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媽媽轉動著僵硬的脖子,像提線木偶一樣的,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猶如機器人一樣機械的看著站在自己不遠處的男人。


    這個從自己第一次見麵就篤定的認為他將會是自己一生摯愛的男人。


    董潔第一次見到於都的時候,就被他雖然已經控製,眼神裏卻依舊露出的桀驁不馴所深深的吸引住了。


    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她所知道的一切美好的形容詞都想用在他的身上。


    彼時她正坐在私家車裏,陪著爸爸巡查工地材料。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於都。他赤裸著上半身,一條汗巾褲子被緊緊的紮在腰間。布滿塵土和泥沙的布鞋,已經被他穿的露出了一個腳趾。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曬的閃閃發亮。汗珠如溪流一般流淌下來。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裏,擠滿了對世俗的不滿和妥協。


    她覺得他是和她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


    可她卻被他深深的吸引住了目光,她借口想陪爸爸,一次又一次的來看他。旁敲側擊的問著他的名字,他的年齡以及一些事情。知道了他叫於都的同時,也知道了他已經定了親事,隻待來年開春,春暖花開就與家裏的青梅竹馬成婚。


    她也曾坐在車裏偷偷的見過一次那個女人,怎麽說呢。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唯一的值得一提的,可能就是她操著一口軟糯的魚香口音,話音的結尾總是微微上揚。她是一個江南人,是隨著父輩逃難過來的。骨子裏長的就很柔弱,聲音又柔和。可除了這些,再沒有一絲優點了。至少,董潔是這麽認為的。


    她知道於都已經有了婚事在身,就想斷了念頭。可初嚐情愛的小姑娘哪裏懂得取舍。所以她終日鬱鬱寡歡,茶飯不思。讓得家裏人不得不察覺到她的異樣。


    她的父親董老板曾與她有過一次短暫的交談。她到現在一字一句,還記得清清楚楚,問答如下:


    董父:


    “我對於都,印象不錯。是個能成大事的隱忍之人,可我卻覺得他不會成為我兒的好夫婿。”


    董潔:


    “我喜歡他就夠了。而且他還不認識我,不了解,我相信如果給我們機會,我們可以在一起的,爸爸。”


    董父:


    “將來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到那個時候,你若怪我,怎麽辦。”


    董潔:


    “我不會後悔。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他。爸爸,你能幫幫我嗎。”


    董父看著天真一副不諳世事的女兒,猶豫思考了許久,才鄭重其事的又確認了一遍,


    “潔兒,你真的不後悔?縱然有一天他也許會拋妻棄子,舍你而去,傷你心神。你也不後悔?”


    董潔一絲猶豫都無,猛的點了下頭,迴答道:


    “爸爸,我不後悔。隻要我們在一起,他這麽重情重義的人,絕不會做出那種負心的事。你就相信他吧。”


    許多勸解分析的話在嘴邊停住,千句萬句的化成了一個,“好!”字。


    看著董潔開心的模樣,董老板不忍心在傷她了。隻能想個辦法,讓於都和女兒盡早成婚。


    他沒有使用其他的什麽陰險狡詐的手段,而是直接將正在工地上揮汗如雨搬著磚的於都叫到跟前。


    董老板看著眼前挺拔的如一棵青鬆的於都,心裏無限的感慨。他既想誇女兒有眼光,又不得不思慮一下自己的感覺。他猜,董潔勢必會栽在這個男人的身上。


    於都撓了撓頭,略顯拘謹的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二十歲的於都不如今天這樣的淡定自若。而是帶著一股子掩飾不住的傲氣,和一種透著機靈和聰明的眼睛看著自己麵前,正坐在車裏上下打量著他的大老板。


    就在於都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布鞋的鞋底早已磨薄了,一直站著腿快要麻了的時候,眼前的大老板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是於都吧。”


    於都內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是你讓工頭喊我過來的。不是我能是誰。問的廢話。可是他隻敢想想,他甚至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滿。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是這個工地的老板,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於是,他恭恭敬敬的答應了一聲:


    “是的,我是於都。”


    自以為隱藏的很好的不耐煩的情緒,怎麽可能被久經商場老謀深算的董老板錯過。可是僥幸的想,隻要他有於都沒有的東西,比如錢,比如地位……。他就能很好的拿捏住眼前的這個少年。他輕笑了一聲,隨即收斂了笑臉,開始正式的進入了今天的主題——為女兒董潔說親。


    “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隻有一個,為我的女兒董潔向你提親。因為她一眼就相中了你。我知道你身上已有婚約。我也沒有半絲想強迫你的意思。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拒絕。就當我今天沒說過這些話。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但是我的工地是不能再留你了。因為你會擾亂我女兒的心情。


    第二,同意。我給你幾天時間。讓司機送你迴到老家,解除婚約。並且司機會帶去一筆錢給你曾經的未婚妻。讓她可以衣食無憂的過下半輩子。但是她得有多遠走多遠。


    你考慮三天,三天後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你給我一個答複。”說完,就搖上了車窗,示意司機開車。


    汽車的發動機轟鳴聲響了起來,車子漸行漸遠,隻留下了一個呆滯的穿的破爛的青年和滿地飛揚的塵土。


    司機撇了一眼,坐在後排座椅的老板,遲疑的問了一句,


    “老板,這小子能同意嗎?”


    董老板透過車窗,看著身影正慢慢變小的於都,迴答道:


    “他是個明白人。”然後,就不再言語。而是開始閉目養神了。


    於都失魂落魄的走進了借用人家的破倉房當作臨時睡覺的工棚。


    他躺在了被稱作床的木板上,眼睛望著好一塊爛一塊的塑料棚頂,鼻尖聞著因為屋子經久不見陽光又堆滿了雜物的一種潮濕悶悶的味道,久久都未動一下。


    直到一起幹活的工友迴來,叫他一起過去喝一杯。他才拖動著自己僵硬的身體,挪到了破木桌旁。


    白酒是路邊攤打的散酒,幾塊錢一斤,菜是在工地旁種的蔬菜,醬是自己家發酵出來的。饃饃是工地上做工給發的,硬邦邦的,一咬直掉渣。


    於都以前喝酒都是一個杯底就已經喝的頭暈目眩了。可今天,他一連幹了兩杯,除了辣的嗓子疼,嗆的直流眼淚。幾個工友都不知道他這是發生什麽事了。隻以為今天出息了。也就別多管,繼續喝著酒侃大山嘮著哪個娘們最漂亮。


    唯獨一個跟於都從光腚子奶娃娃玩到大的,關係比較好的一個人——蘇大洲。察覺出了於都的不對勁。飯桌子上他沒有問。下了酒桌,出去門口透氣的時候,他倒是問了一嘴,


    “三兒(於都在家排第三,小名。)咋的了?瞅著像有心事似的,說出來,我看能不能幫你參謀參謀。”


    於都躺在一旁的沙堆上,問了一蘇大洲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蘇大,如果有一個機會擺在你麵前,你抓住了它,可能會遭人不齒,讓人戳脊梁骨,讓人在身後罵背信棄義。可是卻一步登天,有錢有地位了。如果不抓住,你就還是暗無天日的做苦力,掙著三兩個子,迴家看見爹媽操勞,隻恨自己不能多掙兩個錢。要是你,你會選擇什麽?”


    蘇大洲“呸”的一聲吐在了卷煙的紙上,連接了最後的缺口。“刺啦”的將卷煙點著,猛吸了一口,嗆的一陣劇烈的咳嗽。待擦幹了眼淚和鼻涕後,才緩緩的迴答道:


    “你他娘的不是說的廢話。別說什麽信和義了,就是良心我都可以不要。我也不用一步登天。隻要能給我足夠的錢,讓我討上媳婦子,我就幹。什麽戳脊梁骨,真有那機會,誰會笑話你。談的隻會是那誰誰家的孩子多小兒子多厲害。什麽禮義廉恥,背信棄義,這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窮比什麽都難聽。還他娘的嫌這嫌那的。腦子讓驢踢了咋的。”


    於都聽見蘇大洲的迴答,又接著問了一句,


    “哪怕要你拋妻棄子?你也願意選擇這個機會嗎?你選擇了那個一步登天的機會,就意味著,你必須從此以後再不能做個好人了。”


    蘇大洲將抽過後的卷煙屁股扔在了地上,也隨著於都躺在沙堆上,他笑著說:


    “拋妻棄子能咋的,拋棄爹娘都行。人這輩子圖意個啥,不還是圖意個兜裏有幾個錢。有錢了,就算不要婆娘,不要娃了。但是能偷偷給他們錢,讓他們過好日子。你曉得不?我守著我的道義,守著我的良心,有啥子用。一樣窮的揭不開鍋,娃餓的直哭。咱們山裏的人,要哪輩子積德才能有那好命,抓住那樣的機會。那不是祖墳冒青煙了。你想啊,三兒,不需要有地位,隻要有錢。打比方,隻要你有錢,你家那破房子是不能重新收拾一下了。院子裏也能養一個豬了。你爹也不用拖著一條殘腿給人紮籬笆筐了。你姐結婚,也能做一件新衣裳了。你弟是不也可以去學堂學兩個字了。機會,笑話,真有那機會,隻要能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把我自己賣了,扔油鍋裏炸我都願意。”蘇大洲說完就起身去撒了泡尿,然後照顧於都一起迴屋睡覺,別在那喝多做白日夢了,明天早上還要起早上工。


    於都沒有跟著蘇大洲迴那個破工棚裏。而是繼續的躺在原地,看著天上的星星。


    大老板的女兒,他是有幸見過一次的。長得一般,但是勝在皮膚好,白嫩。一頭齊耳的荷葉頭烏黑烏黑的,顯得臉蛋格外的小。眉毛飛著,感覺性格會有些霸道。穿著洋裙子,蹬著一雙黑色高跟涼鞋。一看就是城裏人特有的做派。他不討厭她,可也不喜歡。


    家裏頭說親的那個女人,是他半個青梅竹馬。正經的水鄉姑娘,樣子文文靜靜的。不出彩但是很溫柔。說話細聲細語,叫著他“三哥”。


    他出來做工就是為了掙夠聘禮娶她,他也是真心的喜歡那樣的女子。兩家已經定了親,聘禮還差一點,他就跟著蘇大洲一起出來找點活幹。沒成想,還撞見了這種事。他承認蘇大說的都對,青梅竹馬與生活相比,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他其實在一開始就已經心動了。隻是他羞於承認。他一向是一個自傲的人,卻無奈也被貧困壓倒了自己。也終究是做了自己最不屑的那種人。他不知道前路是對是錯,是福是難。他隻知道,家裏真的需要錢。有了錢,娘就不用在點燈熬油的給別人洗衣服縫補衣服掙米糧。爹也可以找個大夫好好看看腿。他能給他大姐出嫁做身新衣裳,打個銀鐲子。他小弟也念學,學幾個大字。寫他們於家的族譜。


    待到天邊泛白,他終於坐起了身子。他走到水桶邊,打了盆水。認認真真的洗了把臉。又就著平靜的水麵將自己的頭發梳了梳,誰也沒和誰說,就靜悄悄的離開了破工棚子。


    他沿著大路一直走,走了大概得有八九公裏,才在一棟大樓前停下。


    這裏是大老板的公司,他聽工頭們說過。雖然不認識字,但是他認出了那天老板做的老爺車,他看見它正安靜的停在鋪滿青磚的院子裏。


    他沒有進去,隻蹲坐在了大門口旁的一顆大樹下。耐心的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就在於都腿都麻的失去了知覺時,老爺車終於緩緩的開了出來。


    於都站起身子沒有動,車子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


    車窗緩緩的搖下,裏麵是一身衣服,抽著香煙的董老板。


    董老板看見於都的模樣就知道他已經心下有了計較,可還是主動問了一句,


    “你可想清楚了。”


    於都沒有言語,而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董老板和善的笑了一下,說道:


    “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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