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跟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都差點把顧鑫這個人徹底忘掉了,那些關於恨意的、關於複仇的、關於苦痛的記憶,在與裴森相擁而眠的夜晚,似乎悄無聲息地被我的大腦自行刪除,直到某天我照常通過監視器凝望著在家裏躲懶的裴森,發現他又開始重新跟顧鑫聯係了。他與顧鑫的關係,似乎比與我要更加要好。他甚至因為心虛而想要向我隱瞞與顧鑫相關的所有。這樣的認知令我難受,我甚至巴不得顧鑫死了,這樣他就可以全然地屬於我。顧鑫的存在,似乎又令我想到了那些充斥著不堪的過往,裴森似乎又變迴了曾經在顧鑫向我扔石子的時候,站在他身側的那一個,他們的關係真好啊,好到令我近乎無法維持自己的臉色。於是在那個夜晚,我又變迴了裴森最為熟悉的,那個冰冷而不近人情的仇鬱清,因他的掙紮而興奮,我因抓住了他而感到快樂,但當他凝視著我不住落淚的時候,包裹在心上的冰層似乎悄然間碎裂了一條縫。裴森不願意向我妥協,他甚至要跟我分手,我很著急,但我承受不住他那仿佛充斥著恨意的眼神,這令我想到了如若一年、三年、十年後,到了真相大白的那天,他會用比這更加憎惡的目光凝望著我,這樣的猜想令我難以唿吸,於是我鬆開他,任由他滑落向地麵,轉身而去了。如若這段感情終將迎來終幕,那麽我會怎麽做?我嚐試像一個正常人一般思考這個問題,但卻無論如何都不願得出那個“再也不見”的答案,我發現裴森的存在就好像影視劇中封印魔王的寶劍那般,當他離開了我的世界,那些生機勃勃的草原、那些可愛而富有童趣的花鳥魚蟲,都將頃刻間化為烏有。如若裴森的性格再倔一些,如若從一開始他就不喜歡我,亦或者他喜歡到一半開始見異思遷,有了別的女友……真是遺憾,我想象不出一個美好的局麵了,不會有和解,不會有光明,我又要變成那個憎惡世界的怪物了,我會拉著他沉淪,會狠狠地施行報複。我不得不承認,這段搖搖欲墜的關係能夠一直維係,甚至變成如今這般甜蜜、可愛的樣子……其實全都是裴森的功勞。此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令我產生那樣的欲望,讓我想要拿到那個名為“幸福”的東西而拚命地在這個世界上存活著,不是我一個人,而是拉著他的手,餘生同他一起,幸福地走下去。站在世俗的角度,我的確做過很多錯事,如若裴森知道,他也一定會認為無錯了,可於我而言不這麽做便隻能走向那條名為毀滅的道路,我需要他活在我的視線之中,我的眼睛要看到他的樣子,我的耳朵要聽到他的聲音,我的手指要觸碰到他的皮膚。要怪就怪他自己吧,這麽長時間的相處,他分明也覺察到了我的諸多錯處,可誰叫他明知我是混蛋,卻依舊信誓旦旦地呐喊著那些矢誌不渝的承諾呢?說出的話就應該負責,我不會無可奈何地讓一個失信的人溜走,若是有人想要違背諾言,那我就隻能讓他用身體記住。他不是說他喜歡我麽?所以即便他知道這一切,他也應當信守承諾,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喜歡我。低沉著腦袋,當我得知他請假迴到了家鄉,我枯坐在那間出租屋內一直等待著,等待著裴森的歸來,等待著他決心離開我的判決,因為這樣,我就能進行下一步行動。可誰又叫我知道他是為了顧鑫才返鄉的呢?我極力忍耐了許久,才終於撥通他的電話了,我本已預備好了同他的爭吵,我甚至已經物色好下一步行動的地下室了。可裴森卻說……馬上迴來見我。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聽見我說話,他似乎幾欲哭泣了。當我得知他買好了返程的機票,當天晚上便迫不及待地跑來找我的時候,我想他果然還是那樣喜歡著我,一如既往,從沒變過。真是遺憾,這迴又被他逃掉了。“該如何表達呢?醫生,其實……我一直,一直期待著。”“期待著那樣一天,沒有恐懼,沒有無可奈何,而是徹徹底底的坦白,為此我已準備好了所有的材料,包括我的心路曆程,全部寫在這個筆記本中,如果裴森答應不會因此而怪罪我,我很想讓他知道我的全部。”“但……沒有辦法呢,我果然還是無法承擔那樣的風險,一想到裴森會因此而徹底離開,我就不得不掩蓋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了。”“喂,你說,像我這樣的人,也能獲得普通人的‘幸福’麽?”聽覺開始變得模糊,視頻內部,仇鬱清的聲音已經不再清晰了。我凝望著他的臉,隻覺得自己的視線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仿佛已用自己的一生將他的慢慢一生看完,我從不知道原來他的想法竟是那樣簡單、純粹的。哈哈,我真是沒救了。然而熒幕內部,凝望著攝像頭的仇鬱清仍繼續說著:“反正,在那之後不久我們就和好了,濃情蜜意的時間更多,但持續這份甜蜜的時間卻並不算長……真是可惜呢。”並不算長?揉了揉眼睛,長時間盯著屏幕的我流下了生理性的淚水,我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便又聽仇鬱清補充道“我不應該讓他繼續與顧鑫保持聯係的,反正在那家夥來公司找到我之後不久,我跟裴森就……”垂眸,眼睫微斂,仇鬱清微微蹙起眉,他的神情中呈現出僧侶一般肅穆的痛苦,“要不是他,我一定不會跟裴森分開的,我一定會將這些事情當做永遠的秘密,死守著,直到生命的盡頭。”第78章 葛女士什麽?心髒開始狂跳起來,來不及感慨,來不及複盤,當仇鬱清說出最後那句話時,我的內心陡然間生出了一股近乎窒息的可怖感受。顧鑫去……找過仇鬱清?為什麽?為什麽仇鬱清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就連顧鑫也……從沒跟我提起。趴在冰涼的電腦桌上,我攥緊拳頭,就那樣拚命深唿吸,直到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再因為巨量的情緒起伏而持續不斷地陣痛。的確,我承認,白醫生給我的前半段錄像令我知曉了許多。包括仇鬱清的心路曆程,包括他的兩幅麵目。從前僅有一個模糊的認知,這迴通過仇鬱清的自述,一切都清晰明了了。可十分遺憾,這一切都還不足夠。它還不是“真相”,我所遺漏的,還有許多。所以,接下來我該怎麽辦呢?是去找仇鬱清當麵對峙,還是偷偷潛入他家去拿錄製著下半截內容的u盤呢?如果可以,我倒也十分希望自己擁有那樣的行動力,永遠不停歇,永遠為了真相而奮鬥。但此刻我累了。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仇鬱清,甚至都不想再去接觸那些有關曾經的種種。都無所謂了,那些閃耀的殘破的可憐的卑劣的,都是我。也都是仇鬱清。都是我們,我已不願去再抓著那些不放了。可接下來呢?又該怎麽去向仇鬱清追問,關於顧鑫的那些事呢?分明熬夜連續看了幾小時的錄像,我的身軀已經疲憊不堪了,我能感覺到我的心髒正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動,仿佛下一秒它就會因為過載而轟然間碎裂崩塌似的。但我仍舊沒選擇休息。我搖搖晃晃的步伐行在晨光熹微的街道上,當習慣了黑暗的眼睛開始注視著第二日的破曉,那些街道上熙熙攘攘、開始進行新一天勞作的人們,仿佛都變得有意義起來了。真美啊。駐足在寬敞的大橋之上,我望見耀目的陽光灑落下金箔,不光江水,就連我的身心也被惠及到了。眼前的景象令我落淚。我忽然想要拿起相機拍攝照片,我想要告訴仇鬱清,你看啊,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不要討厭它們,你看啊。如果你不想去看,那我帶你去看好了。不要沉溺在那樣的世界裏,不要覺得自己是腐爛不堪的,不要認為這世間的一切都不值得。我裴森,也並非是你生命的全部。你明明擁有那麽多。想著,我卻笑了出來,為我自己的無可救藥,也為仇鬱清感覺到幸運了。因為他看上的這個“仇人”,真的是一個超級無敵大笨蛋呢。被那樣隱瞞、被那樣欺負、被那樣窺視威脅,卻都沒有想要離開、想要走遠。或許我真的是一個可悲的英雄。一個渴望著愛、渴望被在乎、渴望拯救他人的變態英雄。這一刻,我好想打電話問問我的好朋友,問問顧鑫,接下來我究竟應該怎麽做?又或者說直接問,那天你到底去跟仇鬱清說了什麽呢?於是站在橋梁的正中,我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這是我第二次下定決心想要告訴顧鑫關於仇鬱清的事情。第一次沒有成功,這次總不能再失敗了……“喂?”接電話的,是一個不算熟悉的女聲。一時間我愣住了,我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打錯,可手裏的電話號碼,的確是屬於顧鑫的沒錯,我給他的備注,還是他欽定的“超帥顧鑫是你哥”呢。“啊……裴哥是嗎?”電話那頭的女聲十分溫柔,但卻似乎帶著某種澀然的笑意,她說:“正好,我還有事情想要找你呢。”“……”喉嚨仿佛被卡住了。隔了很久我才聽見自己說:“啊,是葛佳悅女士。”這個稱謂……真是令人懷念。每當同我在一起的時候,顧鑫提及自己的老婆,他總是用這五個字開頭,“找我?什麽事呢?”勾起唇角,我想,或許我也能久違地同我的這位嫂子敘敘舊。“哦,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在整理我老公遺物的時候,看見一台相機,印象中家裏並沒有這樣東西,他總是跟我說起你嘛,你是大攝影師啦,我也擺弄不來這個玩意兒,我就想是不是他生前借了你的,忘記還了。”女人的語速很慢,語氣自然,聲音也是娓娓道來,就好像她說出的這一切都無比正常,並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似的。“……什麽?”“其實本來打算在我老公葬禮那天給你的,但是你沒來,托仇總來了,我知道你忙嘛,當時就把這個相機給仇總看了,仇總說他也不知道,要問你,我本來想著等葬禮結束之後就給你打電話的,但是你也知道,家裏兩個孩子嘛,平時要工作,也很忙,給我忙忘了,以前老公在的時候也不覺得,現在……”說著,葛佳悅女士的聲音慢慢底了下去,聲音中帶上了些許酸楚的澀然,“沒有……哈哈哈,我沒……你看我,明明他下葬的時候還很堅強來著,在孩子麵前也沒,但是現在卻”再也說不下去了,電話那頭,葛佳悅女士的嗚咽聲終究還是從手指縫中緩慢漏出,一個妻子的思念,一個母親的無奈,正如同迴南天濕潤的空氣一般,雖目不可及,但卻無處不在。木然站在原地,凝望著逐漸生起的晨光,分明是一天中這樣絢爛的伊始,卻忽然感覺穹頂變得好低,低到似乎要將我壓垮了。“葛女士,很抱歉……我……沒有去參加……”顧鑫的葬禮。極力維持著自己語氣的正常,就算眼淚已經無可抑製地自眼眶中汩汩泌出,我也絕不能讓此情此景變成兩無助的人抱頭痛哭的可悲場麵了,“我……會找個時間迴去看看的,看看你,看看你們的孩子,還有顧鑫……真的,真的很抱歉。”語言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匱乏,我現在能做的,就隻有像這樣幹巴巴地寬慰罷了。但或許對於葛佳悅女士來說,有這樣一個可供她發泄情緒的出口便已經足夠,電話那頭,她一直一直一直啜泣著,她一會兒說謝謝,一會兒又說起那些曾經顧鑫向她提及的,關於我的種種。該如何向她表達呢?我想,我自是不該在這個時候問起顧鑫的死因,它是那樣地不合時宜,正如這突如其來的一消息之於我那般。來不及反應,來不及遺憾,就連悲傷所帶來的陣痛,都是遲緩的。我卑劣地不願讓葛女士知道我的無知,我煞有介事地開始輕聲安慰,甚至詢問起了他家如今的情況,以求確認顧鑫的家屬們都還安好。“托你們的福,真的沒事呢……啊,孩子要去上學了,那個相機?你來拿的話,記得提前聯係我哦,掛了,兩個娃鬧騰得很呢”吸了吸鼻子,像是為了掩蓋自己的慌亂,葛佳悅女士這樣對我說道。看了眼鍾表,的確,現在已經是該送孩子上學的時間了。沒有挽留她的立場,那樣的情況,除了“好”自也無法再提及任何其他的事了,隻當通話終於掛斷,我那隻無力的手才終究垂了下去“啪嗒”是手機掉落至地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