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陡然生出了一個猜想,望著漸行漸遠的兩個人,我連忙攔截了一輛出租車,決定跟在那兩人身後。她們是什麽關係?難道那個女人也是舒琳琳家的保姆?不像啊,畢竟沒有那個保姆會騎著電瓶車來接自己家的小姐放學;那難道她倆是姐妹?有可能,畢竟那個女人看上去很年輕……當然,也不排除母女的可能,不過,我的內心不大相信,畢竟舒琳琳平時在學校裏的打扮看上去很時髦,留給大家的印象也是家裏有錢的大小姐,雖說是穿的校服,但鞋子和首飾無一不是名牌……所以究竟……當出租車停靠在路邊,我腦海中的疑惑終於在這一刻有了答案。車開了這麽長時間,其實就連我都萬沒想到,這個地方會是舒琳琳她們最終的目的地,這裏位於這座城市的郊區,嚴格說來,算是在農村地界,一樓一底的平房加上一個小院子,是村內每家每戶的標配,而當我靠近舒琳琳二人進入的大門時,也正好聽見舒琳琳喊那我曾在仇鬱清家中見過的女人為“媽”。居然真的是母女,舒琳琳居然會有一個這麽年輕的媽,結合我曾在仇鬱清家外部看到的景象,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正因為舒琳琳的媽在仇鬱清家幫傭,仇鬱清才會偶爾去給舒琳琳送東西,這樣,一切也都說得通了。得知這層關係的我不知為何,稍稍鬆了一口氣,起碼現在能夠證明舒琳琳很仇鬱清的關係不是大家所臆測的那樣。然而正當我打算離開的時候,舒琳琳母女接下來的對話卻無比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朵裏“你以後不要讓仇鬱清到我教室來送午餐了,好煩,我都被同學笑話了。”舒琳琳的聲音脆生生的,言語中盡是埋怨。“有什麽不好的嗎?他可是少爺,少爺給你送東西,你還不滿意?”女人揪了一下舒琳琳的耳朵,舒琳琳倒也不反抗,隻歪斜了一下身子,跟那女人一起坐在了院內的長椅上,“不好,你都不知道學校裏麵有多少人在笑他,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哎呀,反正不要了!媽你也注意一點,不是馬上要過年了嗎?他手臂上的傷,被人看到了可不好。”“那有什麽?還不是他爸叫我幫忙管教的原因。”說著,舒琳琳身旁的女人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我又不是仇鬱清的親媽,你都不知道,那小孩有多難教……我倒也希望仇先生能早點迴來,把人招惹了,沒名沒分地吊在手上,又落一個兒子叫我照料,他把我當什麽了?”“不要跟我說這些!”舒琳琳兀地站起身來,她的語氣難掩怒火,指向內門的手指也略微顫抖著,隻聽她壓低聲音近乎咬牙切齒道:“你把我爸爸當什麽了?他還在屋裏躺著呢!”“廢人一個,躺啊!讓他躺!反正他也隻能躺一輩子了!還不都是靠我,還不都是我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琳子,你怨我?你要是我,你也早跑了!還留在這個家裏做什麽?我這樣的條件,仇總都說愛我呢!是你你不想跑?”“媽!”舒琳琳氣急了,連忙上前去捂女人的嘴,這些事顯然也是那女人這一輩子的心結,一旦開始念叨起來,就一直不停地說個沒完,我蹲在門外聽著,簡直頭都要炸了。“算了……算了媽,隻是……隻是我聽說,今年過年老先生他們也可能會到這邊來,到時候要是仇少爺他……”靜默片刻,女人冷笑一聲,“少爺已經‘啞’了,隻要在屋裏,就不會說半句話,更何況仇先生也要迴來,怕什麽?反正都是仇先生要我管教的,隻要過年的時候,仇鬱清身上傷好了,有誰知道?等年後仇老先生他們一走,仇鬱清相關的事情,還不都落到我的頭上?”“……”我是步行離開那片村莊的。走在去往大街的路上,我步履淩亂,神情也是恍惚的,我試圖理解那對母女話語中傳遞的信息,然而卻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事實居然是那樣。那之後,我又想辦法跟舒琳琳班上的班長取得了聯係,得到的確切消息也正是,舒琳琳在學校裏,是會偷偷向老師申請貧困補助的。給出的原因是父親癱瘓在床,家裏的一切開支都由在外做保姆幫傭的母親承擔。“其實關於舒琳琳,在評選貧困生的時候,大家都有爭議……畢竟她平時的吃穿,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種家庭……但後來舒琳琳的母親到學校來解釋過了,說的是因為雇主可憐她們母女,所以總是順手從大城市給她們捎帶點兒東西。”這些,可以說是學校內部的驚天大秘密。我也是花了相當的時間才理清了這其中的關竅,原本這應當是校園內部的頭號八卦,但當時我思慮著舒琳琳在學校內部的名聲以及顧鑫的麵子,所以這件事跟誰都沒有提。我的第一反應,是找仇鬱清核實這件事。作者有話說:明天不更新哦!第31章 在冬天死去仇鬱清怎麽可能願意搭理我。我能做的,無非就是跟在他屁股後麵,把我的問題重複無數遍而已。我唯一確信的是,那些話,他應該是盡數聽了去。我們之間沒有沒有任何交流,隻形成了一種無聲的“默契”,我跟著他,他沉默,僅此而已。後來他大概是被我叨擾煩了,於是做出了妥協,又或許是想叫我知難而退。那天,沒有再在別墅外緣的玫瑰牆處停留,他悶頭走進了院內,並且,沒有關上那扇鐵質的大門。我屏息,自是跟了進去。他敲門,我找了個地方藏匿了起來。門打開,舒琳琳的母親驚訝地出聲,她似乎很意外仇鬱清今天居然這麽早就迴家來了。“進來吧,少爺。”在進門之前,仇鬱清迴過頭,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隻是略略勾了勾唇角,那是一個諷刺的笑,仿佛在說“既然你這麽好奇,就讓你親眼看看好了”。仇鬱清寫作業的書桌在一樓,位於毗鄰窗戶的位置,采光很好,也讓我能輕而易舉地看見屋內的景象。他打開了窗戶,屋內的聲音便傳了出來,我聽見那個女人在屋子裏,絮絮叨叨。“哎呀,少爺的成績可真是不錯,比我們家琳琳的好多了呢,科學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生出來的娃都比我們這些普通人聰明一大截呢。”話雖是誇獎,可語氣間,卻是濃濃的諷刺。我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仇鬱清的爸爸是科學家嗎?怎麽沒聽說?還是說……是他媽媽?“可惜啊,太過聰明的人總是短命,也留不住自己的男人,就好像咱們的仇小少爺,雖然聰明,但這麽簡單的試卷還總會做錯幾道題。”那女人緩慢踱著步,走到仇鬱清的身後,直到這時我才看見,她的手上正拿著長滿尖刺的玫瑰荊條。從始至終,仇鬱清都隻是坐在書桌前,執著筆,寫著題目,他好像並沒有聽見那女人尖利的話語,也對即將到來的危險無動於衷。“上次我們怎麽說的呀?”女人抓起他的手,長袖順著手腕下落,露出了那傷痕累累的手臂,“一分十下,你考了117分,所以應該打三十下,對不對啊?”她指的是這次的數學考試,仇鬱清全班第一,唯一錯的一道題,是第一道選擇題,剛好三分,數學老師曾當著全班的麵表揚仇鬱清,但隨即又批評道:“這麽簡單的題怎麽會錯?下次可別再拿馬虎當借口了。”班上不是沒有人懷疑,是仇鬱清故意做錯那道最簡單的題。可是,好奇怪,如果說仇鬱清知道做錯了題就會挨打,那他為什麽要……“啪啪啪”思慮間,荊條抽打在皮肉上的厲響伴隨著刷刷的風聲,鞭撻在我的耳膜上。仇鬱清未曾起身,那女人瘋了一般,先是抽打著他的手臂,而後又直接將那荊條甩在了他的脊背、小腿上。仇鬱清垂眸,就好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唯有他停駐的筆尖與泛白的手指,才能夠看出他是一個有感覺的、活生生的人類。一瞬間,窗外的我好像同他對視了,一個眨眼,我發現我的眼中竟不自覺地落下淚來。仇鬱清沒哭,但我卻哭了。我想叫那個女人別打了,他很疼,他身上還有其他的傷口還沒愈合,她怎麽能這樣?可是我發不出聲來,一如那日在小巷,我看著仇鬱清毆打顧鑫那般,沉默著。我是冠冕堂皇的憐憫者。是無能為力的加害者。我的哭聲被那女人的嘶叫掩蓋,我聽見她說:“沒用的東西,那麽聰明,怎麽不早點把你爸叫迴來啊?”“在等過年是吧?你以為過年就會有人來替你伸冤了嗎?你可別忘了,老先生走之後,我還是會被你爸叫到裏來,照,顧,你,啊!”“不娶我迴家,光要我照顧兒子算什麽?沒用的東西!連討你爹歡心都不會!沒用沒用沒用!”那是惡魔。我對自己說。無能怕事的我,年紀尚幼的我,又有什麽能力跟惡魔抗衡呢?等到加駐在仇鬱清身上的刑罰施加完畢,天已經徹底黑下去了。不止三十下。我掰著指頭咬著唇,眼淚已經將整張臉糊得緊繃繃的。不止三十下!我在心中嘶喊。那時的我還不明白,這世上的大多數事情都沒有定數,不能指望壞人信守承諾,正如同應該明白爭取也不一定會有結果。那女人已經挾持著仇鬱清傷痕累累的仇鬱清,向二樓走去了。那鮮血淋漓的玫瑰荊條落在書桌旁,連同著星星點點的血跡,斑駁地,散落一地。“你為什麽不反抗呢?”又一個放學的傍晚,我在仇鬱清身後,不解地喊叫著,“你就不恨她麽?她那樣說你,說你的媽媽啊!”小時候的我就是這樣,不詰問加害人,反倒質疑被加害者。至今我仍還記得那天的晚霞,夕陽灑在這條人跡罕至的小路上,一半灰黑,一半金色。仇鬱清轉過身,眼眸被兩種光線映照著,他一半張臉是即將融化進黑暗裏,另一半卻依舊那樣易碎而奪目。他說:“她想讓我死,那我死就好了。”什麽?“為什麽?”“我根本不記得‘媽媽’,也不知道你口中的‘恨’是什麽。”我愣住了,我看著我眼前的仇鬱清,才發現他的神情中已不複當初看向我和顧鑫時,那浸染著恨意的顏色。他已經變得無所謂,此刻的他,就連對“恨”的欲望都沒有了。“在這個冬天,我打算就這樣死掉好了。”仇鬱清的聲音很平穩,就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物,“很沒意思,也無所謂了。”“不。”我無法理解,眼中泛著酸楚,我第一次鼓起勇氣走上前,用力捏住了仇鬱清的肩膀,“這樣的話,不就如了那個女人的意了麽?也不會……也不會有任何人因此感到愧疚!仇鬱清,對不起,我不該那樣的……我不該就那樣看著,我不該什麽都不做,對不起……”“……”他冰冷的手掌頂開了我,他漆黑的眼眸看向自己的肩膀,像是遇上什麽髒東西那般,輕輕拂了拂,“你是在尋求原諒麽?”他沉默片刻,“我不會原諒你的。”心髒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但很快,我又想通了,“……不原諒就不原諒好了!”不原諒也是一種情感,總比無所謂、總比沒有任何感覺要好,總比……“總比死掉好啊!不原諒就去恨好了,恨那個女人,恨顧鑫,恨我!恨……總比死掉好啊!”那時,我隻是單純地宣泄自己的情緒吧,或許也有一些想要喚醒仇鬱清求生意誌的欲望……因為我不希望他就在我的生命中那樣消失了。仇鬱清不理我,也沒有對我的那番話做出任何迴應,他漸漸地完全不開口,那次的對話,好像直到是初升高的考試前,我最後一次聽見他出聲了。後來我有打聽過仇鬱清的家庭情況,關於他的事,知道的同學很少,於是我便找機會當了個班委,跟老師們混熟了,很多事情也能知道些內幕。仇鬱清的父親常年混跡在外,是知名家族企業的繼承人,身邊女人眾多。老師們不是沒為仇鬱清的事情給仇父打過電話,但仇父總將這件事情委托給“家中的那個女人”。老師們多以為“家中的那個女人”就是仇鬱清的母親,但其實她是舒琳琳的媽,仇鬱清家的保姆。隻有家訪過的數學老師知道“那個女人”的真實身份,不過那個殘暴的女人實在是太會做表麵功夫,隻將自己渲染成仇鬱清現在的監護人,又說仇父仇母的結合隻是仇家長輩的安排,因為無甚感情,所以仇鬱清的生母被自己的丈夫厭惡,她死後,身為保姆的自己被留在那棟別墅,被迫當了半個媽什麽的。“他們家啊……倒是在報紙上見到過,唯一被承認的繼承人好像隻有這一個,要是把這件事反應給仇鬱清的爺爺奶奶……會不會有效果呢?不過又沒有聯係方式,不知道怎麽是好哦……”那時馬上到臨近初中畢業的最後一學期了,各科的老師都很忙,數學老師同情舒琳琳家唯有那保姆一人出門掙錢,所以這件事也就隻是嘴上說說,最後,都不了了之了。“裴森啊,我覺得……上學沒意思,我不想讀了。”顧鑫在我耳旁念叨著,而我自是不會告訴他,我正在為仇鬱清的事情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