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心娜嚎啕大哭的聲音,在偌大的客廳內,顯得格外的淒厲悲痛。


    這一哭,哭了很久。好似把這麽久壓抑的心情,和痛苦,還有委屈都借著這一次,發泄了出來。


    一旁的劉安安和怡然都眼圈泛紅的掉了眼淚,更別提趴在自己身上的老太太了。


    良久,於心娜慢慢的止住了哭聲,變成了抽抽噎噎的啜泣聲。待完全控製了自己的情緒後,她坐在了老太太的腿邊的地上。才緩緩的開了口,她說: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有莫未,有海洋,有我和阿澤,還有紀偉大哥。我們在未未家的花園裏跑阿,跳阿,唱著歌,你追著我,我趕著你。玩累了,就吃著糕點,喔,還喝的是啤酒。


    鏡頭一轉,是紀伯母和伯父在院子裏種花,您指導著伯父怎樣播下去種子,伯父還穿著他最愛穿的中山裝,您配合著他穿著旗袍。


    另一側是未未的媽媽,正在給她的爸爸打電話。她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拿著手機。頭發高高的盤起,穿著白襯衫西裝裙,依舊是那麽的好看。


    然後我看見了我的爸爸媽媽,他們在屋裏包著餃子,一個擀皮,一個包。爸爸的額頭流了汗,媽媽拿起桌旁的手帕,輕輕的擦了擦爸爸的臉。爸爸抬起粘滿白麵的手,點了點媽媽的臉。兩個人看著對方,相視而笑。


    那一刻,我心裏是酸的。像是擠滿了檸檬的汁液,酸的發疼。我知道那是一種無法被滿足的情感,所以才會讓我這麽的難過委屈。可夢裏的我,並不知道爸爸媽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那個夢真好,夢裏有死而複生的人,夢裏有我所期盼的感情。


    知道為什麽嗎?知道我為什麽會難過的要死嗎?是因為我醒來後發現,和夥伴們玩樂是真,伯父伯母恩愛是真,未未媽媽漂亮是真,院子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是真,當時的陽光,與輕柔的微風也是真,隻有我的爸爸媽媽的感情是假。因為我沒有見過,所以我知道那些都是奢望。


    可即便我的家庭沒有別人家那麽的幸福美滿,可我依舊很愛爸爸媽媽。哪怕爸爸的心裏沒有我,媽媽的眼裏沒有我。我仍然在心內小心翼翼的慶幸著,最起碼這個沒有溫度的家庭,還是完整的。


    可當我八年前,發現爸爸有了外遇,出軌那個樣樣不如媽媽的女人,並且生了一雙兒女的時候,我的信仰在那一瞬間坍塌了。可悲的是,我在第一次看見爸爸親吻那個女人的額頭時,看見他牽著他的私生子時,我心底的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憤怒,而是羨慕


    和嫉妒。那是我未曾擁有也無法捕捉的親昵,那是我和媽媽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爸爸呢。


    我啊,一直以為爸爸就是這樣一個冷酷,嚴厲,一絲不苟的男人。可是我直到那一天才發現,不是的,是我和媽媽不值得爸爸展現他的溫柔。可是即便這樣,即使我看見了爸爸出軌的那個人,我也選擇了閉口不言。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想傷害過這個家,傷害爸爸。我小心翼翼的維護著我心裏那個雖然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但是至少表麵沒有裂痕的家。


    直到阿澤和伯母來家裏解除婚約。在他們走後,你讓我跪了四個多小時,字字句句,一次又一次的說我肚子裏的孩子是小畜生,是孽種。那一刻,我真的繃不住了。我一直都想問問您,當時阿澤未娶,我未嫁,我們是未婚夫妻的關係。我肚子裏的孩子是孽種是畜生。那麽您在外出軌所謂的初戀,生下的那對私生子又是兩個什麽玩意兒呢。


    有的時候我覺得我不該用什麽難聽惡毒的語言去形容您,那樣有違孝道。可是爸爸,您諷刺我,咒罵我肚子裏的孩子的時候,您都在想些什麽呢?那是您女兒第一個也是唯一有過的孩子阿,他出生也是要叫您一聲外公的,你怎麽開的口呢。


    您表麵一片風光月霽的模樣,背地裏卻對我和媽媽使用冷暴力。您這麽做不會良心不安嗎?


    我直到現在都在反複的問自己,因為一時衝動,說出了您出軌的事。到底是對是錯呢。


    哦,還有媽媽,您恨爸爸的時候,是不是也更恨我?恨我拆穿了您蒙蔽自我的假象?


    你一次又一次發現爸爸身邊有女人的時候,背地裏偷偷的捂著嘴哭的時候,我其實都知道。


    我最佩服你的就是,即使發現了爸爸白襯衫上的口紅印子,發現了他袖口上的一絲頭發,你都能毫無芥蒂的裝作看不見。轉身又可以繼續的圍著爸爸團團轉。這份心胸的行成到底是你愛的太卑微還是你已經是習慣使然了呢。


    媽媽,從小你就告訴我,我要更努力,我要更優秀,我不能惹爸爸生氣。我是你們的驕傲。


    爸爸呢,從小到大我聽到的話,就是不行,不可以,於心娜,必須,馬上,立刻。


    所以啊,外人隻看得見我表麵的風光,卻不知道我是有多麽的努力才能讓自己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這麽多人裏麵,隻有三個人,對我說過別怕,我在。


    一個是我的外公,董老先生。他可以說是我生命中。迄今為止,最懂我,最疼愛我的人。雖然他去世的時候,我年紀還小。可是你們知道嗎?那幾年是我整個人生中最溫暖的幾年了。


    我喜歡種花,他陪著我一起挖土栽種子。我可以在任何想看見花的地方,挖開土,種下小種子。


    他還為我種了好多好多的小樹苗。和我說,囡囡,等這些小樹長大,我的囡囡也可以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外公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隻為了我的小囡囡能開心快樂的長大。


    我心血來潮的想學畫畫,在家裏的角落畫滿了我的塗鴉。媽媽的梳妝台上,爸爸的白襯衫上,家裏的牆壁,樓梯扶手,甚至是外公的文件上,都被我畫滿了很多的奇形怪狀的線條。媽媽發現我太調皮,想打我時,外公將我抱在懷裏,斥責著媽媽,偏袒著我。


    外公的胡子是我慣常愛玩的東西,每次他將我抱在懷裏,開會也好,辦公也好,我都可以無所顧忌的想拽就拽,想編就編。


    我喜歡吃的菜,家裏阿姨做的不合口味。外公就親自去飯店裏學,一遍又一遍的學習。隻為了我能說一句“好吃”然後多吃幾口米飯。


    喜歡的衣服,愛戴的發卡,愛穿的小皮鞋,塞滿了我整個衣櫃和梳妝台。別的小朋友有的,我都有。別的小朋友沒有的,外公也會想法設法的給我找來。


    他不管再忙再累,隻要我醒著,都會給我讀通話故事。不厭其煩的給我講解我不懂的東西。


    外公會給我編好看的小辮子,教我做可愛的手工。


    我生病了,他整夜整夜的守著我。無論多晚,隻要我睜開眼睛,就會看見他守在我的床邊,溫柔的說:


    “囡囡,外公在,別怕。”


    可是他走了,沒能多陪我幾年就走了。他帶走了我的童年,帶走了我的歡樂,帶走了我所有的安全感。所以,我學會了自己一個人承擔,再也沒有了分享的欲望和抵達內心的快樂了。


    第二個人,是老太太。不因為別的,隻為了她不顧利益,不顧人情,隻是單純的心疼我。對我說了一句,好孩子,別怕。這句話我已經二十多年沒有聽過了。多麽簡單的兩個字,可是卻是從一個與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嘴裏說出來的。而與我一脈相連的父母和姑姑,卻剛剛在昨天一起專心的為我準備了一場“鴻門宴”。而我所謂的父母,以複婚能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庭為由,道德綁架我,讓我簽署轉讓書。我的姑姑,從小疼愛我的姑姑,打著愛我為我好的名義,不分青紅皂白的就一味的偏幫我的爸爸媽媽。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乖乖的聽話。馬上簽字。可在我經曆了喪子之痛,經曆了背叛,目睹了父親出軌,出軌後父母離婚,離婚後又苟合在一起,我還能是以前那個天真無邪一味退讓的於心娜嗎?


    媽媽,你和爸爸在你自以為是爸爸為你新築的“愛巢”裏,商量怎麽哄騙我,放下手中的經營權時。我剛剛從手術室裏推出來不過兩個小時。你們就這麽的迫不及待的算計我,難道就絲毫沒有考慮過我會不會難過嗎?


    你們真的是我的親生父母嗎?可我為什麽感覺不到一絲絲的愛意呢?


    這第三個人,可能你們誰都猜不到。第三個我認為真心對我的人,竟然是把阿澤搶走的劉安安。


    她在昨天眾人都一致針對我的時候,用瘦弱的身體擋在了我麵前。讓所有人的矛頭都轉向了她。哪怕媽媽和姑姑說她破落戶,說她是可憐人,她都不氣不怒,隻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說,路邊攤好吃,啤酒也好喝。要不要一起去。


    這是不是她的人格魅力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她的三觀她的道德和正義吸引了我。以至於我現在竟然認為,紀澤除了她劉安安能配得上,其他人都不行。


    多可笑,我需要一個情敵來保護我。


    多可悲,這麽孤立無援的我,竟然開始需要靠著別人取暖。


    錦上添花不會讓人印象深刻,可雪中送炭就一定會一輩子記在心底的。


    我曾經看不起劉安安,我和姑姑是一樣的想法。一個靠著老太太和紀家提拔照顧的人,又有什麽可取之處。可她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我的三觀。讓我不得不佩服暗歎她的勇氣。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我今天就對劉安安說一句發自內心並且永遠都能兌現的話,隻要我於心娜還有一口氣,我就會永遠無條件的站在你這邊。隻為了你當時沒有任何緣由的,用瘦弱的肩膀擋在了我的麵前。


    從今以後,除了這三個人。我於心娜再沒有可有可無的家人,更再沒有勾心鬥角的家庭了。


    股權我不會轉讓。對於你們,不缺吃不缺穿,就是我最大的讓步。旁的就別再提了。於氏在我手裏,隻會無限壯大。這是我外公積累下的財富才創辦的公司。我不會輕易把它拱手讓給別人,去做他肆意揮霍的籌碼。


    話已至此,別再消耗我對你們僅存的最後的一點感情了。你們到底是不是為了我好,我又重不重要,你們自己心裏比我還要清楚。


    就這樣吧。”說完,就握著老太太的手,站起身來,坐會了原位。當她抬起臉看著老太太和劉安安時,臉上再沒有一絲淚痕。有的隻是劫後重生的微笑和萬念俱灰後的坦然。


    老太太看見於心娜似乎真的想明白了一般,也不再多做糾纏這件事了。她看著對麵表情變幻莫測的三個人,隻覺得心裏一陣氣惱與煩躁。於是,抬了抬手說道:


    “你們走吧。這件事莫要再提,也不要再搞什麽手腳了。心娜有我看著,你們應該也生不了什麽事情。希望你們能好自為之。走吧。”


    董潔看了看於心娜,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怎麽開口,隻交待了一句,


    “娜娜,媽媽迴家等你。”然後,起身打算離開。


    於都沒有說話,隻站起了身子,打算隨著董潔一起離開。


    於芮帶著一絲愧疚一絲尷尬,對老太太微微低了低頭,沒敢再言語。


    三個人一前兩後的向著門口走去,馬上要出門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在三人耳邊響了起來,


    “等一下。”


    是紀澤。


    從進屋就一直沒有說過話的紀澤,叫住了他們。


    幾人疑惑的將目光投向了坐在老太太常做的搖椅上,眼神淩厲望著他們的紀澤,於芮開口問:


    “阿澤,怎麽了?有什麽事?”


    紀澤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解開了襯衫衣袖的扣子,抬頭慢慢悠悠的說道:


    “於心娜曾經懷過的孩子,哪怕他是個傻子,是個殘疾,那也是我紀澤的種。誰給你的膽子,說他是畜生,孽種。於都,給我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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