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領一座區城後,按道理指揮官會先派出士兵巡邏,大範圍搜索是否藏有可疑之人,再肅清城內,市中心是絕不能落下的區域。  然而此刻周遭萬籟俱寂,聽不見半點活人的動靜。  段斯昂深深蹙著眉頭,擔憂、懷疑和暴怒的情緒混雜在心頭,形成一團理不清的麻線,纏得他腦仁鑽心般的疼。  “聯係曾勇,讓他趕緊帶隊滾過來!”  “收到!”  一位親兵少將聽令,不敢耽擱地聯絡主軍指揮官去了。  正在這時,段斯昂手臂微震,段千澤的通訊終於打了過來。  卻依舊是遙迦的聲音:“往前五十米,進入左邊第一個拐角。”  “你到底想幹什麽?你是被誰派來的!”  段斯昂急躁起來,忍不住怒聲質問,對麵卻毫無反應,像個單純發布指令的機器人。  段斯昂被人捏了軟肋,束手無策,隻得按照對方所說的,一步步朝前方街道拐角走去。  他邊走邊說:“你別掛,讓我聽聽千澤的聲音,至少讓我知道他是安全的……遙迦!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警告你識相點,不要把人逼急了!否則你也別想有好下場。”  沉默幾秒,聽筒裏傳出極為虛弱的一聲:“哥……”  段斯昂心髒驟緊,有一瞬間的缺血,連唿吸都不順暢了,隱約含著顫音道:“……千澤,你還好嗎?”  迴答他的卻是遙迦更為漠然的語氣:“到了,左拐。”  段斯昂腳步不由自主往左一轉,下意識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忽然一閃而過。  遙迦能第一時間看見他的位置,說明他們就在附近!  可是不待他細想,一縷寒風吹來,一股悚然麻意突然從尾椎骨躥進頭皮,沿著頭皮滲進骨縫中。  段斯昂控製不住手抖了下,瞬間出了身冷汗,空氣裏飄蕩的血腥味陡地成倍放大。  連帶後麵那些身經百戰的士兵們,也都僵住腳步,一張張麵孔浮現出錯愕的驚恐。  所有人麵前,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寬闊平整的街道上,赫然多出了一個被炸彈轟炸出來的巨大深坑。  深坑裏是一具具身穿藍色製服的屍體,屍體麵容猙獰死狀慘烈,斷臂殘肢四分五裂,散落在不同地方,很難拚湊出一具完整的軀體。  屍體一層層堆疊覆蓋,幾乎堆滿了三分之二的深坑,像座倒立的山丘,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人。  而這些,全都是來自維岡軍中的士兵。  剛剛還在努力聯絡主軍的少將,後腳跟猛地一軟,原地跪了下去。  他在那萬屍深坑中,看見了指揮官死不瞑目的臉。  段斯昂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肢體僵硬反應遲鈍,意識抽離於體外,眼前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  分明一個小時前,軍營裏還在為大獲全勝慶祝歡唿。  可是轉眼間,維岡全軍覆沒,凱旋的將士們死在了同一天。  段斯昂訥訥抬起頭,空洞的目光飄遠,無意識看向對麵那棟高聳大樓,樓頂出現了兩個模糊的人影。  距離太遠,有些辨認不清,但他鬼使神差覺得,那就是遙迦和段千澤。  段千澤似乎被綁住了,弱不禁風的病體在寒風中顫抖,搖搖欲墜。  而遙迦站在身後僅半步遠,隨時都能輕易讓他喪命。  “首領!信號儀……信號儀失效了!無法唿叫軍營”  一句悲憤交加的話,驚醒了段斯昂出竅的神思。  信號儀安裝在軍營中最隱蔽的地方,壓根沒幾個人知道具體位置,而且係統經過層層防護加密,被人竊取或幹擾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哪怕困進無人區也不會連接不上。  在這個關鍵時刻,失效的唯一可能,是軍營已經不複存在了。  在場其餘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方麵,縱使是經過重重磨礪和錘煉的軍人,也抵擋不住眼前四麵楚歌的絕望。  有人接二連三心裏防線崩塌,吼叫哀嚎,麵如死灰。  芯片聽筒裏,遙迦的說話聲仿佛化為了催命厲鬼,給了段斯昂致命一擊。  “想讓你弟弟活命,就自己跳下去。”  尖銳的耳鳴乍起,段斯昂宛如受了巨大刺激,奮不顧身地衝向屍坑,企圖一躍而下。  幾個段斯昂的親信拚死拉住他,聲嘶力竭:“首領!你不要想不開啊!咱們趕緊離開,趕緊迴維岡,還有機會的!”  段斯昂雙眼猩紅,瘋了一般掙紮:“放開!放開我!”  老天爺像是嫌打擊得還不夠狠,就在幾人左右拉扯之時,另一邊街道盡頭,出現了四五個走路晃晃悠悠的人。  他們同樣身穿維岡軍部的藍色製服,卻行動遲緩步履拖遝,定睛一看,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慘不忍睹的傷。  要麽是胳膊折成詭異的弧度,要麽就是瞎了半隻眼,或者耳朵不見了。  五個人緩緩朝這邊靠近,嘴裏念念有詞,最前麵那人的聲音隔著遠距離傳開:“北圖塔是叛徒,他們撤兵了,走”  話語沒來得及完整說完,轉瞬之間,幾道流彈破空穿梭,五人同時倒地,鮮血蔓延。  下一刻,地麵好似開始動山搖,厚重的踩踏步伐伴隨著坦克履帶碾壓的響動,如海浪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席卷包圍。  轟地一聲!還未看見本尊麵目,四周已經燃起熊熊烈火,萬屍深坑瞬間被火舌吞沒。  “是柏蘇軍!他們打迴來了!”  有人竭力大喊,還活著的將士們舉槍反擊,可是麵對密集的炮火、烏泱泱的車輛和人群,猶如蚍蜉撼大樹,渺小得可悲。  段斯昂雙膝跪坐在地,仿佛化身為入定的雕塑,對身邊慘烈的景象視而不見。  他顧不上去想北圖塔為什麽會叛變,顧不上思考軍營是被何人偷襲,顧不上自己的軍隊怎麽會全軍覆沒,更顧不上柏蘇軍哪來的機會卷土重來  一雙呆滯空洞的眼,死死盯著對麵樓頂方向,在他深淵如冰的目光裏,段千澤像一隻破布娃娃,整個人從高樓極速墜落。  滾燙的大火燒上來,段斯昂露在外麵的皮膚鮮血淋漓,好似被燙得受不了,手腳並用爬起身,踉蹌著朝大樓方向衝過去。  卻在半路被什麽東西一絆,與墜樓的段千澤一起,同時摔進了爆裂的火海裏。  火光漫天,遙迦立於城市的頂端,俯瞰著陷入火紅煉獄的大地,眼前景象漸漸與曾經的鬱南鎮相重合。  那時候的鬱南鎮,被困在大火裏焚燒了三天三夜,無一人生還。  今時今日,金潤口又會變成何種景象呢?  遙迦隻看了一眼,目光不見留戀與傷懷,淡漠地轉身離開。第107章 操控  維岡軍從一路勢如破竹到忽然間全軍落敗的消息,猶如空氣裏看不見的病毒,在有心人的發散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了整個太平洋洲際。  如此反轉,令科謨某些等著狗咬狗看好戲的人為之咋舌,暗暗心驚的同時,也嗅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貓膩。  不少人猜測,這場戲劇化戰爭的背後必然大有文章,定是誰在中間做了手腳,否則維岡不至於兵敗如山倒。  而金潤口後方三座富城,其城民們的心情亦是大起大落,許多百姓都準備變賣家當跑路了,誰知柏蘇軍竟然奇跡地反敗為勝,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對於此場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戰事,太平洋洲際裏眾說紛紜,後來更是有軍事和曆史學家,詳細分析了當時的戰爭形勢,列出了幾項疑點。  其中最叫人離奇的,便是提前進入金潤口的那兩萬多維岡軍,究竟是如何悄無聲息慘烈覆沒的?  即便北圖塔背叛了與維岡的合作,可是光憑區區三千人,也很難做到同時讓那麽多人喪命。  隻可惜,那時所有士兵的遺體及現場情景,被幾顆流彈燒得一幹二淨,想要深入調查也無從下手。  疑點伴隨無數亡魂深埋於大地,在時光的掩蓋下,成為了銷聲匿跡的秘密。  許多年過去,倒是有人又重新挖掘了些線索出來,但這都是後話了。  迴到當下,在維岡戰敗的消息徹底發酵之前,費慎身為第一個得知此事的局外人,冷靜而果斷,做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  他召集費兆興相贈的那八千軍士,與毒刺數支小隊相互配合,憑借銳不可擋的氣勢和最先進的武器裝備,越過邊境殺進了維岡。  世界人口繁衍至今,太平洋洲際全部數量加起來還不到八十萬,平均算下去,能夠參軍的成年男性最多二十萬左右。  再分散到各個區城與邊境,實際上真正能打的,一區也就六七萬人。  維岡一夜間犧牲了好幾萬兵力,這對區防和城防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這個節骨眼兒上,柏蘇自顧不暇,忙著收複失地,科謨還在作壁上觀,顯然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機。  事實上,費慎推測得也確實沒錯。  軍隊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破開了維岡第一道大門。  維岡多年來都是以地形優勢著名,內區山地丘陵居多,整體易守難攻。  可他們如今的防守就像是一張紙,脆弱易碎,隻需稍微使點勁兒,就已經潰敗得不成樣子。  起初以為有詐,到後麵卻發現,維岡的幾座城市連政府大樓都是空的,城防部門也跟著不翼而飛。  進展比想象中更順利,甚至順利到了有點詭異的程度。  不到兩天,費慎帶隊一直打到第五城,途中暢行無阻,軍隊裏無一人傷亡,連彈藥都沒消耗多少。  再往前進軍,就是靠近維岡都城的京口了。  這壓根不該是一場正常突襲侵略戰能有的景象,維岡的防守力量,何至於如此不堪一擊。  費慎在臨定城停了下來,叫了毒刺幾個人一起,親自去街市巡邏了一番。  方才他們一路長驅直入,軍車坦克殺氣騰騰從城外進來,現下街邊看不見幾個人影,全都躲了起來。  但費慎知道,臨定城內住了不少居民百姓。  不僅是臨定,從昨天到現在,途經的其他四座城市也一樣,城內人口異常之多,已經超過了正常的數量。  維岡軍落敗的消息開始大麵積發酵,明知道城防守衛已經土崩瓦解,眼睜睜看著外來敵軍侵犯家園,那些城民們躲歸躲,卻始終不見要逃難的樣子。  就好像……被誰集中趕到了此地,無處可去無地可逃,所以幹脆聽天由命了。  這也是費慎決定暫時停下來的原因之一。  大致繞著臨定城轉了幾圈,不得不說,維岡確實是三區中資源最匱乏的一個了。  維岡山地丘陵居多,本該在種植業上有著先天然優勢,可惜受輻射影響,土壤貧瘠,壓根種不出什麽好作物,百姓們很難做到自給自足,許多商鋪裏賣的也都是進口海產品和速食品。  異軍突犯,街上開門的店鋪寥寥無幾,偶爾碰到一兩個商販,看見他們穿的是軍裝,立刻就嚇得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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