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一定很疼吧,究竟得用多大的力氣,才能將那雙漆黑而澄澈的眼睛變成那樣可怕的模樣,一瞬間我甚至害怕仇鬱清會因此視力受損,所以趁轉身的那一瞬間,用僅有我們兩個才能聽見的音量,我對顧鑫說:“差不多就行了,別那麽無聊。”顧鑫聞言,笑著轉過頭來將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而不遠處的仇鬱清,則如同永遠打不倒的勇士那般,顫顫巍巍地再度站起身來……他幽深的目光有如實質,壓迫在顧鑫和我的身上,要是顧鑫看到了他此刻的神情,他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喂,老大。”身後的某個同學想當那個再讓顧鑫施暴的馬後炮,而在那一刻我選擇拔高聲音說:“啊,好想喝酸梅湯,今天我陪你這麽久,你得請我。”顧鑫笑了聲,自是應了下來,將仇鬱清拋到腦後一般,頭也不迴地離開了。我保護了仇鬱清嗎?也不見得吧,我想起碼在他看來,我隻是個冷眼旁觀後還若無其事的可惡之人罷了,跟那些欺負他的人沒什麽兩樣。仇鬱清的為人……跟他的名字全然背道而馳,他憎惡旁觀者,他向來睚眥必報,他絕不會饒恕任何一個令他曾經丟過臉的人,哪怕那人當時僅僅隻是露出了一個不冷不熱的笑。而那時的我大概也全然沒料到自己會在不久後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他,他那樣討厭顧鑫,而剛好我也不算全然無辜,所以他利用我的喜歡去反擊顧鑫,那樣地順理成章。哦……不,抱歉,對於這些事情,我隻是稍稍留了一些印象,後來發生了什麽我真的想不起來,好的,好的。不!我沒有感到被冒犯,那我繼續說了?哦好。說句實話,那個時候在我的心目中,仇鬱清並沒有顧鑫重要,畢竟一個是發小,一個不過是班上大家都能欺負一下的對象,我說過的,我罪無可恕,我並不認為自己值得被原諒,我也明白在仇鬱清的眼中我有多少可笑,因為那時我的歉意最多也隻是在心裏想想,他受到傷害的時候我沒有保護他,有那麽一段時間,我甚至為我自己對他感到好奇為恥,畢竟他讓我感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半大的孩子嘛,就是這樣,天真又殘忍,學會了大人們從眾的陋習,又沒有成為那個特殊存在的勇氣,想要維護自己在班級的地位,所以毫不猶豫地摒棄了自己心中那僅存的善良。後來……我記得好像是發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令我根仇鬱清說上了話,也讓我真正產生了對他道歉的衝動。這裏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興旺,它是我的狗,一條通體雪白的大型犬,好像並非純種的薩摩耶,隻因為混了土狗的基因,看上去更威風一些。在我六歲那年,爸爸將它領迴家來,那之後它便一直陪伴我成長,從小學到初中……在我看來它絕非寵物,而是家人,可以想象兒時帶著興旺出門的我有多威風,僅僅六歲,我的身邊便有了一個跟我體型相差無幾的守護神,它令院裏絕大多數小孩都不敢欺負我,顧鑫也說它是我們戰隊重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我們叫它叫它就叫,對著房子叫,對著人叫,對著其他動物叫,它很聽話,會威懾一切想要挑戰我們權威的人。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狗,特別是那種看上去威風凜凜的大狗。隔壁院拐爺爺是個討厭動物的人,他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要把我的狗拿去賣給狗販子,做成狗肉吃,因為他覺得我的興旺太吵,會嚇哭、甚至會吃掉他的乖孫子。拐爺爺拄著拐杖,他的孫子也時常跛著個腳,拐爺爺跛是因為他的腿本身就有問題,他的孫子跛則是因為他學他,久而久之就將自己學成了拐爺爺的模樣。顧鑫帶頭給拐爺爺的孫子起了外號,所以就算知道他的名字,我們也叫他小拐子。小拐子並不算是一個好孩子,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去揭院內其他女孩的裙子,他將我和顧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我看你還不如你養的那條狗!”小拐子罵我們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混世魔王,說我們是臭狗屎,跟著我們一起混的另外那些孩子就是無頭蒼蠅,巡著氣味兒隻知道沒頭亂撞。我覺得小拐子看不慣我和顧鑫,並不是因為他想要伸張正義從而阻止我們這兩個大魔王,相反,他隻是狠自己不能取而代之,恨我們笑話他是小拐子,因為那時的他因為常年學他爺爺,已經很難維持正常的走路姿勢,已經從一個假拐子變成了真拐子。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還不知道“小拐子”這三個字還有其他的含義,顧鑫比我懂得多,每當他對小拐子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眼裏便是譏誚而又隱秘的笑意,多年以後那小拐子沒有女人緣,找不到老婆,便更為憤恨地將他失敗的原因歸結到了這個綽號身上,對我和顧鑫的恨,也就愈發深切了。平日裏放了學,我便慣例會牽著興旺的狗繩跟它一起出門散步,就算顧鑫不在身邊,小拐子和他的爺爺也不敢來找茬。那天下午我照常牽著狗繩出門遛狗,路過公共廁所的時候剛好尿急了,於是便將興旺的狗繩栓在了距離公廁不遠處的樹樁上,興旺很乖,平日裏也不會亂跑,遇到危險它也會叫,所以我去上廁所的時候,其實是很放心的。我沒有想到當我上完廁所迴來,會看見狗繩被割斷,興旺不知所蹤的景象。那一刻我慌了,不顧形象地便開始在公園內大叫起了興旺的名字,我想起了拐爺爺常說的話語,我害怕興旺真的會被狗販子拉走,然後發生我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我是在距離公共廁所大概四百米的地方遇見小拐子和他爺爺的。看著我們手中斷了半截的狗繩,小拐子笑出聲來,他爺爺則說:“不知道有多少家看你那土狗不順眼,應該是拿藥毒死了,挖個坑埋了吧。”拐爺爺說完,小拐子的笑聲便更大了,那聲音之刺耳,猶如惡魔的獰笑,現在我迴想起來,仍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那時候我想,要不是看拐爺爺在一旁,而我又要去找興旺的份上,我一定要用拳頭親手將那雙小拐子的笑臉揍爛,一定。麵無表情地越過那對爺孫,我繼續叫喊著興旺的名字,約摸十分鍾後,顧鑫聽到了我的聲音,了解情況後,他加入到了我的陣營。到了晚上,我家和顧鑫的家人全體出動,連帶著平日裏向來同我和顧鑫二人關係較好的兄弟們,我們一起開始尋找興旺。難以形容那天晚上我的心情,我又恨又怕,興旺被狗販子一悶棍打暈的景象同小拐子的笑聲在我的腦海中反複。我神色恍惚,步伐漂浮,如同一抹幽魂一般,在夜色中無力而又力竭地呻吟著。我幾乎已經忘記我是怎麽走上了那條路,反正當我迴過神來,周遭的建築已經變成了靜謐的獨棟,而我已經不在自己原先的院落集群了。我家所在的地方,的確是同富人區毗鄰的,暫時住不起獨棟的大別墅,隻是蹭蹭那周圍的環境也是極好的,在搬來新家之前,我聽我爸爸這樣說。獨棟別墅區的環境跟我們那種類似於小區的住房結構有著很大的不同,首先這裏安靜、幽美,路邊隨便停著一輛,都是稀有色的敞篷車。意識到自己走錯了地方,我立馬住了嘴,不敢再大喊了,我原本想要立馬離開的,如果我沒有聽見興旺叫聲的話。至今我仍然忘不了那天晚上我看見的景色,路燈的光是象牙白的顏色,嘴角掛著傷的少年蹲著身子,抬起手,輕輕撫摸著擁有白色絨毛的大狗,他的手裏牽著半截斷掉的狗繩,眼裏是令我感到陌生的溫柔。“興旺!”不由自主地,我叫出聲來,興旺扭過頭看見我,立馬撒歡跑過來,開始用頭拱著我的腿和手。我是那樣清晰地看見,仇鬱清臉上的表情迅速由溫柔轉變為冷漠……甚至厭惡,他站起身,手插兜,單薄的身體再路燈下,顯得那麽寂寞。“謝謝你仇鬱清,這是我的狗。”露出笑容,那一刻我心中的感激是未曾摻假的。然而仇鬱清卻是側過身子,正臉都不願意麵對我,就連看向興旺的眼神,都變成了所謂的恨屋及烏,他說:“早知道是你的狗,我就不喂了。”第5章 他開車來醫院接我這迴我敘述的時間比往日多了點,估摸著應當已經超過了諮詢的時間,白醫生沒有打斷我,她隻是另外問了一些問題,譬如“最近你有見過這個人嗎?”“看起來他對你而言很重要。”“他對你的生活,有什麽影響嗎?”她的意圖如此明顯,不過是想要我卸下心中的防備、說出更多關於仇鬱清話語罷了。可我怎麽能告訴她呢?我想,我到這裏來的原因,大概就隻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的表演欲吧,所以除開我想要說的那些,對於她問出的那些問題,我一概搖頭。白醫生看起來十分困惑,無奈之餘,她仍舊十分耐心地告訴我說:“雖然你依然有所戒備,但……這樣就好了,隻要比起以往,在進步就是好事。”衝她微微一笑,我起身準備離開。那些有關仇鬱清的記憶在我的腦海裏一次次重現,那冰冷的話語、那平靜的麵容就如同一條美麗而危險的毒蛇,盤踞在我的眼前,令我的心髒傳來隱隱的陣痛。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麽……因為離開了那個醫生的房間,我便再也想不起了,等下次吧,我想,慢慢來,總有一天能夠好起來的。心理暗示一般的安慰並沒能令我感覺更好一些,那無法被衝淡的恐慌,令我明白我的落荒而逃僅僅隻是因為不敢再去迴憶罷了。我想,曾經的仇鬱清應當是恨我的。但是……應該沒關係了,無論那時的他再怎麽恨我,討厭我,可後來他成為我的男朋友亦是事實,這說明我們早已冰釋前嫌,不對嗎?我的想法是僥幸的,然而當我看見手機裏的餘額,得知窘迫如我,或許就連下一次前來進行心理諮詢的費用我都可能支付不起的時候,我便知道我不能再這樣僥幸地生活下去了。最起碼,我得找到那張我所遺失的卡,或許我還有錢,能夠支撐得起我治病還有我生活的費用。雖然那張黑卡裏的錢理論上來講我也能花,但是……我知道那是同仇鬱清有關的事物,仇鬱清等於危險,同他有關的事物也等於危險,所以那張卡裏的錢,我也不能碰。我在醫院樓下距離車站不遠的地方,遇見了仇鬱清。他仍舊穿著今天早上我見到他時所穿的衣物,所以我知道,他不是真實的。望見我,他彎起眉眼,笑著向我走過來,對我說:“來接你了。”這家夥,知道我是因為誰才來醫院的麽?秉持著“在外不理會仇鬱清的原則”我無視了他,選擇在車站內安靜地等車。“我把車開過來,接你。”站在我的身身前,腳尖之間,不過幾厘米的距離,仇鬱清壓低聲音,這樣對我說。現在這腦海中的虛擬影像居然連車都能開了麽?我想,我一定不能坐他的車,畢竟我不知道在外人看來那會是一副怎樣的景象,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因此出現什麽交通事故。在原地愣神許久,意識到仇鬱清正等待著我的答案,我抬頭,強迫自己同他對視。仇鬱清的眼眸是漆黑的,當他直直望向你的時候,你會有一種被深淵凝視的恐懼之感,呆呆地,我看著他,我看見了他蹙眉的表情,意識到他正因為我的無視而表現出淡淡的不悅,同時我也發現……哪怕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依舊無法說服自己完完全全地對這個人無動於衷。“算了吧,坐地鐵。”斟酌了自己的措辭,低下頭,我離開車站,小聲對仇鬱清這麽說。仇鬱清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嘴裏念念有詞:“不坐車麽?我已經把車開過來了。”我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說,“不坐,坐地鐵算了。”仇鬱清思考片刻,隨即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好,那我跟你一起擠地鐵吧。”沉默地斜瞥著身旁這人,我想,現實中的仇鬱清,一定沒有這麽可愛,他應當是深沉的、板著臉的、冷漠的、不近人情的。或許我身邊的仇鬱清隻是一個披著仇鬱清皮的,我心中對“伴侶”這個概念的投射,畢竟……根據我僅有的記憶,我無法判定在情侶模式下仇鬱清究竟會怎樣對待我,所以我便隻能這樣認為了。仇鬱清應當不是很常坐地鐵,看著他在閘機口微蹙著眉略顯無所適從的模樣,我的內心這樣判斷著。安檢人員沒有用金屬探測器檢查他,這應該就是他身為我腦內想像的證明吧?意識到這一點的我飛速搖頭,隨即不再等他,快步朝地下線路跑去了。地鐵很快駛來,順著人流,我擠了進去,仇鬱清有沒有跟上來,我不知道。真是無可救藥了,我想,我居然有些擔心他,擔心他會不會認不得路,擔心他會不會因為我棄他而去感到傷心……他明明不是真實的,他甚至沒有實體,他僅僅隻是存在於我的腦海與想象之中,跟鬼魂沒有什麽分別。等等……鬼魂?一時間我渾身僵硬,一個堪稱恐怖的猜想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一直以來我都先入為主地認為我得了病,那是因為潛意識裏的我知道仇鬱清不可能再迴來同我住在一起,我太過於傷心,所以導致有關仇鬱清的“想象”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可是仇鬱清本人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是鬼魂,兒我也失去了一切同他在一起的記憶,所以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是啊,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或許……真實的仇鬱清已經死了,而出現在我麵前的其實是他的鬼魂,而並非我因過度思念而產生的幻象。不不不,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想,我怎麽能認為仇鬱清已經死了呢?不知不覺間,眼眶已經濕潤了,吸吸了吸鼻子,不爭氣地開始用又被擦拭著我的眼眶。明明……明明就是因為我病了,我因為精神錯亂而失憶了,的確是這樣的呀,可是,萬一呢?萬一事實真的是那樣,萬一其實仇鬱清並沒有跟我分手,隻是因為我受不了失去他的打擊而自顧自地編撰了他跟我分手的記憶。雞皮疙瘩瞬間起了滿身,一時間甚至恨不得我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發現無根本無力承受我所猜想的這一事實,我甚至在頃刻間產生了又迴去尋找心理醫師的衝動,我要找迴我之前的記憶,我要確定仇鬱清沒事,我要“好過分。”溫暖的軀體貼在我的背後,仇鬱清歎息著,他高大的身軀將我禁錮在擁擠的地鐵角落,“丟下我自己跑了,裴森,你真是越來越過分了。”是熱的,他的身體是熱的,我能夠感受到他同我貼近的每一寸肌膚,那炙熱的手掌透過衣物,傳到我的軀體之上,為我的心帶來了絲絲暖意。鬼魂的軀體應該是沒有實體,或者是冰涼的吧?但此刻貼在我身後的軀體是那樣炙熱,這是不是就說明……“我以為你死了。”再顧不上什麽“在外不跟仇鬱清說話”的準則,側過臉,同他漆黑的眼眸對視著,“仇鬱清,你現在還……活著嗎?”仇鬱清愣住了,他看著我,許久許久,露出了一個淺淡且略顯無奈的笑意,“你很希望我死掉嗎?”“當然不是!”情不自禁地拔高音量,此刻我再顧不得旁人的視線,我用力抓住仇鬱清的手臂,對他說:“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哪怕你跟我分手是事實,我也不希望。”仇鬱清的眼神十分認真,他看著我,片刻後,伸出手,溫熱的掌心就那樣輕輕地按在了我的頭發上,“不用擔心,我陪著你……我不會死的,我不想看見你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地鐵到站了,我用力抓住仇鬱清的衣角,仇鬱清抓住我的手臂,我們就那樣,以一種極為怪異的姿勢,肩並著肩走出站去。我一定是瘋了,深吸一口氣,我這樣想著。不對,我本來就瘋了,靠了,剛剛我好像不但錯覺仇鬱清死了,我甚至還以為……轉過臉,看著眼前肩並著肩走在我身邊的仇鬱清,一時間我有些恍惚,他,真的不是真實的嗎?可是剛剛他抱住我的時候,力道那樣大,那炙熱的體溫燙在我的背後,觸覺是那樣清晰。他真的是隻存在於我腦海中的幻想嗎?“仇鬱清。”我叫了他的名字,在他轉頭看向我的那一刻,我問他:“你是鬼魂嗎?”“難道剛剛沒有說清?”仇鬱清歎了口氣,“還是說,你依舊希望我是個死人?”“我當然不希望啊!所以……你不是鬼魂?”“當然。”這迴仇鬱清迴答得十分篤定。真的嗎?得到肯定答案的我略微放了心,雖然潛意識裏的我知道,這一切可能隻是我一廂情願的編排而已,“那,你是不是存在於我幻想之中的,一個不存在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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