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說的也對。不過還是先等我熟悉熟悉吧,過一段時間再說,我會盡快去幫你接手辰緣酒樓的!”


    唐辰兒停了片刻後,又開口問道:“對了,燕表兄準備在建康呆多長時間?”


    “應該不會超過三年。”


    “那三年之後呢?”


    “三年之後?”葉玄笑了笑,道:“三年之後當然是迴荊州了,母親尚在,我已在外遊曆了那麽久,應該迴去盡孝了!”


    唐辰兒又安靜了下來,過了許久後,才用很小的聲音接著問道:“那燕表兄……迴荊州之後,還會……再來建康嗎?”


    “不會再來了吧!”葉玄想了想後,神情複雜的笑了笑,又重複了一句道:“應該不會再來了……”


    唐辰兒聽聞,手上的動作很短暫的停頓了一下,然後沒再說話了。


    過了沒多久,莫瀾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了,而唐辰兒這邊,也已經上好了藥,用清水洗淨了手後,笑著對葉玄道:“燕表兄睡覺的時候要注意一點,不要壓著傷口了,後天再上一次藥,估計半旬之內就會好的!”


    葉玄穿好衣服,對唐辰兒點點頭道:“嗯,知道了。”


    唐辰兒看了看席麵上那兩瓶未動的藥,忽然又轉頭對一旁的莫瀾道:“對了,瀾兒妹妹,我這裏有一個治傷的藥方,和你這個成分很相似,但藥性要和緩一些,不如我現在寫下來給你吧!”


    沒等莫瀾答話,唐辰兒便取了葉玄麵前的筆和紙來,伏在案幾上,飛快的寫下幾行字,然後遞給了莫瀾。


    莫瀾看了看唐辰兒,又看了看麵前的藥方,最後猶猶豫豫的接了過來,小聲道了謝。


    待莫瀾接過藥方,唐辰兒迴頭看了一眼葉玄,然後坦率一笑,道:“現在時間不早了,燕表兄早些休息吧,我先迴去了!”


    “嗯,你也早點迴去休息吧!”


    唐辰兒起身帶著怡兒出了房門,葉玄跟在身後,一直將她們送出西院的月亮門後,才又迴了房間。


    不過,葉玄並不知道的是,當唐辰兒和他在月亮門外告別後,再轉過身離開時,她臉上那原本坦率而又自然的笑容,在月色下慢慢變得苦澀與落寞了……


    葉玄迴到房中時,莫瀾正拿著唐辰兒寫給她的藥方一籌莫展。


    葉玄疑惑的看過去,卻頓時就明白了她在苦惱什麽,因為莫瀾手裏的藥方完全是倒著拿的,她根本就不識字。


    可能是害怕被葉玄看穿,莫瀾在第一時間就收起了藥方,不過葉玄卻隻是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後,道:“瀾兒,明天開始,我教你識字吧!”


    莫瀾聽聞,先是一愣,抬頭看著他,臉頰染的通紅,眼神中也滿是興奮,最後用力的點了點頭:“嗯!”


    ...........


    唐氏商行在全城百姓的見證下,熔毀吳氏的諸多飾品後,其聲名果然在數日之內就傳遍了江左諸地。


    往後幾天,唐家在建康城內風頭無兩,市井百姓間茶餘飯後的談資幾乎全集中在了唐氏商行身上,甚至就連唐孚主動上前為楊偏尉擋傷的事,都被傳為一時佳話。


    在市坊之中,這樣一個商戶人家的名號竟然會蓋過城內的各個世家權貴,倒也的確是非常少見的事了。


    當然,在如此盛名之下,唐氏商行也招來了種種的算計和報複。


    短短幾天的時間,商行下轄的各個商鋪和酒樓中,就發生了十數起鬧事鬥毆以及各種找麻煩的事情。


    先是有乞丐聚眾於辰緣酒樓前,盛讚唐氏商行是俠義人家,並以此為理由討要吃食,然後又有酒樓客人起哄不給飯菜錢,甚至還有假裝醉酒打砸鬧事的,像菜品被挑剔,小二和掌櫃被刁難這樣的事,都已經算是手段客氣的了。


    盡管唐辰兒事先就給商行內的各個掌櫃提過醒,但這樣的局麵還是激起了很大的怨言與不滿,不過礙於此事是唐辰兒親自決定的,後麵又有唐孚支持,所以他們也隻敢偶爾的抱怨兩句罷了,本分的事情依然做的相當不錯。


    然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各個掌櫃和管事咒罵的對象,卻忽然轉到了葉玄身上,並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後麵是誰在指示,當然不需要多想,葉玄對這樣的斥責倒並不怎麽在意,可唐辰兒卻是見一次罵一次,就連商行中的年老掌櫃都絲毫不給臉麵。


    這幾天怡兒也算是明白了:自家那個平日裏機靈懂事的娘子,一旦遇到有關燕郎君的問題,就會特別較真,而且,絕不手軟。


    這不,二月初八那天,就有兩個染布坊的小管事因為背後咒罵燕郎君,而被直接踢出了商行……


    不過這些天,西院的葉玄倒也清靜了一些,因為商行內的人都不待見他,再加上在柳旭的報複下,城南的伊人酒樓來了一大幫人尋滋鬧事,一場打鬥下來,被拆了個七七八八,所以他索性就把店麵給關了。


    這還是二月初二的事了,從那之後,葉玄便沒怎麽出門了,對唐辰兒說是暫時避一避風頭,可實際上,他已經開始在詳細規劃舞花苑的布局了。


    從上元夜到二月十五,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利無極一直在城內搜尋著那個“樓兒”的蹤跡,可就算有唐氏商行的幫助,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而就在十五這一天,商行又發生了一件大事,確切來說,應該是舞花苑內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天晚上的亥時一刻左右,在舞花苑內喝花酒的柳旭,竟然借著醉酒的理由,偷偷跑上了四樓,並趁黑奸淫了一名侍女。


    這件事情自然沒有傳揚出去,一來是礙於柳旭的身份,二來,被柳旭糟蹋的女子在舞花苑內也實在沒有什麽地位,因此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知情人都明白,柳旭是在語洛的那間閨閣內下手的,也就是說,他是衝著語洛姑娘去的。


    不過巧的是,語洛那天正好不舒服,在舞花苑的後院休養,並沒有去前樓閨閣,所以才逃過一劫。


    至於被柳旭糟蹋的侍女,據說好像是今年花榜第二——那名珠兒姑娘身邊的丫鬟。


    這樣的傳言是真是假,還有那名侍女又為何會在語洛的房間裏?葉玄沒有興趣去查明,他隻需要確認語洛沒有出什麽意外就好了。


    畢竟,她是一顆極為重要的棋子,隻要她還在舞花苑內,就有著難以替代的作用。


    而距離這件事過去後沒幾天,利無極就在西城的一個官戶人家中,找到了一個與樓兒年齡相似,並且後頸上有黑痣的仆童。


    二月十八上午,葉玄去往西城,為那名仆童贖了身之後,又帶迴唐家給他梳洗一番,換上了一身體麵的衣服,最後在將近酉時,才和利無極帶著這個孩童,驅車去往了舞花苑。


    葉玄和利無極這次並沒有從舞花苑的大門進去,而是將車停在了東側的小門處。


    舞花苑產業這麽大,當然也不是隻有那一幢五層高的閣樓而已,它的後院一樣有著數棟小樓和別致的雅園,專門供給有名氣的姑娘平日裏起居生活。


    這東西兩邊的小門,就是往這後院去的,當然,由於位置重要,這裏無論什麽時候都會有專人值守。


    葉玄和利無極下車來,將那名孩童留在了車內。


    利無極上前敲了敲門,不一會的功夫,就有兩個手持棍棒的壯漢來開了門。


    一個壯漢橫著棍子擋在門前,上下掃了掃葉玄和利無極兩人,語氣不善的喝問道:“什麽人?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亂敲門?”


    “我想見見姚掌櫃,勞煩你們去通報一下!”葉玄從懷中取出唐家的那個腰牌,遞到了那名壯漢麵前。


    壯漢愣了一下,警惕的接過腰牌拿在手裏掂了掂,借著天際盡頭的最後一點點霞光,看清了上麵的一個“唐”字,然後衝另一人點了點頭後,道:“嗯,是自家人,你去跟姚掌櫃通報一聲!”


    另一名壯漢聽聞,二話不說,轉身就往裏麵去了,過了一會,姚掌櫃就步伐匆匆的趕過來了,還在遠處的時候,就一邊走,一邊笑著向葉玄抱拳笑道:“哈哈哈……燕掌櫃好久不見,今日來舞花苑有何指教啊!”


    這名姓姚的中年掌櫃個子不高,相貌平平,跟著唐孚有將近二十年了,對唐家是絕沒有二心的,不然唐孚也不會將舞花苑這麽大的產業交給他來打點。


    另外,他的眼光也一向很準,在商行內許多掌櫃和管事因為近來的麻煩責罵葉玄時,他就從沒有摻和過,所以,他這個時候的熱絡倒並不像是裝出來的。


    等姚掌櫃到近處後,葉玄才對他抱了抱拳迴禮道:“燕某有一件私事想請姚掌櫃幫忙。”


    “燕掌櫃但說無妨,姚某能幫上忙的一定盡力而為!”


    “我想單獨見語洛姑娘一麵。”


    姚掌櫃聽到這話,眉頭一皺,臉上的表情變得為難起來:“燕掌櫃,這樣不好吧,就算你是商行的自家人,但你這樣,也讓姚某真的很難辦啊……”


    葉玄輕輕笑了笑,擺手道:“姚掌櫃你誤會了,燕某並不是來尋花問柳的,也不是來找你開後門的,隻是前一段時間燕某答應幫語洛姑娘找一個人,現在人找到了,燕某前來報一聲信而已!”


    葉玄說完,利無極在他的示意下退後兩步,掀開了車窗的簾幕,讓姚掌櫃看清了車內那名怯生的孩童。


    姚掌櫃猶豫了片刻後,點點頭道:“嗯,這樣吧,燕掌櫃,姚某現在去問一問語洛姑娘的意思,若是她現在方便的話,我便讓你進去,如何?”


    “嗯,那就有勞姚掌櫃了!”


    姚掌櫃得了葉玄的答複後,轉身進門去了,而葉玄和利無極二人依然被那兩名壯漢攔在門外的巷道上。


    等了不到一刻鍾,姚掌櫃去而複迴,臉色也輕鬆了許多,顯然是在語洛那確認了葉玄所說的話全都屬實。


    “燕掌櫃,剛才是姚某冒昧了,語洛姑娘願意見燕掌櫃一麵,請隨我進來吧!”姚掌櫃一邊跨出門檻,一邊衝葉玄笑嗬嗬的說道,隨即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將葉玄讓進院門內。


    不過,利無極剛要跟著一起進來時,卻被姚掌櫃攔了下來:“燕掌櫃,這裏畢竟是舞花苑各位姑娘們的私園,一般旁人……還是避嫌一些的好!”


    葉玄迴頭看了看正臉色不霽的利無極,給了他一個眼色後,衝姚掌櫃點了點頭,笑道:“嗯,姚掌櫃說的是!無極,你就在外麵等我吧,我一會便出來了。”


    利無極看了一眼園內的方向,稍稍遲疑了一刻,才點了點頭,退到了門檻外。


    姚掌櫃沒有吩咐那兩名壯仆關門,隻是讓他們守在原地,然後就帶著葉玄往園內深處去了。


    這座園子並不大,但其內的設計和布局卻十分精巧雅致。


    園子大致分為六個小院,內有樓閣數座,閨房幾許,另外,每個院內清池石桌,細柳插花,一應俱全。


    這都是專門供給那些舞花苑內當紅姑娘們的居所,自然是舒適清美。


    而小院彼此之間,還有活水小橋相連,就算是極狹小的廢置空間,也會有假山裝飾。


    這樣的園子,在這車水馬龍的玄武街上,估計除了這裏,就隻有幾個皇親世家的宅院內才能找到了。


    葉玄跟著姚掌櫃,走過幾座小橋後,又從鋪滿青草的小道穿過幾處小院,最後才在最裏側的一個月亮門前停了下來。


    “燕掌櫃,語洛姑娘就住在這裏麵,姚某便不進去了。”姚掌櫃轉身看著葉玄,片刻後,似乎還有些不放心,又叮囑道:“這……語洛姑娘畢竟是今年的花榜三甲,名聲在外,還望燕掌櫃注意些分寸,別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來,不然……”


    葉玄衝姚掌櫃點了點頭,鄭重道:“姚掌櫃放心吧,燕某不是那樣的人!”


    “嗯,那燕掌櫃進去吧,姚某先告辭了。”


    葉玄目送著姚掌櫃離開後,轉身進了小院,而當他剛剛一踏進月亮門,便見到了語洛身邊那名叫舞兒的小丫鬟。


    她端端正正的站在主房的門外,顯然是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娘子,燕郎君過來了!”舞兒先是迴頭衝著房內通報了一聲,然後才迎上前來,向葉玄福身行了一禮。


    “燕郎君,我家娘子等您多時了,因為娘子近來臥病在榻,所以不能親自來接,還望燕郎君勿怪!”舞兒一邊將葉玄引進房內,一邊解釋,很有禮貌。


    “你家娘子沒事吧?”


    “嗯,前幾天請大夫開了藥,最近已經好多了!”


    葉玄聞言,沒再多說什麽,轉眼也便跟著舞兒來到了內房。


    因為天色見晚,房內已經掌起了燈燭,葉玄一走進臥房,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展繡著寒梅的樟木屏風,將廂房隔斷成了內外兩個空間,裏麵是病臥在床榻上的語洛,外麵則像上次一樣,擺著蒲席與木案,並備好了清茶果酥。


    葉玄粗略的掃了一圈這間十分簡約清雅的臥房,然後在蒲席上坐了下來。


    “語洛不能親自接待燕郎君,還望燕郎君見諒……”


    葉玄剛一坐下,屏風後便傳來了語洛那虛弱嬌憐的聲音。


    “生病了就好好養病,不需要講究那麽多,而且,我今天也隻是作為朋友的身份來的,並不是舞花苑的客人!”


    葉玄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後看著屏風後那個躺在床榻上的模糊輪廓,又換上一副柔和的口吻,問道:“病情怎麽樣了?沒什麽大礙吧?”


    葉玄的前一句話似乎帶著些命令的口吻,所以語洛聽聞後足足愣了有三個唿吸的時間,難以思考,也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直到被後麵一句話問及病情時,才迴過神來,支支吾吾的答道:“嗯……已經請大夫看過了,隻是染了點風寒,沒有大礙的……”


    “大夫說,娘子還受了一點驚嚇!”語洛話音剛落,舞兒就在旁邊又補充了一句。


    “嗯,十五那晚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沒事就好。”葉玄說著,輕輕歎了一口氣後,又接著道:“其實那件事算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你真出了什麽意外,恐怕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語洛一直被深養在閨閣之中,自然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所以這個時候聽葉玄這麽說,她先是停了一會,然後才猶疑不決的問了一句道:“燕郎君……何出此言?”


    葉玄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後,開口道:“唐氏商行得罪了柳旭,我也將他給徹底得罪死了,再加上上元夜的那件事,所以他才盯上你的!”


    語洛聽聞,沉默了片刻後,搖頭笑了笑,道:“那位柳家紈絝的罪孽怎能怪罪到燕郎君頭上呢?若是燕郎君真要這麽算的話,倒是要怪語洛自己了!畢竟,上元夜那一晚,也是語洛認準了那一份答案,才讓燕郎君得罪了那個柳旭不是嗎?”


    語洛說完這話後,隔著屏風的二人都輕輕笑了起來,葉玄能感覺到,對比起上一迴見麵來,今天兩人說話的語氣明顯熟絡了許多,更像是朋友關係了。


    而這樣,也正是葉玄想要的結果,若是不能讓語洛信任自己,那這舞花苑的局又該如何展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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