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使勁睜開眼睛,感受微光刺進眼球,幹澀的眼珠馬上泛起淚水。不知何時,她竟坐在尹家大院裏。院門大開,她的身後是尹琦,身前,跨過院門,是鐵青著一張臉的陸昌,已經同樣惱怒的鈥之澤。他死死盯著她的臉,她卻不知他盯著的是她高高腫起的傷痕。


    頭頂的太陽明明不烈,空氣中也明明蔓延著雨水衝刷過後的味道,可不知為何,她眼睛痛的厲害。那宛如掉了色鹹蛋黃般的光暈照進她眼中,印的滿腦子都是那團昏黃的光暈。沒什麽意識,她衝門外的陸昌以及鈥之澤癡癡笑了笑。


    是怎麽迴事呢,為什麽,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哦,她想到了


    ——原來她被打了!


    門外是虎視眈眈的陸軍,門內是手握她的尹家。雙方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她繼續往門外望去。尹子棠被壓在一輛車內,瞧見她這幅模樣,陸昌顯然怒火中燒,命人將尹子棠從車上“請”了下來。兩名衛兵壓著他自車上走下,尹子棠仍舊是那日她見他的那個樣子,沒什麽變化。就連甩上的那支胳膊也被布給綁起來吊在脖頸子上,想來還有人給他做過醫療。


    這樣一對比,陸軍可真是寬厚無比,不知道比尹家大度了多少倍。


    可惜,瞧見她這滿身傷痕,不論是陸昌還是鈥之澤,都再沒那麽好的心了。將人從車上提下,不消陸昌動手,鈥之澤一腳揣在尹子棠的腿彎裏。尹子棠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她身後的尹琦驀然急了,大叫著順手扯著她的衣領子將她給提起來。


    “放人!!!”


    尹琦高喊道,陸昌冷冷笑道:“尹老爺,你這是何意,若想逼我放人,也多少有點誠意。將我女兒綁了,招唿我帶你兒子過來換就是,何故要折磨於她?”


    陸昌話語中的憤怒之意分明,他極度不滿,卻硬生生強忍著。怒極反笑:“莫不是尹老爺逼我,將你的這男娃也折磨一頓,這樣才能消我心中之氣不是?”


    尹琦肯定不是這麽想的,隻急道:“廢話少說,將我兒歸還於我!”


    陸昌冷笑:“你……好吧,那便放人!”


    林染雖然腦子混混沌沌,可是卻不妨礙她觀察思考。這尹琦會不會真的放了她這個可真不一定,陸昌呢,若是尹琦真的放了她,陸昌也放了尹子棠,等他們交換好以後,陸昌是絕對不會放過尹家一家人的。


    顯然,尹琦也明白這個問題。


    “路督軍,您帶著軍隊來的,難保會欺負了我去。所以,你先讓人放了我兒子,兒子到手,我立馬就放你女兒過去!”


    林染想了想,就算是這樣,尹子棠被放過來,她也未必會被放迴去。有可能尹琦會繼續挾持她,接著等到尹家退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才會放了她。殷家堡不會殺了她,因為若是將她殺了,陸家絕對不會放過尹家。


    另一種可能,陸昌放了尹子棠,尹子棠到手後,尹琦放了她。然後,等她迴到陸昌身邊,陸昌立刻下令滅了尹家全家。畢竟是尹琦綁架她挑戰陸昌權威在先,且還對她動粗,陸昌這般做無可厚非。


    那麽這樣看起來,尹子棠放迴來以後,尹琦極有可能會繼續挾持她。等逃到安全的地方,才會將她放了。


    隻是有一點她覺得蹊蹺,尹琦若是打算這麽做,一定會先讓他其他子孫離開。這樣等他撤退的時候也不會拖家帶口,會方便許多。可是……這院裏坐著三位穿著上等衣料的男子,身旁皆有妻妾兒女。顯然就是尹子棠的三位哥哥,他們為什麽不趕快離開?


    “好啊!”陸昌幾乎是在獰笑:“放人——!”


    一聲令下,鈥之澤猛的將尹子棠提起來,再狠狠推上一把,尹子棠就那樣踉踉蹌蹌走了過來。


    林染瞧見,尹子棠在看她。他的神情說不上來,但林染眯上了眼睛。


    直到尹子棠走過來,尹琦拽著她的手也忽然鬆開。也許是怕推她一把她就倒了,所以隻是鬆開了手。


    林染越發覺得怪異,尹琦哪來的自信,確定陸昌會放過他?


    可是既然將她放開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與尹子棠相互錯過,本以為,就這樣擦肩而過,往後是生是死都不會再有交集。可怎會想到,他忽然一把拽住她,並順勢往一旁一倒。


    “嘭——!嘭——嘭!”槍聲驀響,待林染掙紮著迴首時,瞧到尹琦舉著槍,一隻胳膊受了槍傷。而門外那邊,陸昌麵前圍著許多士兵,瞧不清此時到底是什麽情況。鈥之澤冷冷握著手槍,黑漆漆的槍口對著門內的尹琦。


    尹家人頃刻間慌亂無比,林染瞧得真切,尹琦正滿眼不可置信的瞧著鈥之澤。他沒有說出聲音,但口型與表情仿佛在質問著什麽。


    “小眉——!”衛兵層層散開,陸昌毫發無損,隻擔憂的叫著她的名字。


    她沒來得及說話,尹琦已經喪心病狂,大叫著向陸昌射擊。一頓亂槍掃射以後,再睜眼,尹琦胸口中槍,倒在地上。


    “父親!”原本將她攬在懷中的尹子棠從地上爬起,向尹琦撲去。尹家也養了些家丁,各個手中拿著槍。由尹家那三個兄弟為首,雙方立馬展開混戰。尹子棠將尹琦拖到安全區域,伸手按在父愛不停湧出鮮血的胸口。


    尹琦擺著手,握住尹子棠的手掙紮著像要說什麽,奈何疼的滿臉蒼白,連開口都難。


    槍戰的激烈,可尹家畢竟在宅子裏。猶如困獸之鬥,勝算基本沒有。林染躲在角落,想不明白為什麽尹琦要這樣做。明明知道是死局,這樣做可不就是……自尋死路嘛?!


    她猜的是不錯,槍聲四起,尹家終是敵不過陸昌的軍隊。很快一個一個中槍倒地,很快,隻有藏在屋中的女眷們與孩童還活著。院外的人全死了,沒留一個活口。


    林染聽到門外的軍隊在往院內走,她懸起的心落下。剛要鬆一口氣,忽然被人從身後捂住口鼻。慌亂掙紮間她瞧見是誰,奈何她身受重傷,無力反抗。就這麽被尹子棠拖拽著從側院進到屋內,她本以為藏在屋裏的婦孺們皆不見人影。想來,這尹家是有密道的!


    “尹子棠,你知道劫持我你也逃不掉的!”


    到這時,她反倒冷靜的出奇。


    尹子棠將她輕輕放在地上,那一晚要殺她時臉上出現的瘋狂再也不曾出現。他隻是笑,然後扣動扳機,趴在門窗上。


    “妲梔,你真是變了。你知道嗎,自從你那天清醒以後,仿佛變了一個人。若不是反複確認,我真以為你是別人,不是她。”瞧著一步步逼近院門的陸軍,他迴眸瞧著林染,半笑著推了推金框眼鏡。


    “不如我與你打個賭,一賭我今天不會死,二賭門外有人會死,怎麽樣?”


    林染不明白他是何意,冷笑道:“不怎麽樣,不過也許會很有趣,我樂意放你一馬!”


    尹子棠笑了,迴身將手槍遞到她手裏。“好啊,那麽我們來日再見!”說罷,他當著她的麵踱步到一扇屏風後,扭動一盞玻璃燈,地上就忽然出現一條地道。他扭頭朝她這邊看了一眼,笑著走下地道。


    直到他的身影緩緩消失,屋門也被人猛的破開。大家見到隻有她一人坐在地上,依舊小心謹慎。鈥之澤最先從門外衝到她身邊,扶著她問她沒事吧,尹子棠呢?


    她搖搖頭,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們尹子棠的去處。


    “小眉!”陸昌也從門外趕來,人未見到,聲音先到。林染咧著幹澀的嘴唇笑起來,一雙眼睛專心瞧著從門外走進來的陸昌。


    這時,她期待的是她的父親。陸妲梔期待的,也是她的父親。至於門外的陸昌到底算是誰的父親已經不重要,孩子受了傷,心中驚嚇,首先最期待的隻有父母。


    她就想要撲進陸昌懷裏,等陸昌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後,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心安,真正的安心。


    可爆炸聲響起時沒有一個人提防,巨大的衝擊波將她與鈥之澤震飛。她隻感覺眼前一片猩紅,刺痛感接踵而至。在這之前,她瞧到的最後場景,是陸昌以及站在門前的那些衛兵被烈火吞噬。


    速度快的像是一場夢,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腦後傳來一陣陣痛。接著,她眼前一黑,意識陷入了無盡黑暗深淵。


    林染隱約猜到可能發生了的事情,隻是……真真假假,她也隻是猜測。人在麵對自己不願意麵對的事情的情況下,一般都會選擇不斷告訴自己不會的,不會是那種結果。有時偶爾不是那種很壞的結果,但大多數時候若是那種很壞的結果,第一時間的反應也是不可能,一定是假的。


    所以當她睜開眼睛卻發現世界一片漆黑的時候,她以為,她瞎了!


    “有人嗎,有人嗎?”


    所以她慌亂間唿喚起來。


    這時她聽到離她很近的地方有一個男人的唿吸聲,那個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沉聲說了一句:“我在——!”


    林染聽出來了,這是鈥之澤的聲音。於是她摸索著又響鈥之澤靠近了幾分,緊緊拽住他的指頭,心中有些發慌:“為什麽不開燈,大晚上黑漆漆的怪滲人的,燃一支蠟燭也好啊!”


    鈥之澤歎了一口氣,然後語氣無比的淡然:“小眉,現在是晌午十點鍾。天不黑,亮著呢。醫生說,你瞎了!”


    ——!


    “瞎了?不可能!!!”


    她一把將他的手甩開,一時間無法想象一個人如果看不見了應該怎麽生活。


    瞎了,怎麽會瞎了呢?她記得當時,當時……對,當時爆炸了!


    “我爹爹呢,我爹爹在哪裏?快帶我去見他,不,如果他沒傷重的下不了床,麻煩讓他來見我!”畢竟若是瞎了,走路真是十分麻煩的。


    她雖有十分不相信,但卻也做好了九十分的準備。


    鈥之澤卻又不迴答她,安靜的出奇。他平素不這樣,今天忽然這樣,必定有妖。那麽……難道陸昌死了?


    “你說話啊,我眼前黑漆漆一片,你若再不說話,我心中不知有多麽慌亂!”


    聽到她的催促,鈥之澤這才動了動身子,傳出點衣物摩擦的聲音。又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小眉……幹爹他……沒了!!”


    林染應該料到的,當時火光衝天的那一刹那,眼前一片猩紅的前一秒,她親眼見到了不是嗎?離得那樣近,怎麽可能不被炸彈爆出的彈片所傷。隻是……陸昌盡然死了!


    感覺到臉頰上涼絲絲的,抬手一摸,原來不知何時眼淚就流下來。


    “鈥之澤,距離尹家的事到現在,過去幾天了?”


    她盡力忍著想要痛哭一番的衝動,十分克製的問道。


    他再未沉默,迴答的迅速:“六天!”


    “六天……六天……!”她口中喃喃念叨,忽然問起鈥之澤:“我爹下葬了嘛?”


    “還未,等過了頭七,後兒下葬!”


    她似懂非懂,隻一個勁兒點頭。因為看不見,黑暗總給了人太多恐慌。麵上也沒有多少表情,在鈥之澤看來,她隻是眼神呆滯空洞,一直瞧著前方罷了。


    他麵上掩飾不住的心疼,方才被她甩開的手掌緩緩抬起,想要撫上她的臉頰,可是手頓在半空中,就那樣頓住了。


    “小眉,醫生說你的失明是暫時的。彈片隻是彈到了眼珠,沒有鑲嵌進去。所以,你隻是眼睛受了傷,療養一段時間,會恢複的。來,”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枕旁拿起一條三指寬的白紗。動作輕柔的將白紗裹在她眼部周圍,細細綰在腦後。


    “這樣會減少一些你的不適,放心吧啊,眼睛總有一日會好的!”


    他綁的不緊不鬆,剛剛好。林染確實覺得眼睛上纏著一塊紗布整個人立馬不再那麽防備,放鬆了不少。


    既然這樣,那眼睛是能恢複,能好起來的。不至於瞎掉,她倒是重重放下心來。


    隻是放下了眼睛的事,一下子陸昌沒了這個事情就開始在她腦海裏盤旋。她又哭又笑,像得了失心瘋一樣。鈥之澤都不由得蹙眉,認為她受打擊太大,精神暫時失常了。


    隻有林染清楚,她哭是為了什麽,笑是為了什麽。


    她開心是因為眼睛沒瞎,還有機會複明。她哭是因為……因為陸昌。隻是這份痛苦被她的精神壓抑了,她真的很迷茫。陸昌若隻是陸妲梔的父親,若他與她林染的爸爸長得一點兒也不像,那她就不會有這種難受的感覺。況且,她真的把他當成了爸爸,上一世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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