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莫瀾就從小廚房內拿來了兩個勺子和兩個小碗,另外還很周到的準備了一碟被切成片的熱饅頭。


    可葉玄終究是在軍營中待過的,吃東西不像尋常富家子弟那樣講究,拿起饅頭在罐子裏隨便攪了攪,蘸上蜂蜜了就吃,倒是莫瀾不緊不慢的先在兩片白麵饅頭上抹勻蜂蜜,然後再分一片給葉玄。


    葉玄接過莫瀾遞過來的蜂蜜饅頭,吃過一口後,就頓覺得口味和剛才吃的不一樣了,笑道:“還是你弄得好吃!”


    莫瀾聽了這話,就好似記住了一樣,然後每次在葉玄快吃完時,她就會用嘴叼著自己那片還沒有吃多少的饅頭,騰出雙手來提前給他準備好。


    這樣一連吃了五六片後,葉玄才心滿意足的喝了杯茶,不再吃了。


    “我看會書去,你把剩下的吃完,要多吃一些蜂蜜!”


    葉玄指了指碟子中還剩下的三四片白麵饅頭,又把裝著蜂蜜的小陶罐往她那邊挪了挪,然後才坐到旁邊的案幾上,看書去了。


    莫瀾知道葉玄看書時不喜歡被打擾,所以也就不再說話,一邊慢慢吃著蘸有蜂蜜的饅頭,一邊安安靜靜的看著那張側臉。


    可即便隻是這樣,她仍然覺得,這時光,也像蘸了蜜一樣甜……


    第二天一早,剛剛過了辰時,唐辰兒便帶著怡兒過來了,葉玄昨天晚上想的沒錯,她的確是有事情找自己的。


    隻不過,這事倒並不是什麽大事,就隻是伊人酒樓重新開張的問題,畢竟關了半個月了,那陣遭受報複的風頭多少過去一點了。


    葉玄對於這樣的事當然無所謂,既然唐辰兒說要開張,那就開好了,正好這段時間莫等閑也實在閑的有些沒辦法了,先讓他去照料幾天也挺不錯。


    不過,談完了伊人酒樓的事後,唐辰兒卻並沒有急著離開。


    她先是將怡兒支開到小廚房去給莫瀾幫忙,然後在石桌子對麵坐了下來,看著已經重新拿起竹簡來的葉玄,猶猶豫豫了許久,才開口問道:“對了,燕表兄昨天去哪了,那麽晚才迴來?”


    “有一些事,去看望了一個朋友。”葉玄展了展手裏的竹簡,很隨意的答道。


    過了片刻,唐辰兒又問道:“是你……那個朋友委托你找的人找到了嗎?”


    葉玄看了一眼唐辰兒,然後搖了搖頭,輕歎道:“不是,沒有找到,她生病了,所以在那多耽誤了一會。”


    “哦……”唐辰兒輕輕點了點頭,腦袋轉向了一邊,沒有再多問什麽了。


    兩人間漸漸安靜了下來,不過很快,二人又同時開口問道:


    “燕表兄手裏的銀錢還夠用嗎?”


    “你昨天送過來的蜂蜜很好吃,在哪買的?”


    兩人說完,看著彼此稍稍愣了一下後,又同時答道:


    “上次你給了五十兩,還夠用!”


    “是清叔叔送的,改天我再要幾罐來!”


    兩人這樣問話和迴答的方式,令唐辰兒終於忍不住了,掩著紅唇,噗嗤一聲,難得歡喜的笑了起來。


    不過,當她看著對麵也跟著笑起來的葉玄時,卻又突然覺得心中一疼,然後變得空空落落的了。


    就仿佛在這一瞬間,她體會到了這世上最美好和最痛苦的事情——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是看見了某人最真實的微笑,眼中再沒有那一層冰寒的阻隔,而更美好的事情,是他因你而微笑,然而最痛苦的卻莫過於,他永遠也不可能屬於你……


    當然,唐辰兒沒讓葉玄發現這些隱藏在她心底裏的情緒,她及時的站了起來,喚上小廚房裏的怡兒,接著找了一個借口,很快的向葉玄告辭後,就轉身出了西院。


    葉玄看著唐辰兒莫名其妙的離開,笑著搖了搖頭後,重新看起了手裏的竹簡,沒有再多想什麽。


    往後兩天,按照葉玄的吩咐,莫等閑找了幾個匠人,對柳觀街的伊人酒樓好生修繕了一番後,就重新開張了。


    本來之前也就隻是因為打架鬧事而歇業的,而且鬧事雙方還都與店家無關,所以開張後的伊人酒樓,生意依然興旺,要不是莫等閑經營了一段時間的茶水鋪子,恐怕連個甩手掌櫃都做不來。


    不過這個時候,伊人酒樓真正的甩手掌櫃卻正在唐家西邊小院裏一個人和自己下著象棋。


    此時,在春日午後的暖陽下,他眉頭緊鎖,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盤麵上錯綜複雜的棋局,同時手裏一直擺玩著一個印刻有紅色“車”字的棋子,思索了許久後,終於啪嗒一聲,十分有力的落到了對麵的陣營之中。


    而就在這個時候,利無極一臉陰沉的走了進來,然後停步在葉玄身後不過兩尺的地方,沉聲說道:“小郎,今天柳旭又去舞花苑大鬧了一場。”


    葉玄剛剛拿起對麵白色方的“馬”字棋,聽到這個消息後,不禁動作一頓,偏過頭皺眉問道:“他為什麽鬧事?”


    “他要重金為語洛姑娘贖身……”利無極抬頭看了一眼葉玄的臉色,然後又接著道:“舞花苑不肯放人,所以他就大鬧了一場,看樣子這件事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葉玄聽聞,沒有說話,隻是慢慢握緊了手裏的棋子,良久後才鬆開,接著一聲脆響,將它擺在了紅車的對角,顯得進攻意味十足,並且,在那白馬後方,還穩穩擺著一個“象”。


    葉玄一時間沒有迴複利無極的話,雙眼仍然緊緊盯著棋盤,似乎是在找破局的方法。


    直到半刻鍾以後,他才輕輕歎了口氣,吩咐利無極道:“安排一名蘭府的暗衛,過去盯著舞花苑,要能自由進出的那種!”


    利無極聽聞,想了想後,答道:“那就隻有讓毓西巷的童午去了,他明麵上的身份是布莊的掌櫃,進出舞花苑應該不會引人懷疑!”


    “嗯,你去安排吧!”葉玄點了點頭,隨即又叮囑道:“讓他記住,保住語洛就行,現在盡量不要和柳旭發生什麽衝突!”


    “明白了!”


    利無極點點頭,然後很利落的轉身,步伐急湊的出去了。


    利無極走後,葉玄的注意力重新移到了棋盤上,隨即抬手將紅車左移了幾步,避開了白馬的鋒芒,並擺在了一個已過河的紅“兵”棋子前麵。


    而後,他看著棋盤,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在思考著,若他是坐在自己對麵的棋手,麵對這樣的棋局,又會怎樣走下一步呢?


    可是,葉玄又怎麽會想到,這一場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局,竟然會被唐辰兒一下子全部給掀翻了……


    時間一天一天的流過,唐家大院內依舊平靜如故。


    可這裏沒有人知道,在這平靜之下,其實已經有一張縝密而繁雜的大網慢慢鋪開了,將唐家各個商鋪、舞花苑、蘭府甚至南城柳觀街都通通連在了一起。


    這些天,葉玄讓利無極在城外搜索樓兒的同時,也叫他多留意柳旭的動向。


    隻不過,經過利無極的查探,葉玄發現,這柳旭還真是個典型的紈絝。


    自從上次在唐氏商行熔毀飾品時吃了一次憋後,他就每天泡在舞花苑,喝酒縱欲,倒也因為這樣,鬧出了很多事,而且行徑相當惡劣,很明顯是有著報複的心理。


    可礙於他的身份,舞花苑的眾人又不敢得罪他,姚掌櫃就隻好讓語洛暫時閉門謝客,以免受到什麽侵害。


    而上次葉玄去舞花苑的時候,也和姚掌櫃說明了情況,所以語洛這些天所住的小院,都是派有專人守護的。


    雖然利無極在柳旭這邊沒有查到什麽可疑之處,可他畢竟在郡公府擔職十有餘年了,無論是在沙場還是在江湖,早已遊刃有餘。


    所以,他僅僅盯了柳旭三天後,就很理智的把目標轉到了柳旭最親近的那名隨從身上。


    果然沒用多久,利無極就發現,柳旭的那名隨從每隔三天,就會單獨出一趟城,去往郊外的一處莊園,而且每次他都會刻意掩飾一番,舉止也是鬼鬼祟祟,十分可疑。


    當然,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利無極沒有再接著往下查莊園內的勾當,而是先稟告給了葉玄知曉,讓他來定奪。


    不過,就在葉玄決定去往郊外的那處莊園一探究竟時,一封書信卻讓他的計劃暫時擱置了。


    確切的說,他收到的,是一個包裹,利無極在蘭府暗衛手中秘密接迴來的,時隔一個多月,才從荊州輾轉到了他的手中。


    一直到晚上將近三更,莫瀾去睡下後,葉玄才把藏了一整天的包裹拿出來,慢慢打開了。


    包裹裏有一套針線精美的衣服,還有兩封書信。


    葉玄知道,這套衣服一定是母親親手縫製的,因為隻有母親才會在他們父子二人的衣服領子的裏側和衣袖一角繡上兩片金黃的小葉子……


    至於書信,雖然兩封都是沉甸甸的,但封麵上的字跡卻是不同的,一封是“玄兒親啟”,另一封上寫的是“林大哥親啟”。


    冉冉的燭光下,葉玄先將那封虛子憐寫給林瀟雲的書信收好,然後才慢慢打開了母親寄來的信。


    這一封家書滿滿當當寫了有五張紙,可大都隻是一個關切和叮囑的話語,說的最多的便是要自己千萬注意安全,家裏沒有什麽大事,不必掛懷。


    當然,關於虛子憐的事,葉玄上次寄信迴去時向母親交代過,所以信中也寫的十分詳細。


    和葉玄所想相差無幾,雖然虛子憐聽說林瀟雲重傷臥病之後一連消沉了好幾天,茶飯不思,心中也滿是焦慮與痛苦,但那份情愫依然堅如磐石,從未曾動搖過,盡管她很想到建康來照顧林瀟雲,可由於母親在荊州孤身一人,所以她從來沒有鬆過口。


    這一點,母親在信中是這樣說的:“子憐比之以往堅強了許多,雖然常常倚窗東望,茶飯不思,但自得消息以來,從未流過淚,也未說半句去往看望陪伴的話語。為娘看得出來,她的心念全在建康,可就算這樣,她也一直強忍著思念,盡心盡力的侍奉在我身邊,這件事,倒是為娘拖累她了,也覺得有些對不住她……”


    就像當初看伊婁林寄給他的信一樣,葉玄花了整整一個時辰,將母親寄來的家書反反複複看了三遍,才戀戀不舍的放下了。


    接著,他坐在席案前,又靜靜的看著那五張信紙出神了有足足半刻鍾之久,最後才終於沉沉的歎了一口氣,慢慢的將它們連帶著信封,一張一張的燒成了灰燼。


    這封信裏有他最熟悉的筆墨字跡與言辭口吻,盡管他很想留在身邊,但顯然是不可能的。


    在這樣的龍潭虎穴,他不能留下任何破綻。


    而那封寄給林瀟雲的書信,也要盡快交到他手裏去,不能在身邊久留。


    至於衣裳,應該是母親專門考慮過的,用的隻是尋常的布料,樣式也很普通,穿在身上根本看不出什麽來,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第二天,葉玄便讓利無極聯係了老吳,讓他安排一個時間,自己要去城外見一次林瀟雲。


    老吳的迴複也是一如既往的快,在傍晚時分就讓蘭府的一名暗衛秘密接觸了利無極,並告知了確切的時間,就在後天,也就是三月初二,上巳節的前一天。


    而這一迴,他們就不再需要蘭府的人專程駕車接送了,上次走過的路,葉玄多多少少還記得。


    所以他事先就告訴老吳,他和利無極出了城後,會沿著那條河一路上行,老吳隻要派人在河邊接應就好了。


    在確定了出城的時間後,葉玄在第二天又去了一趟玄武街那邊。


    不過,他這次並沒有去舞花苑,也沒有去找語洛,而是帶著利無極,把舞花苑周圍所有的酒肆茶苑和青樓都轉了個遍,其中也不乏有唐家的其他產業,所以難免會碰到商行裏的熟麵孔。


    但就算是這樣,也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他的舉動,因為認識他的人,幾乎都聽說了前些時間唐孚準備將“泉清茶苑”交給他來打點的傳言。


    而這泉清茶苑,就在玄武街上。


    當然,這也多虧了唐辰兒,不然,他走馬觀花似的從一家酒肆轉到另一家茶苑,而且每到一處地方,都要點上酒菜清茶,找店中視野最開闊的地方坐上半個時辰,這樣不正常的行事,一定會惹來旁人的猜疑,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這下倒是好,傳言替他解釋了一切,除了遇上商行裏的其他幾個管事,會遭受一番白眼和嫉妒之外,一切都順利平靜,而且合情合理。


    當然,利無極是明白葉玄心思的,所以他對於舞花苑周圍的這一片地方也觀察的十分細致,以便自家小郎在交代事情時,他能第一時間理解通透,做出最好的安排。


    一直到酉時初,葉玄和利無極二人順帶著在一家酒樓裏吃了晚飯後,才往五護巷的方向而迴。


    當天晚上,葉玄洗漱後,就讓莫瀾早早迴去睡了,然後獨自一人,對照著那張建康城圖,將舞花苑這一塊地方重新臨摹整理了一遍,接著他要結合今天一整天的所見所聞,列出一份詳細的安排和周密的部署來。


    盡管他已經思考了一整天了,但這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他現在可用的人手實在不足,加上利無極,也隻有十個人而已。


    而且這將是一個長期的規劃,既要保證舞花苑周圍時刻有人監視,還要確保唐家周圍的護衛。


    所以,一直到三更時分,葉玄才擱下筆,完成了這項有些繁雜的工作。


    隨後,他將寫滿字跡的絹布折了起來,壓在了床尾疊好的衣服下麵,準備第二天給利無極,讓他盡早去安排。


    而與此同時,東院廂房內,唐辰兒也剛剛擱下筆,合上一本賬冊,盡情的伸了個懶腰。


    見自家娘子忙完了,一旁給唐辰兒正鋪著床鋪的怡兒笑著說道:“娘子,我聽說今天燕郎君在玄武街那邊轉悠了一整天呢!”


    “玄武街那邊?你怎麽知道的?”唐辰兒還向上伸著胳膊,偏過頭滿臉疑惑的問道。


    “我今天去譽天酒樓拿賬冊的時候,聽那邊的兩個管事說的!”怡兒撣了撣被子,把四個角落都鋪平整了後,才又嘟著嘴道:“他們好像看不慣燕郎君一樣,說話酸溜溜的,很難聽,怡兒還教訓他們了呢!”


    唐辰兒聽聞,有些詫異的道:“燕表兄今天去譽天酒樓了?”


    “嗯,去了,點了一桌子酒菜,還要了一個很開闊的席位,和無極大哥坐了半個多時辰才走,飯菜幾乎沒有動過!”


    唐辰兒聽聞,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聽怡兒又接著道:“好像還不止譽天酒樓,泉清茶苑他也去過,還有張氏商行的孜嵐酒家,也是在那找了個很好的席位,點好酒菜,空坐了半個多時辰……娘子,你知道燕郎君這是在幹嘛嗎?”


    唐辰兒聽到這裏,才滿意一笑,道:“燕表兄這是在未雨綢繆呢!在為以後接手泉清茶苑做準備,那些小管事的閑言碎語別去管它,他們那就是嫉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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