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腦子太熱不清醒了,來人,上桶水讓宋督主清醒清醒。”


    趙成都來不及阻攔,一旁獄卒便將一盆涼水澆到了宋離的身上,冰冷的徹骨的水讓宋離唿吸都是一窒,人止不住的嗆咳起來,消瘦的身子抵在椅子中止不住的發抖。


    趙成看著宋離的樣子心裏有些沒底,同為刑獄官,他知道宋離手中掌握消息的可怕,史進這冒進的性子,真以為宋離進了大理寺就真的翻不出風浪來了。


    史進的眼睛卻越發陰篤:


    “直廷司督主,宋離,你不是很威風嗎?來人...”


    見他似是要用刑,趙成立刻攔了一下,低聲開口:


    “史兄,莫忘了陛下的交代。”


    陛下特意囑咐不可屈打成招,就是不準用刑,雖然看不出來又讓人痛苦的事兒多了去了,但是趙成更清楚宋離和王和保鬥了這麽多年都未落下風,如今輕易便被逮捕,隻怕有什麽底牌,這才入獄第一天,他不想現在就將宋離得罪死。


    史進也是被今日敲擊陳情鼓一舉將宋離送進大理寺給衝昏了頭腦,確實不能第一天便將宋離給弄死了。


    宋離咳的幾乎直不起腰來,他抬手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目光直逼史進,聲音虛乏卻字字清晰:


    “史大人,王和保可有教過你春風得意時也切不可衝昏了頭腦,今日這監牢裏隻有我一人,難保明日就不會有來陪我的,我隻怕這大理寺的牢房不夠用。”


    宋離被送迴牢房的時候渾身已經濕透了,趙成看著他的狀況確實不太好,最後還是讓人送了一張幹爽的被子,宋離裹著被子靠在牆上,身上忽冷忽熱,身上幾乎已經沒了一絲的熱乎氣。


    直到深夜,那隻有五個欄杆的窗戶上有一縷檀香飄入,宋離費力睜開眼睛,隻是背對著門口的地方向那窗戶做了兩個口型。


    第二天,無數份張朝理向京中五位官員行賄的書信便飄散在了大街上,紛紛揚揚如雪片子一般。


    所有衙門口都有這樣一封信,其中受賄的官員就有兵部侍郎李記,這個李記不是別人,正是大理寺卿史進的連襟。


    一時之間京城中人都在談論此事,王和保臉色鐵青,召集葛林生和岩月禮前來商議,說是商議,不過他早已習慣內閣是他的一言堂:


    “宋離慣會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此事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將涉事官員先行禁足在家。”


    岩月禮卻在此時開口:


    “首輔,這事兒在京城中鬧得沸沸揚揚,已經有不少的百姓都圍到了這幾位大人的府門口,叫囂著要懲治貪官,若禁足了事,恐有傷朝廷威信。”


    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事兒在座的幾人皆是心知肚明,隻不過王和保意在宋離,若是此事他被他牽著鼻子走,將這些官員都下了牢房,那此後誰人再敢跟他做事?


    “岩大人,按著你的意思是要因為這捕風捉影的信件和幾個鬧事兒的百姓就將這幾位大員都下了大理寺?若是明日繼續出現這樣的信件,難道也同樣要抓進去不可?”


    岩月禮心底最是痛恨貪官,而且他心知如今這些貪官多是光帝時期養出來的蛀蟲。


    如今波瀾已起,與其讓張朝理一案成為王和保排除異己的工具,倒不如將整個水都攪渾,他當下直言:


    “首輔,恕下官直言,張朝理能在雲貴唿風喚雨,吃空餉逍遙至今,是單單一個宋離能保下來的嗎?


    首輔若是真心要查此案就要徹查,三公,六部,九卿中到底有多少人收了這等黑心的銀子,非這般雷霆手段不得已鎮住這股貪腐之風。”


    岩月禮耿直而言,他行的端坐的正,此話一出就如一股浩然正氣一般,王和保死死盯著他,手“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這是書生意氣,你是第一天為官嗎?”


    岩月禮隻是看著他不說話,半晌他大聲笑了出來:


    “若是這官場多些書生恐怕也不會有今日,首輔,下官依舊不改之前言語,要查就詳查。”


    說完他直接轉身就出了內閣,迎麵正好撞上了匆匆要往裏走的韓維,岩月禮慌忙退了一步,韓維看了看他吹了下胡子開口:


    “這大清早的這疾步要去哪啊?”


    岩月禮看著他手中拿著的正是今早撒的滿城都是的信件哼了一聲: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吧。”


    兩人為同年進士,私下的交情自不一樣,韓維整理了一下手中的信件:


    “你說我去做什麽?自是去你們內閣要個說法,這些人是查是不查?”


    岩月禮拉著他就往邊上退了一步,實在是沒人比他更了解這人急吼吼是為了什麽了:


    “你是不是指望著這幾人若是被奪官剝爵,你就能少發幾人的月俸啊?”


    韓維看他還有心揶揄自己,冷哼出聲:


    “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哼,這等貪官汙吏留著過年嗎?你別攔著我,讓我進去。”


    岩月禮再一次出手攔住他:


    “不用去了,你猜也該猜到王首輔的意思。”


    韓維頓住了動作,唇上緊緊抿起,眉心都擰成了一個川字,手死死捏住了手中的這幾封信件。


    心底升起一股子無力卻又憋屈的感覺,一樁貪腐案再一次淪為了黨同伐異的政治武器。


    沒人比岩月禮更了解韓維此刻的心情,他將人拉著到了一旁無人的屋子,正色地問出聲:


    “韓兄,你看這是什麽?”


    岩月禮忽然從胸口出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了韓維,韓維抽出了信封中的信件,人的臉色立刻便變了一下,趕緊將信件再次塞了迴去,這是今天早上這五封信的原件:


    “你從哪得來的?”


    “今日早起,這封信就被塞在我臥房的門下麵,出門便看到了那滿城飛舞的信件,王首輔不願追查,所以方才我便沒有將信拿出來。”


    韓維一身汗都被他給驚出來了,拍了拍胸口,深吸了一口氣:


    “還好你沒拿出來。”


    這信件若是真的被王和保拿去了,恐怕這樁案子便真的永遠都不會有真相了。


    岩月禮盯著對麵的人正色出聲:


    “韓兄你可願隨我進宮將這封信親呈聖上?”


    韓維想起了前幾日的見到的那個年輕帝王,此事也唯有他才能扭轉局麵:


    “不願我今日就不來了。”


    李崇昨天晚上睡的並不好,他竟然夢到了宋離,夢到了宋離死在了牢裏,他一下便嚇醒了,後半夜便沒睡著,早晨索性早早就起來了,剛剛用完早膳就聽到岩月禮和韓維求見:


    “宣。”


    兩人將清晨京城中發生的事兒一一秉明,最後拿出了那封信件:


    “陛下,臣見過張朝理的字,這筆記確是出自他手無疑,和昨日督查禦史史進手中那份張朝理和徐順通信的筆記相同,這原件上還寫明了銀票的票號,隻要到兌換的商號一查便知是何人兌換了銀票。”


    岩月禮拱手開口:;


    “陛下,臣猜測張朝理在朝中恐怕賄賂的朝臣極多,首輔之意有些不願詳查,不過臣以為不能犯法著眾,便心有忌憚,草草揭過,若是這一次這般放過,日後貪腐之風隻會更加猖獗。”


    李崇從拿到這封信件的時候便猜到了宋離連一句辯解都沒有便直接進了大理寺監獄是為什麽了,這些書信便是他的底牌。


    今日是五個,明日不知還有多少個,根本不用多,今日一過這朝中所有收過賄銀的人恐怕都是寢食難安。


    他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了昨天他想到的事兒,若是宋離是一把先帝培養的針對內閣的刀,那麽這把刀現在便已經開始殺人了。


    當斷必斷,宋離這把刀他不能白白錯過,直接拍板:


    “查,若是此次朕投鼠忌器,日後朝中隻怕更是明目張膽,岩卿你持朕的手令,著督衛軍將次五位朝臣壓入大理寺。”


    督衛軍本就是宋離的人,此次宋離入獄,督衛軍接到命令自然是瘋了一般直衝到這五位朝臣的家中,男丁一律下獄,女眷圈至內院。


    一時之間這五個府邸門外圍著的百姓倒是都拍手叫好,王和保怎麽都沒有想到岩月禮手持書信的原件去進宮找了陛下,更沒有想到小皇帝竟然越過內閣,直接用督衛軍將官員下獄。


    此等變故頓時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其中最害怕的便是之前被宋離警告過的收受過張朝理賄賂的朝臣。


    宋離雖然人已經進了大理寺的監牢,但是他依舊像是所有人的噩夢一樣籠罩在他們頭頂。


    而李崇越過內閣直接下了中旨,此舉無異於間接削弱了王和保在朝中的威信,這會讓很多官員的心中開始嘀咕。


    會認為站在王和保的這一方也未必就能保得平安,有些之前被宋離敲打過的朝臣,不得不開始想按著宋離之前的交代做事。


    而此刻最熱鬧的就要數大理寺的監牢了,由督衛軍親自押解的五府男丁加起來有五六十人,大理寺卿趙成在看到這些人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宋離昨天的話,脊背一陣寒涼。


    督衛軍統領魏禮手抵在腰間配刀上,不似北郊大營那些軍中一股子肥滿流油的模樣,他身姿筆挺,自有一種軍人獨有的精氣神,看向大理寺卿的時候冷著一張麵容公事公辦地開口:


    “奉陛下諭旨,此五府男丁移交大理寺審問。”


    除此之外一句話都沒有,趙成也立刻點收了犯人,這一天從早上到現在的變故實在讓他應接不暇,他本就忌憚宋離,而此刻看到這幾十個被收押犯人時這種忌憚被推到了最鼎盛的位置。


    他確實是沒有收過張朝理的銀子,但是為官多年,誰能沒有些見不得人的事兒?


    直廷司那些無孔不入的探子曆來就是朝中大臣的噩夢,誰也不敢賭宋離的手中掌握了多少足以敲死這些人的證據。


    趙成摸了一把頭上汗,看著兵部侍郎被壓進牢房的背影有些後怕,這位兵部侍郎正是昨天敲登聞鼓將宋離送進這裏的史進的連襟,在朝為官誰沒有幾個姻親,誰沒有幾門親戚,就是自己不怕,也總有親戚犯事兒。


    昨天史進慷慨激昂,今日他的連襟便一同被抓進了這大理寺,誰不說這實在是諷刺,他現在真是覺得他昨晚給宋離送去的那個幹棉被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最是氣急敗壞的便是王和保了,他如何都沒有想到從前唯唯諾諾的小皇帝,隻三個月的時間便變成了這樣,如此有主意,做事如此果決。


    葛林生看著屋裏成為暴龍的王和保,托詞要輔助焰親王查五大倉一案而匆匆告辭,內閣值房中一時之間隻剩下了王和保。


    大理寺監牢中,宋離還裹著昨天的那個棉被靠在牆邊,他閉著眼睛,臉色白的不似活人,周身冷的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裏一樣,趙成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就是這麽一個看著一隻手都能捏死的人,就是這麽一個已經深陷在大理寺監牢中的人,卻依舊攪的整個朝堂戰栗不安,攪的外麵血雨腥風。


    看著那個都不知是生是死的人,他忽然就從心底生出了一絲恐懼的敬畏,眼前的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無論最後宋離的結局如何,他都不能死在自己的手裏。


    “開門,將炭火搬進去。”


    牢門上已經鏽跡斑斑的鎖被打開,兩個獄卒搬進來了一個炭爐,後麵還有人跟著拿著一套幹淨的衣服和棉被,還有人拎著一個食盒。


    宋離聽到聲音才慢慢睜開眼睛,眼前有片刻的模糊,他再次閉眼緩了緩神兒睜開,眼前這才恢複了清晰,總是狼狽至此他的臉上也沒有絲毫低頭的模樣,隻是淡淡瞧著趙成,嗓子充血讓他的聲音嘶啞無比:


    “趙大人這是做什麽?”


    趙成算起來和宋離並沒有什麽過節:


    “陛下有過旨意,不得屈打成招,如今確實沒有證據能證明你確實受了那三萬兩銀子,這些算是為同僚的心意吧。”


    趙成不願意得罪宋離,但是他一樣不願意在他麵前姿態放的太軟,既然沒有證據證明他收了賄賂,他現在就不能算是有罪,他提供一些衣物被褥也算不得向他服軟。


    宋離實在沒什麽力氣,隻是幹笑了一下,燒了一晚有些幹裂的嘴唇立時有血珠泵出,半晌他隻說了三個字:


    “聰明人。”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趙成將那位兵部侍郎關在了宋離的對麵牢房。


    那位侍郎從進來就已經嚇的尿了褲子,宋離撐著身子將身上那已經快要黏在身上的冰涼衣服脫下,換上了幹爽的衣物,身上重新裹了幹淨的棉被,一點兒一點兒挪著靠近炭火,若非昨天吃的那一粒藥,他今日怕是早已經倒下了。


    骨節已經凍的僵硬的手微微觸及那滾燙的銅爐,然後猝然移開,就像是第一次摸到這麽燙的銅爐的小孩子一樣。


    宋離反複試探了兩次,目光盯著牆角同樣在盯著他看的一隻小老鼠,看著它看著光亮畏畏縮縮的樣子,唇邊抿了一絲苦澀的弧度。


    連烤火都沒有一個願意陪他的,他合了眼睛,任由意識慢慢昏沉,沒一會兒的時間他忽然聽到頭頂似乎是有什麽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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