終於沒再說話了,然後不知不覺中,身子也完完全全的靠在了葉玄懷裏。


    就這樣,漆黑幽靜的小院內,一盞燈籠照出了一片光暈,而燈籠旁,兩個身影慢慢重疊在了一起。


    不過,安靜祥和的時光總是異常短暫,過了沒多久,舞兒就抱著一個厚厚的毛毯從房內小跑了過來,然後遞到葉玄麵前,道:“燕郎君,你要的毯子……是要幹嘛啊?”


    “給你家娘子披上!”


    “哦!”舞兒很聽話的照做,將毛毯披在了語洛身上。


    隨後葉玄將燈籠遞到舞兒手中,蹲下身去,將語洛背了起來,接著又迴過頭來,在舞兒那萬分驚詫的目光中吩咐道:“還有,把你家娘子的頭也遮起來,盡量別讓人認出來了!”


    “哦……哦!好!知道了……”


    舞兒迴過神來,連忙迴應了一句,不過她看著葉玄背上異常安靜的語洛,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家娘子在舞花苑內一向孤高自矜,今晚被一個男子背在背上,怎麽會這般安靜與順從呢?


    就好像……除了臉色比較紅以外,一切都是那般的自然而然……


    隻是,舞兒雖然萬分震驚,可也恪守著做貼身丫鬟的基本原則——不多問,不多想,隻顧著照料好自家娘子就行了。


    可語洛現在就很平靜的伏在葉玄背上,根本不需要她來照顧,所以舞兒隻能在緊跟在一旁,打著燈籠照亮前麵的路,並時不時問問語洛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當他們穿過半座後園,去往停放車架的小東門時,借著微弱的月光,葉玄看見姚掌櫃和那兩個看門壯仆還等在那。


    利無極敏銳一些,在舞兒打著燈籠剛剛繞過最後一處院角時,他便知道是葉玄迴來了,然後快步往這邊迎來。


    姚掌櫃見狀,也跟著向這邊走來,可當他好不容易看清葉玄背上那個緊緊裹著毛毯子的人兒時,臉色卻頓時變得難看了。


    “燕掌櫃,你……你這是在幹嘛?這,這……這是成何體統啊?要是讓旁人看見……這可要如何說呀!”


    姚掌櫃圍著葉玄轉了一圈又一圈,惶惶不安,可話又不敢說得太重,當然更沒有要阻攔的意思。


    葉玄停步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姚掌櫃,笑道:“姚掌櫃放心吧,沒人看見呢!”


    “可這……”


    “姚掌櫃別怪罪燕郎君,是語洛自己堅決要出來的……”語洛的聲音有些大,打斷了姚掌櫃的話,待到對方安靜下來後,她才又用很卑微的語氣小聲懇求道:“不關燕郎君的事,是語洛不想在這舞花苑內與舍弟相認,還望姚掌櫃成全……”


    “你……你這……”


    姚掌櫃雖然不敢對葉玄怎麽樣,但對語洛,他平日裏還是有資格責罵與管教的,不過這個時候礙於葉玄在場,而且與她的關係還非同一般,所以才把那些難聽的話又咽了迴去。


    “姚掌櫃不必擔心,我讓語洛姑娘確認一番後,就即刻送她迴去,絕不會讓旁人發現的!”


    葉玄說完,衝利無極使了個眼色後,便背著語洛往園門外的車架走去了。


    而利無極則心領神會的從懷中掏出一大袋碎銀子來,然後十分熟練的塞到了姚掌櫃手中,笑道:“我家小郎給姚掌櫃添麻煩了,您大人有大量,通融一下,通融一下!”


    姚掌櫃默不作聲的收好銀袋子,接著搖了搖頭,往一邊去了。


    園門外,葉玄攔腰抱起語洛,將她穩穩的放進車廂內,然後又點燃了裏麵的燭火,這才讓她看清了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瘦小孩童。


    “這孩子就是了,今年還不到十二歲,三年前被賣進了西城的馬府,小時候的事情他自己一概不記得了,後頸上也有一顆綠豆大小的痣,但究竟是不是你的弟弟,還是要你自己好好確認一下!”


    葉玄看著語洛,稍稍停了一下後,又接著道:“你單獨和他聊聊吧,不著急,我還是先出去,不打擾你們了!”


    葉玄說完,在語洛的注視下轉身出了車廂,然後和舞兒一起等在了車架外,利無極則又掏出了兩小串銅錢,塞給了守門的那兩名壯仆,並叮囑他們不要將今晚的事情說出去。


    夜風習習,手裏的燈籠隨風搖晃,月色清冷,遠處深巷犬吠,少有燭火。


    園門外一直安靜了將近半個時辰後,車架前的簾幕才從裏麵慢慢掀開了。


    葉玄見狀,緊步走上前來,問道:“怎麽樣?是不是?”


    語洛無力的靠左在車廂一側,看著葉玄,目光中滿是失望與痛苦,然後在一瞬間湧出淚來,搖了搖頭,沒有說任何話。


    葉玄見狀,沉默了片刻後,輕輕歎了口氣,安慰道:“沒事,這才一個月,商行就能找到與你弟弟這麽相像的人來,以後時間還長,一定會找到的!”


    語洛兩手緊緊攥著衣角,不住的顫抖著,聽葉玄說完,點了點頭後,哽咽道:“雖然不是……但語洛還是要多謝燕郎君,燕郎君這樣相助……語洛感激不盡……”


    “好了,先別說這些了,外麵天冷,我先送你迴去吧!”


    葉玄說完,又從車廂內抱下了語洛,然後在舞兒的攙扶下,為她裹上毛毯,背了起來,往她住的小院而迴。


    因為答應了姚掌櫃,所以葉玄也沒有在路上多耽擱,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輕聲安慰著還伏在自己後背流淚的語洛,沒要多久就迴到了小院。


    葉玄將語洛一直送進內房,看著舞兒給她蓋好被子後,才輕輕舒了口氣,道:“我明天再讓人去城外找找,放心吧,總能找到的!”


    語洛的情緒這個時候已經平穩了許多,畢竟這樣的事情她以前也經曆過了,但因為這次有唐氏商行參與其中,所以希望更大一些。


    隻不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罷了。


    “就算找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燕郎君不必太為此耗費心力,而耽誤了生意……燕郎君能將語洛的事情惦記在心裏,語洛已經是萬分榮幸與感激了……”


    語洛話還沒有說完,就重重的咳嗽了起來,侍立在一旁的舞兒見狀,急忙端來熱的薑湯,喂她喝下。


    待到舞兒扶著語洛重新躺下後,葉玄看著她輕輕笑了笑,道:“我的事你就不用多想了,最近這幾天你就好好養病吧,等有了什麽其他的消息,我還會再過來的!好了,現在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


    “燕郎君這就要走了嗎?”舞兒看著葉玄,似乎有些詫異。


    葉玄點了點頭:“語洛姑娘需要休息,我就不在這裏打擾了,迴去還有些事。”


    舞兒連連搖頭,似乎還想再說什麽,可靠坐在床榻上的語洛卻看了她一眼,及時打住了她。


    隨後,語洛看向葉玄,笑道:“上次欠燕郎君的一首曲子,至今也沒能還得了,看來隻能下次了……”


    “再說吧!”葉玄一笑,道:“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語洛點了點頭,然後吩咐舞兒道:“舞兒,送燕郎君去園門!”


    舞兒得了吩咐,將葉玄請出內房,然後打著剛才那個燈籠,送他出了小院。


    而房內,語洛看著屏風後的案幾和那個隱約可見的茶杯影子,雙眼迷離的笑了笑後,輕聲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嗎?”


    ...........


    葉玄和利無極從舞花苑迴到唐家大院時,已經是戌時末了。


    今晚的月亮還很圓,二月初春的夜風也帶著暖意了,葉玄走到大院中央的那個清池旁,看了看西院房中亮著的燭光後,停下腳步,對身後的利無極吩咐道:


    “那個孩子就安排到西街的酒坊去做活吧,雖然不是咱們要找的人,也不能就這樣丟下不管,你明天去向辰兒說一聲就好了!”


    “嗯,知道了,小郎!”利無極點點頭,沒有二話。


    像安排人到商鋪裏去做工這樣的小事,葉玄是完全有資格拍板決定的,並不需要與旁人商量什麽。


    隻不過整個唐氏商行每個月的月錢支出,都是由唐辰兒來核算,所以葉玄才會專門告知她一聲,省得她到時候再花時間來核實,上次安排牟謙進伊人酒樓,也和她說了的。


    葉玄說完,又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東院,然後往自己房間迴去了。


    西院內,和往常一樣,房門虛掩著,當葉玄推門進來時,莫瀾正伏在席案前,臨摹著那首他教過她的詩篇,模樣十分認真。


    聽到動靜,莫瀾抬起頭來,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在看到葉玄的一瞬間,就眯成了一條線,然後她急急忙忙的擱下毛筆,站起身含笑迎上前來,很自然的為他脫下外衫後,搭在了一側的衣架子上。


    不過,葉玄還沒坐下來,便注意到了席案邊上擺著的一個小陶罐子,於是疑惑的問莫瀾道:“這是什麽?”


    莫瀾搖搖頭,也是疑惑的答道:“不知道,晚上辰兒小娘子拿過來的。”


    葉玄緩緩坐下,一邊將那個小陶罐子攬到身前來,一邊又問道:“她晚上過來的?是有什麽事嗎?”


    莫瀾想了想後,又搖了搖頭。


    對於莫瀾這樣的反應,葉玄便知道了,唐辰兒應該是有事才過來的,隻不過見自己不在,就沒有說,莫瀾不知道而已。


    葉玄沒再問什麽,輕輕打開了小陶罐的蓋子,靠近鼻尖聞了聞,然後笑著對莫瀾道:“是蜂蜜,你有口福了。”


    莫瀾聽聞,也跟著笑了起來,然後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口水,小聲嘟囔道:“難怪那麽香呢,蓋著蓋子都能聞到……”


    “聞了這麽久,饞壞了吧,快去拿勺子和碗來,多吃一點,這東西可除百病呢!”


    莫瀾臉色一紅,嬌嗔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就往小廚房跑去了。


    葉玄望著莫瀾一路小跑出去的背影,笑得更燦爛了。


    看來,就算是再樸實勤儉的女孩子,對於這香味撲鼻的甜食,果然都是沒有半點抵抗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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