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為食為天,災荒對封建王朝而言是很危險的事情。


    災荒生饑民,聚而為流民,繼而生事起義,輕則釀成叛亂,重則改朝換代。


    大宋是個多災多難的朝代,災荒不斷,而且往往是禍不單行。


    忻州地震倒也罷了,影響範圍比較小,但是淮南蝗災無疑是個非常嚴峻的大問題。


    江南、淮南是大宋最為重要的兩個產糧區,而今淮南鬧起了蝗災,歉收是必然的,有的地方甚至可能絕收。


    淮南已經出現饑饉,東京以及北方一些仰仗南糧北運的城池,糧食價格都已開始上漲。


    大宋朝廷少不得要籌集錢糧的賑災,平抑物價,穩定局麵,安定人心。


    災荒從來不隻是災荒,不是純粹的賑災就有解決問題。


    在這個蒙昧迷信的年代,出現天災時總是難免人心惶惶,尤其是董仲舒那套天人感應理論深入人心之後,天災總會與朝堂有所關聯。


    就在趙禎全心全意準備救災之時,一個意外出現了。


    有禦史上疏,出現天災可能是上天示警,是對朝廷施政不當的警誡。


    有了第一份,就有第二份,緊接著接連不斷有奏疏呈遞,雖然表達方式各有不同,內容主旨卻大同小異。


    認為天災的原因過在朝廷,是某些不恰當的舉措引得上天震怒示警。


    明眼人一看,立即嗅出了其中的別樣意味。


    大宋今年朝堂最熱火的事情是什麽?


    新政!


    那麽這些奏疏衝著何人而來,也就不足為奇了。


    剛開始還算溫和,隻是鋪墊,後來便直言不諱,堪稱赤果。


    有言官直接上疏稱“祖宗之法不可變”,範仲淹等人所謂新政,實乃亂成法之舉,禍國殃民。


    有人甚至直言,認為範仲淹、韓琦兩位相公應該為這場天災負責,引咎請辭,或者該直接罷黜。


    古來有成例,出現天災時間要麽更改年號,要麽更換宰相,如此提議也算有根據。


    推行十個月的慶曆新政終於引來了不滿與反彈,新政種種舉措得罪了太多人,侵犯了太多人的利益。


    此前不方便,或者沒有合適的機會反駁,天災出現,給了守舊勢力最好的契機,於是群起而攻之。


    單純救災,趙禎不怕,他已經習以為常,經驗豐富。


    除了三司調撥錢糧賑災之外,皇家也拿出了一大筆錢。


    沒錯,就是從楊家院子下挖出的那些,宛如及時雨一般,來的正是時候。


    趙禎拿出了一半,希望盡早賑濟災荒,安定人心。


    也希望借此堵住悠悠之口,可惜現實讓她失望了,守舊勢力明顯不買賬。


    數日下來,趙禎通過奏疏、以及各種輿論渠道,發現了禦史們背後有很多人的身影。


    有保守舊臣、有將門、皇族,甚至某些宰執大臣也參與其中,趙禎很震驚,也很憤怒。


    之所以冷落曹皇後,其中未嚐沒有這方麵緣故。


    新政不僅僅是範仲淹、韓琦等人的事業,更是他這個皇帝的意誌,大宋積患有多嚴重,他比誰都清楚。


    已然到了不改必亡的地步。


    新政推行了不到十個月,就引來了這麽大的反彈,名義上彈劾範仲淹、韓琦等人,實際上是反對自己這個皇帝。


    奈何即便身為九五之尊,哪怕支持新政,也不能直接上去打擂,必須做出一碗水端平的姿態。


    趙禎很惱火,反擊是必須的。


    否則遭受打擊的不僅是新政,也講包括皇帝的權威,這是趙禎無論如何不能忍受的。


    偏生範仲淹、韓琦他們無可奈何,並無良策,那就隻好親自出手了。


    也是運氣,楊三郎帶來的“大殺器”正好派上用場。


    趙禎不禁設想,此物一經麵世,百官會是什麽表情?


    正是因此,王守忠才會登門叮囑。


    楊浩雖然有所懷疑,卻並不知朝堂局勢如此,不得不再度前往玉津園做小農夫,無意間趟入渾水。


    敲開一個花盆,確認裏麵的土豆渾圓碩大,並未出現腐爛,玉米也都顆粒飽滿,楊浩這才放心。


    皇帝要當著百官放衛星,絕對不能出差錯。


    至於後續種下的那些,也長勢喜人,到了秋天,必能有個好收成。


    許久不見,那些內侍學徒欣然問候,並小聲抱怨玉津園鬧蛇患,讓人心驚膽顫。


    楊浩不免奇怪,玉津園這等皇家園林怎會有毒蛇出沒?


    尤其是內侍提及捕蛇者先後抓獲三十餘條毒蛇,越發讓人驚疑。


    看來皇家園林的水遠沒有看到的那麽平靜,背後指不定也暗流湧動。


    楊浩暗歎一聲,準備坐在一棵樹下休息,不想瞧見兩個人走了過來。


    當前是一抹杏黃道袍,赫然是女道士清虛靈照大師,身後跟著武功甚高的護衛小太監張隱歌,手中提著個籃子。


    “見過大師。”楊浩不敢怠慢,起身見禮。


    “免禮。”


    女道士聲音很輕,卻也有些冷:“那天的事情,多謝你。”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想來你喜食寒瓜,隱歌摘了幾個,算是謝禮,亦是致歉。”女道士聲音很輕,波瀾不驚,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那日隱歌魯莽,衝撞了小郎君,抱歉!”


    楊浩連連擺手:“大師客氣,公公言重了。”


    “下次想吃,打個招唿去摘便是。”


    “哦…多謝大師。”


    吃瓜倒是其次,楊浩真正的目的是收集種子,加上王守忠送的幾個,差不多了。


    “這是新莊稼結下的果實?”


    “是!”楊浩點點頭,將玉米和土豆遞上。


    清虛大師接過仔細瞧了半天,輕輕道:“真是稀奇,不知道從何而來,口味如何?”


    “乃異人所贈,口味甚好,待種子多些之後,可請大師品嚐。”


    “好。”


    清虛大師點點頭,站在阡陌間來迴觀察,看樣子對蔬果種植頗有偏愛。


    一眾內侍則遠遠避開,不敢吱聲,臉上的表情也有些許怪異,好似十分驚訝。


    楊浩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仔細想來應該與清虛大師的身份有關。


    她到底是何許人也?


    清虛大師在那邊仔細觀察之時,有宮娥前來傳話,張隱歌聞言上前在女道士耳邊低語幾句。


    “告辭!”


    “恭送大師。”


    清虛大師施然遠去,河湖對岸的大樹下,荊王趙元儼駐足凝望許久,沉吟不語。


    內侍學徒們快步圍了上來,歎道:“小郎君,真是厲害。”


    “厲害?”


    “清虛大師向來對人不假辭色,今日竟然給你送寒瓜,稀奇。”


    “大師甚少開口,今日竟與你說了那麽多句。”


    楊浩訝然:“這很奇怪嗎?”


    “是!”


    “清虛大師主動與人講話,實乃玉津園奇聞。”


    “誇張了吧?”楊浩不免有些難以置信。


    “我進玉津園好幾年了,統共見清虛大師開口的次數,恐怕都沒幾天多。”


    “好吧!”


    楊浩既驚訝又無奈,旋即問道:“敢問清虛大師究竟是何身份?”


    霎時間,幾個內侍退後幾步,齊刷刷地搖頭,仍舊是半字不提。


    古怪!


    尤其是傍晚出園,瞧見邱澤昕護送趙元儼的車駕從對岸宮宇駛出,張隱歌恭敬相送時,楊浩越發覺得古怪。


    老王爺去探望清虛大師?


    不對啊,看樣子女道士該是幽居的嬪妃,怎麽能見外男呢?


    哪怕是夫家叔父,垂垂老矣,也該有所忌諱,皇家尤其如此。


    趙禎不在,斷沒有叔父私下探望侄媳婦的道理。


    玉津園、女道士、八大王……


    皇家的事情,越發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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