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是鼻血流到衣服上的聲音,然而我卻無法動作,整個人僵住一般,甚至躺倒在床上,將手機拿高,意圖還原當時拍攝的情景。或許曾經我的腦海中有那麽一瞬間的疑惑,既然分了手,為什麽不選擇刪除,起碼不讓他的信息影響到你的心情。而今看過了那些照片、這個視頻,我知道答案很簡單。我舍不得。我甚至巴不得將他們用光盤刻印成實體,莊嚴地放進我的寶物盒子裏珍藏。所以說我沒救了。我就是個大色魔,我無法拒同他留下的每一寸痕跡。所幸,沒等視頻裏的仇鬱清真正解決完畢,我先不行了。我跑到廁所,仰起頭,意圖止住鼻血,而後將沾了血的衣服脫下來,趁它尚未幹涸,盡力搓洗。這一刻,我的腦海裏滿是一個疑問他為什麽會同意?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才敢提出這樣的要求?但,因為記憶的空缺,我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其中的關竅,更何況在我清理完自己的衣服和身體,打開門的那一刻,再度看見了令我如此慌亂的罪魁禍首仇鬱清。他還是那樣地處變不驚,漆黑的眼眸,看過來的時候讓人覺得他沒什麽情緒,又好像下一秒能直接被吸入他的眼眸中去。鼻血尚未擦幹淨的我站在門口,同他對視了許久,那一瞬間我想,既然他是我幻想的產物,那麽他一定知道自己在我心中激起了多麽波瀾壯闊的驚濤駭浪吧。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如此淡定,這個家夥,真是可惡至極、無聊透頂!於是最終我選擇無視他,埋著頭直往客廳去。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我的身後,平均我走三步,他走兩步,他腿比較長,步伐之間總是顯得那麽從容不迫。等我來到冰箱,拿出麵包和牛奶,猛然轉過頭,才同他淡淡的視線猛然間對上了。他說:“冷的,對身體不好。”略微一愣,我繞開他,心說他都知道,我能不知道嗎?更何況仇鬱清根本就不會對我這麽好,現實生活中的仇鬱清,對我是冷漠的、無情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所以他一定不會說“對身體不好”這之類奇奇怪怪的話。手臂被他拽住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僵硬住了身體,我發現他掌心的溫度是那樣炙熱,全然相反於他平日待人接物時給人的感覺。他將我手中的冷麵包和冷牛奶拿過,又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袋豆漿和一籠熱騰騰的生煎包,塞進了我的手裏。該死,怎麽會這樣?難道我腦海中的幻想都已經學會隔空接物,還會自動下樓買早餐了嗎?“給你買的。”他說著,抬手,那溫熱的手掌捧起我的臉,堪稱專注地凝視著我,“你怎麽迴事?”他問。我怕了,看著這樣的仇鬱清,我是真的怕了,我能感受到他的體溫,聽見他唿吸的聲音,聞見他的味道,可是為什麽……“昨晚上你到我房間裏麵來了嗎?”我這樣問他道。仇鬱清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隨即點頭。我推開他,拿著豆漿和小籠包,坐到餐桌前,開始吃了起來。真是邪門,我居然能吃出是樓下我最常去的那家,難不成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離開家給自己買了早餐嗎?這麽想著,看著坐到我對麵的仇鬱清,一時間都不確定自己是否病入膏肓了。仇鬱清抬眸,沉默地看著我,隨即拿出了手機。蹙起眉頭,我眨了眨眼,因為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被我逃避一般放在床頭的、屏保為仇鬱清睡顏的、打開仍能看見他在對著鏡頭那啥的,我曾經常用的手機。“你……”話音未落,就見仇鬱清無比絲滑地解鎖,看見屏幕裏的內容,他蹙眉,問:“還沒刪?這麽喜歡嗎?”“是又怎麽樣?不用你管。”你一個我想象出來的幻象,還想管我在現實生活中拍的簧片?說著,我端起豆漿,猛喝一口,其間我想不知道仇鬱清手中的手機究竟是實體,還是我腦補出的幻境。眼前人絲毫沒有拿了別人手機的自覺,他先是點了退出,後又直接當著我的麵打開了我的社交軟件,緊接著,他開始翻看起了我的聊天記錄,一條一條,看得尤為仔細。片刻後,我聽見他說:“又約拍了?”我嚼著生煎包,隻是瞪他,沒有迴話。而後他便了然道:“看來缺錢了。”這你都知道,真是棒棒!將剩下的東西塞進嘴裏吃完,看了眼時間,意識到自己即將遲到,我站起身,開始急忙慌地將今天拍攝需要的設備放進背包。其間仇鬱清問我:“你有錢,為什麽不用呢?”知道他指的是他給我的那張黑卡,抿了抿唇,我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我總不好告訴他,一方麵是因為我失了憶,不知道密碼,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不知道仇鬱清究竟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將它給我的。連續令仇鬱清一個人說了這麽多話,屬實是我輕慢了他,我承認我是故意無視他、不迴答,因為我既依戀,又有些害怕。我收拾東西的速度向來足夠快,待我埋頭,將今天的設備在我脖子上掛好,迴過頭看向客廳,卻發現室內早已沒了仇鬱清的身影了。雖然早有預料,但心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了空茫。哈,我就知道,我又一個人跟我腦海中的幻象殊死搏鬥了一早上,真是好蠢,真是……病入膏肓。不過,雖然仇鬱清是假的,可吃進嘴裏的生煎包卻好像是真的,摸了摸肚子,我甚至覺得胃裏都被豆漿潤澤得暖暖的。所以……這究竟又是怎麽一迴事呢?路過樓下的早餐店,發現店裏的老板娘正看著我,微笑。那一刻我想,可能是我的大腦忘記了“到樓下買早餐”的事實,而將它強加到了想像中仇鬱清的身上。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一瞬間我開始迷茫這種心理狀態下的自己,真的能夠將今天的拍攝工作做好嗎?更加無可救藥的是,路走到一半,我才發現自己繞了一大圈,還搞反了方向,一時間我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會犯這樣的錯誤,直到我抬起頭,在對麵樓的廣告影像上望見了仇鬱清的模樣。那是他,的確是他,是現實中的他,而並非想像裏的他。原來以往我想要去地鐵站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拐彎到這個地方?看來我真的足夠喜歡他……畢竟就算大腦失憶了,身體都好像還維持著這個本能,將自己帶到了這個地方。腦海中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仇鬱清他……似乎並不在所謂傳統明星的範疇。他的名字並不為大眾知曉,他僅僅隻是一個走過秀的模特,他的照片吸引大眾的眼球,商人們將他的模樣映現在大樓上,大家記得他的臉,但卻叫不上來他的名字,而隻會覺得他的那張臉高不可攀,從而加深對那款產品的印象。有的時候我會很好奇,大眾眼中的仇鬱清究竟是什麽樣?但下一瞬間我又想起,自己與他的種種糾葛都已成為不可追憶的過去,我不再是他的男友,而僅僅隻是一個為生活而奔波的普通人而已。忙把他的樣貌拋至身後,匆匆進入地鐵站內,我發現我是如此矛盾,一麵想要見到他,一麵又對他的存在避之不及。我想,這可能就是我病情日益嚴重的重要原因。第8章 不是幻覺,是本尊起先我還有些疑惑,為什麽葉玲最初會選擇人群如此密集的這條“網紅街”,因為不光照片,她說她還需要我幫她拍一些視頻,出於專業的角度考慮,畢竟是視頻,人多的話會不好收音,而且也會對畫麵整潔度產生一定的影響。直到隔著玻璃,我看見她在那家高級餐廳內部向我招手,我才意識到,這次見麵可能還摻雜了“老友重逢敘舊”這一決定性的原因。至於為什麽我明明沒有同她的記憶,卻還是第一時間看見了餐廳內部她的身影,我想……潛意識裏對老友的親切應該占很大一部分原因。坐到葉玲的對麵,聽著她爽朗的笑聲,一時間我有些拘謹,自是不可能告訴她而今的我已經狼狽到失去了人生中絕大多數記憶,這次出門見麵也最初也僅僅隻是因為生計的原因。不過,隻能說老友就是老友,坐在她的對麵,聽著她的聲音我便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一陣安心,這感覺同失憶之後感覺自己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的恐慌全然相反,令我更加相信“友誼”二字所能帶給人的力量。言語中,通過她的描述,我得知她是我跨專業的大學校友,最初的時候我們就是因為約拍相識,那時的她心中還有一個隱秘的模特夢,找到我這個半路出家的攝影師,也是為了讓自己能得到一些拿得出手手的作品。畢業後她做過相當一段時間的模特兼職,卻因為臉蛋“雖美但卻不夠有特色”賺不到太多的錢而被迫放棄,最終她成為了一名網紅博主,三五年的時間,也算是小有名氣。“你說你要重新接單的時候,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很缺錢,想著好歹在一個城市,反正這麽長時間沒見麵了,正好我也需要一個新攝像,所以……嘿嘿,畢竟是拍過好多名模的高級攝影師,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葉玲說話時的笑容甚為可愛,一顰一笑都令我感到親切萬分,不過通過她的話語,我得知她並不知道我和仇鬱清之間的關係。看來我和仇鬱清的交往並沒有廣而告之,我是了解我自己的,要是交了像仇鬱清那樣的男朋友,八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雖然或許考慮到仇鬱清的身份我不會明目張膽地發朋友圈慶賀,但讓親密的朋友知曉,應當是最基本的事情。葉玲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呢?難道是仇鬱清的原因?以及……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我在潛意識中一直迴避的問題顧鑫。我的兒時好友,迴憶裏麵跟我關係最好的人,為什麽迴到現實,我的世界裏好像全然沒有他的蹤跡?“你沒事吧?看上去沒什麽精神呢。”葉玲看著我,無不擔憂地問道,“小森森呀,姐姐我現在有錢了,有困難就跟姐姐說,千萬別客氣!在大學的時候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現在好不容易再度聯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哦!”拍拍胸脯,葉玲抬起下巴翹起鼻子,一副“本小姐天下第一”的自信。不由得笑出了聲,雖然不知道大學時期的我和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身邊有這樣一個好朋友,我還是十分開心,“沒事啦,沒有什麽困難的,這次你叫我幫你拍攝,就已經是幫了我大忙了。”“真的嗎?”葉玲一邊說著,一邊將一塊牛排塞進嘴裏,“有情況就說哦,可別再像大學那樣,差點把自己也搭出去。”大學?看來大學時期的我的確發生了許多事啊,一時間我的內心也產生了那麽幾分好奇,但終究,不願意將我如今失憶加身患妄想症的情況講給好朋友讓他們白擔心,最終我還是選擇打個馬虎眼糊弄了過去。吃完飯後的葉玲又開始拉著我逛街,正如我所料,對她來說,今天“老友重逢”的吃喝玩樂才是主旋律,我的心中略微無奈,拿起相機,對著她在高大建築下美麗的笑顏按下快門鍵,一瞬間我都覺得自己也變得年輕起來。“好厲害!不愧是專業攝影師!以及,老娘真是美!”捧著我的相機,葉玲化身為誇誇大王,給我們同行中的每一個細節都給予了肯定,看著這樣的她,我想,這樣看來,就算大學時期的我遇見了困難,也應該不會因為孤立無援而徹底絕望下去。玩累了之後,葉玲才終於想起了今天出來的真正目的,她一邊拉著我的手一邊告訴我說,這次她準備的取景地市裏格外有名,“很專業哦,好多知名模特也都會去那裏。”葉玲說著,恍然大悟一般瞪大了眼睛,“不對啊,我怎麽可能比你還懂嘛!你也真是的,話怎麽變這麽少了?我在你麵前班門弄斧,你也不阻止我。”我哈哈地笑著,“什麽班門弄斧呀,就隻是看你嘰嘰喳喳的,覺得心情很愉快,就把舞台讓給你。”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我怕多說多錯,說多了,暴露我是個精神病的事實就不好了。聽了我的話,葉玲哼哼兩聲,“嘴巴倒是越來越甜了!以後你對象真得被你哄到天上去!”說到這個,就不得不開始思考另外一個問題這葉玲……知道我是個同性戀的事實嗎?不對,我是同性戀嗎?在我有限的記憶當中,我好像隻對仇鬱清有過性欲、動過心。所以嚴格說來,我隻是喜歡仇鬱清而已,如果他是女性……糟了,好像也很喜歡。所以難不成從小到大,我就隻喜歡過仇鬱清一個人嗎?這也太邪門了,我居然這麽專情?不過,仇鬱清=男人,我喜歡仇鬱清=我是gay,這或許也沒有毛病。思慮間,跟著葉玲的步伐,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大城市交通發達,繁華地段更是將這一點體現得淋漓盡致。據葉玲所說,這個地方是模特拍攝的專業場好幾家大公司承包並入駐這裏,當然,有條件的個人也能夠到這裏來取景,隻不過要收取一部分的租賃費用罷了。“倒黴,今天人好像有點多哎,”葉玲說著,麵容嚴肅了些許,“大公司的模特到這裏來集中拍攝了,我們稍微等一下吧。”這一刻我想,要是我有曾經的記憶,說不定就不用陪著葉玲在這裏苦等,可以自己根據經驗提出相對的建議。“沒事,先拍照吧,現在光線好,不利用起來可惜了。”說著,我拿起攝像機,開始熟練地抓拍起了葉玲顰笑之間自然的動作。葉玲剛開始還擺著pose嚐試配合我,後來她的動作就逐漸變得有些不自然了。“怎麽了玲玲?”下意識地這樣稱唿著她,我想這可能也是我在學生時期就保有的習慣了。“沒有,就是看見那麽多漂亮小姐姐,自卑了……”葉玲撇了撇嘴,“所以我才離開那個行業的,她們都那麽好看,我本來相信我是美女的,結果一對比……好打擊我的自信心。”她居然……就這樣直白地說了出來,倒是意外地令人覺得可愛,當然,是坦率的可愛。“傻不傻?”放下手中的相機,我看著麵露愁容的她,“模特嘛,靠身材和臉吃飯的這麽一類人,你既然離開了這一行,就不用跟他們比較了呀,”見她滿臉寫著“真的嗎”地望過來,我再接再厲道:“而且,笑容呀,笑容,作為一個攝影師,我覺得你的笑容才是最美麗、最鮮活的東西,外貌的美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個人本身嘛。”經過我的一番話療,葉玲眼含著淚,終於再度綻放出了笑容,而我也拿起相機,抓拍到了這一瞬間,得到了這次拍攝以來,我最滿意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