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剛過二十歲就能如此臨危不亂,且腦子聰明反應快的人,費慎還是頭一個。 從表麵上看,當前太平洋洲際水深火熱,人人自身難保,席未淵帶著懺摩異軍突起,占據了非常有利的優勢,似乎成了這一場險局的執棋人。 可若繼續往深處挖掘分 固然掌控了邊境諸城,將維岡政府收入囊中,但實際的情況,席未淵手裏真正兵力不會太多,算上維岡剩餘的那些士兵,至多不會超過五萬人。 而科謨與柏蘇加起來,是對方的兩倍多。 要知道,叛黨們之所以能在邊境夾縫生存這麽多年,並且不斷滋擾生事,倒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強,而是由於三區對立分裂,互相掣肘,誰也不願意做了那隻出頭鳥,這才聽之任之,讓他們鑽了許多年空子。 而今維岡敗北,隻餘下科謨和柏蘇,如若兩邊聯合起來,還真夠那些叛亂組織喝一壺的。 畢竟光生存資源和經濟實力方麵,就已經落下了一大截。 這也是為什麽,席未淵千方百計想拽科謨下水,並且有意拉攏邵攬餘了。 他自己很清楚,正是因為自身實力不足以同時抵抗兩區,所以隻能從瓦解敵方陣營入手,否則哪用得著費時費力弄出這麽多花樣,直接武力解決不就行了? 既然大家都是棋局上一顆棋子,有著許多身不由己,那誰怕誰? 故弄玄虛玩心理戰術這事,費慎還真沒怵過。 到了現在這步,牽一發動全身,沒有足夠把握的情況下,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席未淵也不例外。 因此一時半會兒,懺摩很難有什麽大動作。 費慎手指動了動,複原3d全息地圖,幾步迴到邵攬餘跟前,一隻手捏住對方下巴,俯身親了親。 一個不帶半點情.欲的吻,卻在軍營這樣的環境裏,彰顯出幾分隱秘禁忌與湧動。 “別忘了,我身上的一切特質,都和你有關。邵攬餘,你才是最值得追隨的那個。” 臨定城這幾日有些熱鬧。 原本遇上異軍入侵,維岡城民們惶惶不可終日,以為自己也會像柏蘇那些邊城流民一樣,遭受戰火和敵軍的肆虐,要麽死於槍口之下,要麽逃去邊境流浪。 結果忐忑不安了好幾天,老百姓們卻發現這群當兵的沒有要傷人或者搶劫的意圖,隻是時不時來街上例行巡邏,或者打聽幾句情況,就沒別的動作了。 有些人按耐不住,偷偷摸摸給鋪子開門做生意,然後發現居然也沒事,頓時大喜過望。 有了一個帶頭,便不缺第二個第三個。 沒幾天,臨定就重新熱鬧了起來,社會秩序逐漸恢複,各個行業開始運作。 畢竟吃飯賺錢大過天,隻要不殺人搶劫把他們趕走,是誰接管政府還是掌控維岡,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區別不大,日子能過下去就行。 另一邊,毒刺的軍營已大致建成。 軍隊用自己的設備覆蓋城市網域,與邊界防衛形成網絡鏈,觀測點也全部設置好,似乎真打算就這樣安頓下來了。 邵攬餘隻多待了兩日,動身準備離開,走之前將謝掩風何潭兩人一塊兒召來了臨定,作為軍火管理員待在軍營內。 何潭聽說了席未淵玩的那些陰損招數,自然又是一番好罵,並揚言遲早有天要將對方腦袋擰下來,給自己老爹釀酒喝。 邵攬餘在隔天下午便迴到了柏蘇。 從兩區開始交戰至今,一個月的時間不到,柏蘇已經大變天了。 火燒金潤口、維岡兵敗當日,施康年的病情消息,如同生了對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座息川城。 中風癱瘓,全身半身不遂,生活無法自理。 還是施有儀親自發的公告。 公告中,施有儀以家屬的口吻,宣稱自己父親年事已高、突患重病,無法再進行任何一項工作,自願退位養病,職權移交於政府,從此不參與柏蘇事宜。 公告一出,全區嘩然。 在軍委忙著收複失地、清剿維岡殘餘兵部時,柏蘇政委已經明裏暗裏鬥得不可開交,其精彩程度堪比大劇院電影。 新首領選舉之事,猶如一座巨大的戲台,你方唱罷我登場,是人是鬼都要來插上一腳。 各方勢力鬥來鬥去,拉扯了好些天,最終竟是推選了一位毫無政治經驗、出生世家貴族的子弟擔任新首領。 赤裸裸詮釋了什麽叫鷸蚌相持漁翁得利,其結果荒謬又可笑。 更荒唐的是,這位新首領背後的家族,說好聽點是貴族,可實際上是前幾年才靠一些野路子發家的暴發戶,毫無底蘊修養可言。 別說做首領了,就是與稍微有點名聲的家族相比,都差了十萬八千裏。 息川城裏顯赫點的人家,壓根瞧不上他們,因此選舉結果剛一出來,海量的反對信便一股腦湧入了中央政府的投訴箱,接線人員每天忙得頭疼不已。 而十分戲劇性的,新首領姓有個侄子名叫嶽韜,正是當年與施灼最不對付的一個。 兩人同上一所高中,同為紈絝子弟,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幹了幾架後結下梁子,成天在學校針鋒相對。 可那會兒施灼是首領兒子,嶽韜隻是個小暴發戶的兒子,實力懸殊太大,嶽韜處處讓人壓了一頭,過得十分憋屈。 如今地位反轉,嶽韜對當年的仇恨耿耿於懷,勢要出了這口氣。 自己叔叔剛上位沒幾天,他立刻尋了個由頭,找人將施灼往死裏教訓了一頓。 若不是施有儀及時趕到,施灼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問題。 樹倒猢猻散,施康年在位多年也沒結交幾個真心朋友,這會兒自然不會有誰替他們出頭,更有甚者,還趨炎附勢跟著踩了一腳。 一時間,施家兩姐弟倒是成了息川城中最令人唏噓的對象。 邵攬餘剛整合完秦一舟發給自己的資料,迴到家屁股都沒坐熱,兩封邀請函前後進了邵家大門。 一封來自嶽家那位新首領。 另一封則是來自施有儀。 邵攬餘淡定自若,以身體不適為由,迴絕了第一封邀請函。 正思考要怎麽解決另一封,施有儀親自上門來了。 和上次不同,這迴她沒有表現出害怕怯弱,好像曆經父親出事、柏蘇險些失守等重大變故後,整個人沉澱了下來,但同時也疲憊了許多,眉眼間透露出無法掩飾的疲態。 她緘默地坐了會兒,喝完邵攬餘讓人泡的茶,眼睛盯著茶杯,緩緩開口 “大廈將傾,施家窮途末路,有儀如今沒什麽能和邵先生交換的,但晚輩還是想來鬥膽問一句,不知邵先生是否願意,讓晚輩投入您門下,從此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第109章 逐鹿 對麵的邵攬餘一直沒說話,不緊不慢地飲茶,那雙溫潤如海的淡眸,偶爾投來幾道目光,仿佛能一眼看穿別人的心思。 施有儀有些緊張,試探道:“……晚輩知道自己還不夠格,但這次來,是真心想” 杯底碰撞上好的紫檀木,發出渾厚的一聲悶響,打斷了她的說辭。 邵攬餘好整以暇道:“施首領在位多年,建設無數,施家更是人才輩出,就算不從政也多的是出路,施小姐何必杞人憂天。” 施有儀苦笑:“施家其他人有出路,可晚輩和弟弟阿灼沒有。牆倒眾人推,錦上添花是常有的事,雪中送炭卻是難得一見,邵先生見多識廣,哪會不懂這個道理。” 身為施康年的親生兒女,當初施康年手握大權萬人之上時,他們不見得有多風光。 然而如今施康年一朝失勢,曾經那些天天上門來拜訪的親戚,一夜之間消失無蹤,仿佛從不認識的陌生人,把他們當成瘟神一般有多遠躲多遠。 還有一些阿諛奉承的小人,為了攀附新貴,一個個賣力地把他們往泥地裏踩,好像雙方有什麽深仇大恨,大家都恨不得他們馬上去死。 施有儀說:“我和阿灼兩個人,要不是為了照顧父親,恐怕早就待不下去了。” 提到施康年,邵攬餘好似想起什麽般,不痛不癢問:“施首領當初,真的是被段斯昂抓走的?” “我不知道,”施有儀眼眶微微濕潤,說辭與曾經有出入,“雖然那天父親向我透露了幾句,他要去維岡,然後沒多久就失蹤了,我私以為是維岡的人帶走了他,但後麵越想越不對勁,等到父親迴來,我想問清楚發生了什麽,可他已經說不出話也寫不了字了。” “原來如此。” 邵攬餘略一頷首,沒再追問下去,繼而說起了另一件事。 “利用政府官員貪汙的事,向外界散播軍餉物資出了問題的假消息,假裝兵敗城破,讓維岡掉以輕心,最後與北圖塔裏應外合,甚至不惜火燒一座城,換取維岡全軍覆滅在了金潤口……我倒是很好奇,柏蘇什麽時候出了這樣一位運籌帷幄的高人了?” 施有儀的腦袋緩緩低下去,不消片刻,又重新抬起來,有些無奈道:“是我……” 不待邵攬餘接話,她立刻補充:“可這是情非得已,如果再繼續拖下去,我父親的病情就瞞不住了,到時候柏蘇內亂,生靈塗炭,受苦受難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有儀不願看見那樣慘烈的景象發生……實屬無奈之舉,還望邵先生諒解。” 邵攬餘思維並未被對方牽著走,一針見血指出:“你用了什麽條件,讓北圖塔反水的?” 誰知施有儀搖了搖頭:“晚輩不敢做這樣的決定,是他們主動找上門的。北圖塔頭領隻提了一個要求,讓段斯昂死在柏蘇,可我並不知道,那天段斯昂為什麽會出現在金潤口。” 邵攬餘眼底閃過一抹暗色,麵上八風不動。 “既然施小姐如此有本事,邵某好像也幫不了你什麽,求人不如求己,光靠你自己的能力,在柏蘇照樣能過得風生水起。” 言罷,施有儀久久沒言語。 她單獨坐在一麵沙發上,麵容雖疲憊,姿態卻沉靜而端莊。 不過數十天而已,似乎與曾經那個以木訥膽小聞名的施家千金,完全判若兩人。 可若再深入觀察,好像還是有著幾分相似的地方,或許那是生長在骨子裏的堅韌與隱忍,即使氣質日漸改變,卻仍舊能窺見些許內裏的影子。 兩者漸漸結合在一起,變為了眼前鮮活靈動的女孩。 施有儀說:“邵先生,我想要的不是風生水起,我想看見柏蘇能有河清海晏、國泰民安的一日,誰做首領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接納這個世界真正的和平。” …… 管家將人送走後,等待許久的邵寂從房間出來,為邵攬餘斟了一杯新鮮熱茶。 “大哥真相信她說的話?” 邵攬餘淺酌一口,嘴角噙了抹很淡的笑意:“相信和不相信,並不影響最終結果。” 新首領選舉,在各方勢力爭鬥下,最後推出了一個實為荒誕的人選。 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準確來說,邵攬餘插手了,秦一舟插手了,何家楊家也插手了,就連遠在維岡的費慎,都摻和了一腳。 除了嶽家和那些為首領位爭得頭破血流的家族,其他無人不知,新首領不過是亂世裏毫不起眼的犧牲品,一個遲早淹沒於洪流之中的傀儡而已。 柏蘇政府就像是生了痼疾的久病之人,即便表麵上看著安然無恙,可根子裏早已被病菌浸入骨髓,發膿潰爛,無法治愈。 一個長滿陰暗觸手的無底洞,哪怕擁明君上位,也抵擋不住人心險惡,到時隻會更加難以收場。 若想徹底根治,唯有自斷臂膀刮骨療傷。 就如同陷於困境之人,一旦逼到了極限,釜底抽薪,反倒能有一線生機。 所以施有儀是否真心不重要,帶沒帶其他目的也無關緊要,邵攬餘需要在這場集眾人之力的布偶戲當中,安置一個負責打掃收尾的人。